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誰是卧底
秋日的太陽落得早, 孟長寧看着遠處漸漸沒入地平線的夕陽, 換上了一身黑衣輕甲,青絲高束,她看着水中的自己,似乎已經許久未開懷大笑過了。
“小姐。”長正站在身後,拿來了一柄銀槍,雖比不上長鶴銀槍, 卻也是連宋城裏能找到的最好的銀槍了。
孟長寧轉頭看了他一眼, 接過銀槍,在手中掂量掂量了兩下, 滿意地扯了扯嘴角。
兩人轉身大踏步離去, 猶如赴死一般的氣勢, 讓所有人都為他們讓路。
營帳裏那張書信孤單地滑落在地。
左路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胸口一陣悶痛, 卻也只能看着。
夕陽餘晖,二人縱馬前行,風在耳邊呼嘯,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熟悉, 就猶如當初她剛在此作戰一樣, 說實話, 要是真的算起來,這應該是她第十一個年頭再重新踏上這片戰場吧。
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這裏開始的,從她一戰成名之後,生活就再也沒有消停過。上輩子是不停地打仗一直打到死, 這輩子是想躲,想改變最後還是走上了一樣的路。
孟長寧忍不住苦笑,原來這就是命運,無論你再這麽得知先機,無論你再怎麽準備完全,無論你再怎麽想改變想逃避,最後命運之手還是會親自将你的咽喉扼住,讓你無法逃脫。
“籲——”
孟長寧看見遠處背立的兩個人,猛地一拉缰繩,他們也是只身赴會的。
黃沙曠野,夕陽餘晖,一男一女,如果不是相熟,孟長寧真的想誇贊一句男俊女俏。
聽見馬蹄聲,女子帶頭轉過身來,沖着孟長寧輕輕一笑,“好久不見,長寧哥哥。”
兩人相隔不過兩三米遠,孟長寧瞬間就紅了眼眶,“為什麽?”
為什麽洩密的人會是你?秦軟。
我幻想過無數人,我甚至懷疑過我自己,可我從未想過這個人會是你……
顧未生淡然一笑,又覺得有些舒心,眉間舒展道:“我幻想過無數次你看到這一幕時的場景。我猜過你會痛罵我,會仗着你一身好武藝揍我,會忍不住上來就要殺了我。”
她駕着馬輕輕繞着孟長寧走了一圈,“新換的銀槍倒是不錯。”
孟長寧閉了閉眼,她在耳畔炫耀地輕道:“當然你紅了眼眶流淚的模樣我也是幻想到過的。”
孟長寧捏緊了銀槍,将自己的一腔熱淚全都憋回去,冷靜問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怎麽做到的啊?”顧未生有些失神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然後歪了歪頭,輕輕道,“我……不告訴你,哈哈哈——”
顧未生驟然大笑,“孟長寧,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偏就不告訴你。哈哈哈——如何?你是不是覺得很挫敗,是不是很難過?是不是心中很憤懑不平?”她雙手撫在心口,做出疼痛狀。
孟長寧捏緊了手中銀槍,聲音裏透着寒涼,“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為什麽。”
顧未生似乎依舊沒有把她的話語放在心上,只是滿不在乎道:“為什麽啊?”
“因為我本就是宋人!因為我想叫所有的大慶人都死!因為我恨大慶!恨陸西沉!我更恨你!”
她突然之間暴怒,像是一只發狂了的雄獅,将所有積蓄已久的怒火都找到了發洩口一樣大吼,這厲吼聲在季川灑滿英魂鮮血的上空之中回蕩。
“孟長寧,我早就說過的,我恨你,我一定會一點一點地把你撕碎!你為什麽就是不信呢?嗯?”
顧未生眼睛充血,無數的怨恨将她眼裏的風情吞沒,變成了嗜血的仇恨深淵。
“就因為你恨我?所以你寧願勾結他們,寧願連累所有連宋的人陪着你的仇恨一起死?”
