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此非盛世
接連幾天勝仗, 衆人士氣高漲, 對待天明将要到來的戰争竟然還有了隐隐的期待感。
主賬之中燈火閃爍,纖細的身影倒映在營帳之上,給這寂靜的夜色添了幾分柔情。
左路巡營回來看見這一幕,頓了頓腳步。
她只是沒有在戰場殺敵,可是戰場上的瞬息萬變,每一絲一毫的異動都逃不過她的雙眼。
旁人只道她運籌帷幄、奉她為神, 卻不知她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她每一個不眠之夜苦苦分析戰報之後深思熟慮得來的。
左路咬了咬後槽牙, 終究還是決定上前。
“長寧。”
“進來吧。”
左路進來之時便看見孟長寧撐着下巴,面色凝重地坐在沙盤面前, 案桌上擺放着這幾日的戰報, 多數都是捷報。
“怎麽了?可是還有什麽遺漏之處?”
孟長寧身體往後一仰, 靠在椅背上,捏着自己的眉心, 無力道:“倒也沒有什麽問題,只是我心中總是覺得不安。”
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過,或許是因為這個姬北城做的準備更充分, 自己失了先機?還是因為哪裏自己沒有算到?
孟長寧自己也說不出到底哪裏有問題, 只是這心中隐隐的不安卻總是散不去。
左路看着她這副疲憊的樣子, 握緊了拳頭, 想伸手将她的褶皺的眉心撫平卻又深知自己沒有這個資格,只能将手死死攥住。
他轉身從案桌上端來一杯涼了的茶水,放低聲音道:“喝口水吧,放松一下, 許是近來太過緊張了。”
孟長寧接過茶水,沖他一笑,“謝謝。”一口冷茶飲下,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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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長寧放下茶杯,“你明日還要親自去看着,還是快去休息吧。”
“腿無礙了?”
孟長寧沖着自己的腿上揉了兩下,“休養這麽久好多了,沈叔最近都沒沖我發脾氣了。”邊說着嘴角還上揚,帶了些驕傲的笑容。
左路點點頭,便準備出去,不再打攪她休息。
“對了,連宋起了戰事的奏折遞上去了吧?”孟長寧口氣随意,并非質問。
這樣的事情左路也是行軍打仗多年的人,必然不會出差錯,她不過是心中太過不安,連這種小事也希望有人能給她一個篤定的答案,才能安心。
左路點頭,“遞上去了,不過還沒有回信,或許是還沒到,不過算算時間應該也快了吧。”
“那就好。”孟長寧點頭,看着他掀開營帳離開。
她把手臂蓋在自己眼睛上,仰靠着椅背,放飛思緒,不一會兒便要迷迷糊糊去與周公相會了。
“刺啦”一聲驚響,孟長寧急得要從座椅上跳起來,一不小心磕到膝蓋,這一下又牽連到了腿上的傷口,新傷舊傷一起鑽心地疼起來了,可她去顧不得這許多了,沖着營帳外大喊:“長正!”
長正急忙掀開簾子進來,“小姐,怎麽了?”
孟長寧忍着腿上的疼痛,勉強站起來,問道:“謝錦随這些日子來過信嗎?”
長正一臉茫然,然後細細思考了一下,“沒有。”
孟長寧心下一沉,口中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出事了。”身子一軟便重重跌坐回了椅子上。
“小姐,怎麽了?”
孟長寧眼中慌張畢露,唇瓣微顫,道:“左路說送往晉州的戰報早已送去,按理說這些日子便能看到回信,可他卻算錯了,若是送往晉州的軍情是由斥候千裏加急趕送,不是普通的運輸。”
可如今這傳說中的回信卻遲遲未到,連謝錦随每月例行的家書也沒有。
營帳的門簾突然被急切地撩起,左路匆匆趕回,額上細汗密布,看見的便是孟長寧這副滿臉震驚失神的模樣。
他猛喘氣,呼吸粗重,顫聲道:“你也想到了。”
孟長寧按住自己發抖的手,想乞求這是不是自己猜錯了,可是眼前連左路都反應過來了,又怎麽可能還有假。
孟長寧猩紅着眼,“為什麽會這樣?大夏管不着大慶內部的事情,為什麽咱們收不到回信?還是說信根本就沒送出去?”
是誰切斷了連宋與晉州的聯系,又或者說是誰要遺棄了連宋?
