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二更
天空澄澈, 雲卷風舒, 若不是這時機不對,孟長寧一定要提着酒帶着酸梅子在這城牆之上痛飲一番。
額間碎發微微拂動,臉上汗跡明顯,耳邊鼓聲轟鳴,孟長寧冰冷得望着遠處的大夏士兵。
大軍壓境,烏泱泱一片, 就如同那詩中描寫的“黑雲壓城城欲摧”一模一樣。
左路站在她身旁, 見她又是一身戰甲,不免又有些回到了當年并肩作戰時的感覺。
今日已經阻擋過一波攻城了, 下一波應該不會那麽快, 只是姬北城的用軍向來不講究常理, 還是小心為妙。
左路看她杵着佩劍支撐着身子的模樣,低聲道:“長寧, 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孟長寧搖頭,莫說天還未黑,便是天黑她也不能放松警惕。
她要在這裏親眼看着姬北城到底是怎麽攻城的, 她要親眼看着兩軍對壘究竟誰為王。
城下的人烈馬一騎, 一身黑甲反光, 陽光之下讓人不敢直視, 左邊挂着他最愛的屠戮弓,右手持有他最擅長的風破刀。
姬北城在城牆之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興奮激動得大喊:“孟長寧!你終究還是又站上了這裏!”
孟長寧冷笑一聲,“是啊, 我站上這裏取你狗命!”
“哈——你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我不還是張揚地活在這陽光下!倒是你!”
姬北城舉起他的風破刀,沖着城牆之上的人不屑道,“這幾年猶如過街老鼠一般,不僅人人喊打,連與我正面作戰的勇氣都沒有!只敢躲在別人身後做那什麽該死的謀略家!”
“你真是枉為一軍主帥!不配為将!”
“吼——”
姬北城一聲厲喊過後,身後的萬馬千軍都高聲歡呼,大聲重複喊道:“不配為将!不配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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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響徹雲霄的吶喊伴随着風聲送到大慶士兵的耳中有人覺得羞愧,面露難色,有人開始按捺不住心中憤怒,還有人開始對孟長寧心存不滿,若非是她,他們又怎會在兩軍對壘之時受敵軍侮辱。可這些終究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都是對他們心中的戰神所受到的不公謾罵趕到憤懑不平,只想銀槍殺盡大夏仇敵。
孟長寧面色冰冷地聽着這漫天的罵聲和噓聲,左路想要替她開口卻被孟長寧一手給按住了肩膀,她拿過旁邊一個士兵的長弓,拈起一根羽箭,沉肩墜肘,一如她當初剛剛學射箭時一般平靜。
眼神微眯,箭矢對準敵軍。
姬北城以為她要向自己射箭,唇角微翹,早已做好準備。
“咻——”羽箭急速旋轉,破風而去,宛若要射穿這滔天謾罵。
“唰”的一聲,旗幟倒地,姬北城眼睜睜看着這箭從自己上空飛過,射中了身後的軍旗,眸光冰涼,殺氣畢露。
孟長寧勾唇輕笑,将手中長弓一扔,大喊道:“姬北城!我縱使不配為将又如何!你大軍旗幟已倒,這城池你攻不上來,你依舊是我的手下敗将!你落敗在我手中又有何顏面領兵打仗!”
“手下敗将!手下敗将!”
大慶士兵見此形勢,也高聲歡呼大喊,那聲嘶力竭的響聲,仿佛是要将自己畢生的怨憤都通通發洩出來一樣,将方才的恥辱都一一還給他們。
戰場之上,戰旗為令,沒有了主将戰旗,軍心渙散,我看你還打什麽仗!
姬北城真是又憤怒又興奮,眼裏閃爍着嗜殺的光芒,唇角翹起,帶着不知名的笑意,“哼——孟長寧,你且看這城我是攻得下還是攻不下!”
他大手一揮,鳴金收兵。
孟長寧看着大夏的軍隊撤離,眼中的緊張終于是舒緩下來許多。看來今日能暫且休息休息了。
左路扶着孟長寧回到營帳,命軍醫好生照看孟長寧,尤其是她的腿。
孟長寧看着沈叔叔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可這眉心的褶子卻能夾死蒼蠅。他原不過是在連宋城裏開着一家小醫館,可是孟長寧回來之後,一身是傷,也不便讓旁人知曉她女子的身份,就只好将從前相熟的沈萬安給請了過來,予以軍醫待遇。
“嘶——”沈萬安的手按在小腿受傷的地方,孟長寧忍不住叫了一聲。
“嘶什麽嘶?嘶什麽嘶?活該!”沈萬安冷眼看着她,不滿地喝道。
他收回手,從藥箱裏拿出兩瓶藥來,然後收好東西,一甩袖子,冰冷無情道:“你再這麽胡來,遲早完蛋。”
孟長寧咬唇,“撐過這陣子,我就好好休養。”
“就你?還這陣子?這戰事豈是一天兩天能完?”
沈萬安鼻尖冷哼一聲,“你一個将領怎麽就這麽沒有自知之明?為什麽非得像個小兵一樣,天天沖在最前線?戰略部署下去之後還缺你一個瘸了腿的将軍不成?那左路是蠢的還是笨的?難道連執行命令都不會嗎?”
