第28章 未生苦
孟長寧的手包紮好了之後, 謝錦随還是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孟長寧只能用自己尚且完好的左手拉拉他的衣袖,“你別再擺着張臭臉了,方才大夫都叫你給吓着了。”
謝錦随斜她一眼不言語,原本光潔的手現在裹上了白色的紗布。
孟長寧舉起自己的右手,“你瞧就是一點兒小傷,過幾日就好了。你今日才叫厲害呢, 居然打敗了他們這麽多人。看來這些日子的武功沒白練!”她笑得開心。
謝錦随斂眸, 叫人瞧不出情緒,“我以後不會再叫你受傷了。”
孟長寧甜甜地點頭, 算是将人哄好了。
顧未生在一旁, 整個人情緒也有些低落, “我送你們回去吧。”
謝錦随搭都沒搭理她,帶着孟長寧就往外走。
好不容易回到了侯府, 已是晚間,謝錦随一身的低氣壓也沒有多少好轉。顧未生跟在身後,平日裏不可一世的模樣早就消失不見, 只剩下心虛和擔憂。
孟長寧也沒辦法, 把謝錦随支開, 然後偷偷叫長青拿了兩壺酒, 轉身上了屋頂,瞧着明月。
身後磚瓦的響聲,顧未生看見她身邊放着的酒壇,別別扭扭道:“你受傷了, 不能喝酒。”
“我不喝。”孟長寧淺笑,“你喝。”
聞言,顧未生真的在她一旁坐下,打開一壇酒,咕嚕咕嚕就猛灌兩口,沒多久臉就開始泛紅。旁邊的顧平生眉峰緊鎖,卻沒有阻止她,只是小心地護着她怕她摔下去。
“多喝點,我特地從侯府酒窖裏偷拿出來的佳釀。”
“哼——”顧未生不屑一顧,她如今在宮裏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可是手上喝酒的動作卻是不停。
孟長寧見時間差不多了,開口道:“今日來找我就為了告訴我蘇淑妃的事情?”
顧未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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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從此各不相幹,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嗎?”
“啪”的一聲,酒壇子往下一摔,碎了一地,顧未生眼睛半閉地指着孟長寧大喊:“孟長寧!你是不是想打架!”
孟長寧朝顧平生使個眼色:護着點兒。
顧平生把人攬回來,扣在懷裏,顧未生覺得不舒服,不停地掙紮,嘴裏罵罵咧咧道:“孟長寧你就是只豬!我……嗝兒——”顧未生一個打嗝響徹雲霄,平生只能是給她輕輕撫摸她的後背,給她順順氣。
“我放的狠話你都記住了,我叫你別救我一句話都不聽!”她雙目迷蒙地看着孟長寧,又哪裏會不知道孟長寧的心思。從前便是這樣,只要兩人有說不出口的話便是一頓烈酒,然後酒後吐真言,将矛盾化解。
她突然伸手抓着孟長寧的右手手腕,聽見孟長寧輕輕嘶氣,立刻不敢再亂動,沉默了很久,“你是只豬。”
孟長寧扯了扯嘴角,風一吹,肩頭突然一重,顧未生倒在她肩上握着她的左手睡着了。
月滿星河,銀翼生輝。屋頂寒涼,三人并坐。
眼裏只有顧未生的人此刻隔着醉了的未生,竟是突然開口了,“我不喜歡你。”
孟長寧望着遠處的明月,笑了笑,“我知道。”
顧平生斜了她一眼,便是這個人從前男兒身的時候占據了未生所有的目光,最後卻又将未生的滿心歡喜全然打碎。他心疼卻又有些慶幸,不然哪裏還有他陪在未生身邊的機會。
“她昨夜做噩夢了。”顧平生的話語沒有多少感情也沒有多少溫度,“夢裏她一直在喊秦圓的名字。”
孟長寧沉默,良久,“那不是她的錯。”
顧平生突然嗤笑,“可她不能恨你就只能恨自己。”
“秦圓死後,她一直活得像個行屍走肉。後來聽聞你回了晉州,又恰逢尋到了天子佩的消息,她便動了心思,我陪着她一路從連宋來了晉州。”
顧平生開始解釋未生消失的這段時間都做了什麽,有些事顧未生說不出口可又盼着孟長寧知道,所以便只能由他來開口,也好叫旁人也知道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活得有多麽苦,而今夜便是一個所有人都準備好的機會。
“來晉州的第三天,左路就找到了我們。原本她不該與你見面的,可她沒忍住,見了你。”
孟長寧靜靜聽着,沒有說話。那些都是顧未生的人生裏她不曾參與的部分。
“她尋到了承平王府,找到了陸西沉。我二人花了不少時間才潛入承平王府,好不容易找到天子佩的下落。”
天子佩,這個名字孟長寧聽過,這是顧未生的母親留下的一對玉佩。其中一塊未生和她妹妹的一人一半,還有另外一塊消失多年,她姐妹二人一直在尋找。
“當夜我要潛入承平王府的密室時叫人發現了。”說到這裏,顧平生臉色有些不虞,想不到承平王的兒子陸易銘倒不只是個喜歡花天酒地的草包,還是有些本事。
“我本想叫未生先行離去,可她不願。後來陸易銘瞧見了她身上的半塊天子佩,承平王親自來審訊,兩人在密室之中單獨待了許久,出來之後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顧平生的聲音有些低沉,“承平王答應只要未生在他身邊呆滿一年,天子佩就還給她。可是,承平王妃好妒忌,難以容人,陸萱為了除去未生,找來了三皇子,想壞未生清白。”他頓了一瞬,斜一眼孟長寧,“就是乞巧節你撞見我們的那一日。”