孟長寧不敢想,不敢想自己這樣猜測的後果,如果當真與她設想的一模一樣,那麽……連宋……
這樣的質問左路也不敢回答,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你先別瞎想,我會動用暗部的力量。”左路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若是連宋真的要被毀,我也一定會與他共存亡。”
長正眼神微眯了一瞬,終是沒有說話。
孟長寧仿佛找到了些許安慰一樣,收起自己的軟弱,抹了一把臉,恢複平日的冷靜自持。
“此事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左路,你先聯系左家暗部。”
若非形勢所迫,孟長寧不會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左家的規矩她與左路多年摯交,不是不清楚,左路還未當上家主,就私自動用暗部的力量,無疑是越權,換句不好聽的,這是在咒着他老子完蛋,他好接班。
“長正,你寫信給長青,看能不能寄出去。”
“是。”
兩人離去,孟長寧一個人靜坐在夜晚裏,這周邊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秋天已到,再過不久就是寒冬。
過往她對冬天的記憶都是停留在太過寒冷,一家人房間漏風,沒有木炭,只能燒柴火勉強取暖的日子裏。
可是重生回來之後,她過的第一個冬天是和謝錦随在一起,那一年他們過了新年,剪了窗花,包了餃子,還堆了雪人,還……揍了謝錦随。
孟長寧又想起自己在謝錦随面前蠻橫不講理時的樣子,那時候仗着自己武藝比他高總是欺負他,現在……孟長寧咬了咬唇,她一定會回去的,謝錦随也一定會沒事的。
孟長寧攥緊了拳頭,手背青筋暴露,她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若說是上輩子,那她是功高蓋主,到後來已然不聽明德帝的命令了,明德帝除去她情有可原。
那這輩子呢?這輩子是為什麽?明德帝為何一定要舍去連宋?難道他不知道一旦連宋被破,就是大慶門戶大開被人蹂/躏踐踏之時嗎?
——
晉州郁王府,氛圍陰沉,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謝錦随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唇角微勾。
“你一定要如此嗎?”聲音暗沉,帶着一絲喑啞,看來他也為了近日的事情操心不已,“哪怕動搖國之根本,弄得人心惶惶也再所不惜?”
謝錦随把玩着手中的扳指,眸光狠厲,“他欺人太甚,我為何不能反抗?”
對面的人長嘆了口氣,見勸不了他,只能妥協道:“罷——那便做吧。”
謝錦随見他起身離開,玩笑道:“你放心,事成之後,我會放蘇英離去的。”
男子頓住了腳步,門外的光線灑落在他的臉上,可不就是那傳說中從不站隊,明哲保身的白衣宰相韓溫涼嗎?
“多謝。”韓溫涼大踏步離去,為了避免引人耳目從後門離開了。
謝錦随又忍不住摩挲着手中的竹哨,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是,韓溫涼亦是。
明德帝一直以為他将韓溫涼從白衣提拔到宰相,給予了他常人意想不到的榮華富貴和權勢地位,韓溫涼必然是會對他忠心耿耿一輩子的。當然從韓溫涼的前半生來看,也似乎确實如此。
只可惜,明德帝算漏了,韓溫涼忠誠的人從來都不是他,更不是所謂的“皇帝”,而是蘇淑妃。
當年謝錦随的父親遣散的那批暗衛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孩子,培養至十幾歲時,謝錦随的父親接管暗衛,于心不忍将他們放走。
孟長寧的父親孟義因一身好武藝被鎮北大将軍蘇七年收入麾下,而韓溫涼也因為一身謀略被他留了下來。
只可惜後來一個真的上了戰場,一個入宮為妃,另一個銷聲匿跡,多年以後化名韓溫涼,一舉奪得狀元郎,再度歸來。
這其中的故事就要他們自己才能說得清楚了。
“韓溫涼。”謝錦随将這個名字放在口中反複咀嚼,溫涼什麽呢?人心嗎?
耳邊傳來疾步的聲音,未久,木夏匆忙推門而入,“主子。”
謝錦随眼眸微縮,聲音低沉,“說。”
“派出去的人全部被截殺了,就連咱們養的私兵也在被追查。”
謝錦随額角青筋立現,捏緊了手中的扳指,突然一聲冷笑,“他這是打算魚死網破。”
謝錦随漫不經心地笑笑,眼底卻一絲笑意都沒有,“沒關系,我已經做好準備和他玩了。”
伯父,這麽多年了,你們還是這麽惡心狠辣。你想讓我死,不惜毀去孟長寧、棄這連宋城,當真是一個好帝王啊,夠狠心。
“不用再派人了。”
謝錦随說出這話時手都在抖,孟長寧,你撐住,若是我鬥贏了,便接你回家,若是輸了,我就陪你一起下黃泉。
“把手下的人都快速轉移到安全地帶,聽我之後的命令行事。”
“是。”
“命梁卓加快回籠資金,收縮物資,減少市面上的銀錢流動。”
“是。”
此舉雖會造成百姓一時生活難以為繼,可謝錦随也管不了這麽多了。說他自私也好,沒有人性也罷,比起百姓餓肚子,一時痛苦,他們若是不搏一搏,這一回只怕是都要命喪黃泉。
他不是孟長寧,不會把那些和他沒有幹系的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他只想護着追随他的人,不想讓那些給予了他信任的人最後輸了這場賭局。
沒有誰的命就一定比誰要金貴,若是太平盛世,人人自可帶着光環一副心懷仁善的聖人模樣。
可這是亂世,與其死他的親友,倒不如死別人。若是因此要下地獄,那便等死後再去閻王爺那裏争辯審判吧。
作者有話要說: 窒息……我可能是忘記申請榜單了……或者是還是輪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