沈萬安一串連珠炮似的叱罵讓孟長寧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
“哼——我告訴你,你這腿不靜養,到時候別說上戰場殺敵了,你就是個活靶子立在那兒,你也夠不着!你這就是去送死的!不僅送死還連累別人!”
“我告訴你啊,你要是不聽醫囑!你趁早滾蛋,還治什麽治?趕緊把我放回去,別再這兒浪費我藥,還讓我看着心煩!”
……
沈萬安越罵越起勁兒,百八十句都不帶重樣的。孟長寧身為一個不聽話的病人自然是不敢和他頂嘴的,活似一個鹌鹑一樣乖乖低着頭。
左路在一旁,低聲道:“要不你先休養一陣吧。”
孟長寧還想争取,“可是……”
“別可是了,你瞧你之前沒回來的時候,連宋不也死守住了嗎?放心吧,你今日露了臉,姬北城必會有所忌憚,不敢再如此放肆妄為。守住一時半會兒不是問題。你好好養傷,等傷好之後,”
孟長寧想了想,點了點頭,她這副樣子上去也只會是添亂,還不如坐鎮後方,一旦城門出事,她還能調兵遣将,為左路提供支援,安穩後方。
于是乎,接下來的幾日戰争,孟長寧都是在營帳之中擔任這連宋守備軍大腦的角色,戰略部署得當,接連幾日不僅未被攻下城池,還小勝幾回,衆人眼中一掃之前的暗淡陰霾,都染上了光。還有人拿孟長寧當精神支柱,仿佛只要她在,這戰争就能贏,希望就在眼前,勝利指日可待。
左路和宋黎等人在一起吃東西時,還看見有新兵手舞足蹈得誇贊張孟長寧道用兵如神,不由得笑出聲。
宋黎道:“她如今可是成了這連宋的信仰。”
左路咬着肉馍,臉上一副這些人少見多怪的模樣,淡定道:“她不過是把四年前的神話重演罷了,只是換了一批新兵,又多了不少信徒。”
宋黎也是笑笑,臉上還挂了不少輕微的傷痕,他在這場戰役裏也殺敵無數,立了不少功勞,如今是左路麾下的一把好刀。
——
晉州郁王府,氣氛陰沉,書房裏東西撒亂一地,卻沒有人敢收拾。更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就連平時敢不給謝錦随面子的長青此刻也低頭不語。
謝錦随長眸微阖,眼裏透出殺意,“我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偏要自尋死路,還敢在連宋動手腳,就不要怪我無情。”嗓音陰森,按捺不住胸口的殺意。
“還是沒有辦法突破攔截,聯系到連宋的官員嗎?”他背着手問道,聲音冷徹骨。
木夏跪在地上,即便是長久跟着謝錦随,此刻也忍不住手腳發抖,如實道:“是禁軍攔截,将去往連宋的所有通道都攔死了,無法通過。裏面的人收不到咱們的信息,咱們……也聯系不到夫人。”
木夏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面幾不可聞。
這幾年謝錦随勢大,明德帝發現自己依舊控制不住這頭野獸之後,為保全皇位,轉頭放下恩怨,同王家竟是又聯合在了一起。
這朝堂之上可以說是除去明哲保身的宰相韓溫涼以及一些無法真正左右權勢制衡的文官李耀江等人,幾乎所有握着實權的人都站了隊。
這晉州的局面表面上看是風平浪靜,謝錦随一家獨大,可實際上是明德帝倚靠着承平王府還聯合了王家,一同抗衡謝錦随。
比起遠在連宋的孟長寧,謝錦随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裏去,都是內憂外患。
謝錦随捏緊了手中的竹哨,“想辦法一定要破了這關卡,找到長寧。若是不行,那就殺!”
“主子,可是陛下和王家一直盯着咱們啊!”
木夏聲音急切,前些日子,歸來途中,謝錦随等人雖然幾次轉換路線,可還是一入大慶境內就被王家的人發現了,他自己手臂上的傷口都還沒好,木夏不由得勸道。
謝錦随的唇透着一絲蒼白,可他卻絲毫不在意,堅持道:“我說不顧一切代價找到孟長寧!”
明德帝與王家敢突然如此行事大動,連宋必然是出了大事,只不過如今送不出消息而已。
他還沒讓孟長寧堂堂正正回到這晉州,他還沒有告訴天下人孟長寧是他此生摯愛,他還沒有讓孟長寧毀去和離書,他絕對不能讓孟長寧出事。
長青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可又捏緊了自己的手指,攝政王有如此決心,小姐必定要平安無事才行。
木夏終是擡頭看了一眼謝錦随,最後沉聲應道:“是。”
木夏離去,長青也不敢多留,俯身離開。
徒留謝錦随一個人在房間裏冷清清地對着這一室狼藉。他捏着手中的竹哨,看着那锃亮發光的長鶴銀槍,眼前又是她銀槍在手的飒爽英姿還有威脅自己時的驕傲靈動。
“你一定要平安歸來,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許久未見,那就今天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