孟長寧握緊了醉暈過去的人的手,“我猜到了。”
“呵——”顧平生一聲低笑,看一眼熟睡的人,“她那麽要強的人怎麽可能吃下這個虧,便給三皇子下了毒。三皇子病重,這下不僅是承平王妃慌神,就連承平王也發了怒。陸萱母女自然不可能說出是她們讓三皇子做了茍且之事才遭報應的,便威脅未生同她們一起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你身上。未生……答應了。”
孟長寧聽見卻笑了,“我知道她那時還在氣我,會答應不足為奇。”顧未生向來是個只要自己滿意了就行的人,與誰為伍都與她無關,因為她從不和任何人捆綁。
顧平生看了一眼孟長寧,又瞧了瞧顧未生,眼裏的溫柔可以将人溺斃,“原本此事該就此罷休,可你在聖上面前立下死狀,她不得不救你。出手救了三皇子之後,她被人查出來了。皇帝命人将見了血的鎮紙送到了承平王府,賞賜給了未生。承平王瞧出了狗皇帝的深意,把未生直接獻給了狗皇帝。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狗皇帝早在狀告你的那一天就動了鬼心思。”
“是我害了她……她若不出手救我……”
“你錯了,不是你。”顧平生截下了孟長寧接下來的話,“是承平王,應該說是狗皇帝。我後來才知道那日密室長談承平王還有一個條件,他需要一個可以幫助皇帝無聲無息除去後患的人。”
孟長寧蹙眉,思忖一瞬,“皇後?”
“是。承平王早就将未生一手好醫術的事情禀告給了狗皇帝,那日狀告不過是給狗皇帝一個看人的機會。”顧平生看向未生的目光又帶了些無奈,密室長談一個條件換一條人命,未生答應了兩個,保了他一命,他們之間到底是誰護着誰又怎麽說得清。
顧平生平時話不多,今日為了向孟長寧解釋這些也是頗費心神,他拿起旁邊未生還剩下的半壇酒喝了一口,接着道:“皇後與淑妃相鬥,她不感興趣。本是想悄無聲息除去皇後就找個借口假死離開。”
“是我壞了你們的計劃……”孟長寧有些自責。
顧平生不置可否,“你匆忙去找韓相,打草驚蛇,無疑是将淑妃與韓相的事情昭告了天下。淑妃不能容你,便先敲打未生,将我的事情捅了出來。狗皇帝無奈只能将人打入冷宮。”
“只是說來也算是陰差陽錯,皇後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明月清風過,吹起顧平生的黑發,“未生與淑妃不睦,身後又站着承平王府,皇後想拉攏未生徹底扳到淑妃。她給冷宮送了不少好東西,每隔幾日還來冷宮坐一會。”
孟長寧腹诽,皇後也沒想到這麽多人竟然都是枕邊人尋來對付自己的。
“那……那個至今未抓到的刺客呢?”
聞言,顧平生笑出了聲,嘴邊弧度揚起,像極了舔了蜜糖的小孩,“哪裏有什麽刺客,宮城守衛森嚴,徹查這麽久連只蒼蠅都該查出來了。”他看向孟長寧,眼裏充滿了欣賞與不可思議,“是癔症。”
孟長寧也是大驚,“癔症?”
“不錯。皇後每來冷宮小坐,未生都會請她喝一杯茶水。”顧平生扯了扯嘴角,“裏面下了藥。”
“沒多久,皇後就突發癔症,幻想有人要殺她,拿了剪子結果把自己給傷了。未生親自調配的藥,太醫們治不好也不敢說實話,便只能讓她來治。”
孟長寧聽到這裏心中無比慨嘆,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可最後前朝後宮所有權勢都盡數歸于天子之手,呵——這才叫權術。
講到這裏,算是把他與未生這些日子的故事都說清楚了,顧平生灌了一口酒,他其實不愛酒的味道,因為未生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段日子裏最愛的就是這樣東西。
他把酒壇子往屋下一摔,看着壇子碎一地,然後把人攏進自己懷裏,溫柔地環住顧未生,深情地凝望着她。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你再對她好些,她怕你對她好,又想你對她好,可又喜歡嘴硬。你一不理她,她就能氣上好多天,可是又拉不下面子來找你。”
這樣卑微的顧未生,他很心疼。
如果顧未生只要他一個人就足矣那便好了,可是不夠,是他來得太遲了,在他沒出現的日子裏,陪在未生身邊的都是秦圓和孟長寧,如今秦圓已經死了,再失去孟長寧,他想未生也會瘋的吧。
“她永遠是我最心疼的妹妹。”孟長寧對着晚風道,“她若是想找我随時可以,她若是拉不下面子便可以叫人傳信,我可以來找她。顧平生,我與你一樣,都是将她放在心裏的。”
顧平生揚了揚眉,“但願吧。”然後将顧未生的手環在自己脖子上,背起來消失在夜色裏。
玉盤高懸,孟長寧獨坐高樓,突然屋檐下探出一個黝黑的腦袋,臭臉道:“談完了就趕緊回來!”
孟長寧輕笑,“來了。”
晚風習習,宮門通向冷宮的小巷子黑暗又陰冷。
顧平生感覺到了脖子上的手緊了緊,聽她道:“謝謝。”
顧平生笑了笑,沒有說話,身後傳來綿長的呼吸聲,他一步步走向只屬于他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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