“是!我寧願他們都死!全都死!”她發狂得大叫,像是真的要将這城中所有人都殺盡一樣,沒有邊界的怨憤将在場的所有人都吞沒了。
孟長寧狠狠地閉了一下眼,銀槍一挑,将她腰上挂着的那枚銅錢,握在手裏,滿眼猩紅,淚光閃閃,“這枚銅錢,你不配。”用力一握,銅錢化成了灰燼,灑落在黃沙之中,再尋不見蹤跡。
顧未生親眼看着自己佩戴了多年的銅錢消失在眼前,突然笑了一聲,呢喃道:“我不配。哈哈——我不配。”
她理一理自己的衣裳,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表露出來,告訴孟長寧,即便沒有這一個配飾,她依舊是最美的女子。
她高傲地擡起自己的頭顱,突然好心道:“孟長寧,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嗎?我告訴你,我的母親本是大宋的公主,因為陸西沉這個賤人騙取了大宋布防圖,拿走了天子佩,大宋這才亡國,被三國瓜分。”
“我本不曾想過要做什麽的。”她忽然拽着孟長寧的手,面上無盡哀傷道,“真的,我本不曾想過要複仇的。”畢竟要複仇,需得颠覆三國,那太難了,她一個弱女子做不到。
顧未生看着孟長寧無情地從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苦笑一聲,“呵——”
“可是,你的眼裏為什麽只有別人沒有我呢?你護着這季川護着連宋,所以害了秦圓,你護着秦圓,所以害了我。”
聲音裏透着空靈,更透着悲傷,那怨氣甚至要越過這季川之上無數殘魂的仇恨。
“季川之戰後,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她仰頭望着漸漸沒入地平線消失的夕陽,開始回憶起這輩子最惡心最作嘔的瞬間,“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就消失了嗎?”
孟長寧眼中的淚沒有止住,突然哀求道:“別說了。”
顧未生邊笑邊流淚,“為什麽不說?你不是找我嗎?我告訴你,因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們,可是你眼裏只有死去的秦圓,你看不見遠處正在被士兵侵犯的我,你聽不見遠處我的哭聲喊聲尖叫聲求救聲,你聞不到這到處彌漫的血腥味。”她像是在回憶當時的場景一般,微微閉眼,場景在眼前重現。
“可你通通聽不見也看不見!你眼裏只有死去的她!只有秦圓!孟長寧!是你!你是殺死我的!是你的視而不見埋下了今日的禍端!”
顧未生怒指着孟長寧,此刻的她恨不得将孟長寧撕裂,一口一口生吞入腹。
“這就是你的報應!這是你應得的!若不是你強行要保這個什麽該死的季川連宋,秦圓不會死!我不會被人糟踐!他們該死!他們早就該死了!三年前就該被埋在這片土地上!憑什麽這些人還好好活着!我不服!”
那厲聲控訴早已經将孟長寧的心撕成了碎片。她看着已然癫狂了的顧未生,無力感叢生,将她全然緊緊包裹喘不上氣了,可她卻不敢再看顧未生一眼。
“既然錯的是我,你該找我報仇才是。是我的一意孤行害了你們,你找我報仇才是。”
“哈哈——”淚水模糊了顧未生的眼睛,她卻忍不住笑,她站在當年自己死去的土地上,她終于為那年那個無法反抗的自己報仇了,可是她的心卻如鈍刀割肉一樣,一點兒也不痛快。她想可能是因為孟長寧還不夠疼吧。
“找你一個人報仇怎麽夠呢?啊?你這樣的人不怕死,死對你來說一點兒威脅都沒有,可是要是因為你死了無辜的人你就會心疼、難過、自責、愧疚,就像你當年因為對秦圓的愧疚而一直容忍我一樣。”
顧未生将她看了個透徹,“我若是不看見你撕心裂肺的疼,恨不得即刻自殘的痛我怎麽會甘心呢?又怎麽對得起我在陸西沉身邊虛以為蛇這麽久才拿到的天子佩呢?啊?”
她瘋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天子佩是可號令我大宋皇家親兵的令牌。陸西沉這個蠢貨,居然真的還有心?他居然還相信我母親至死不忘他,依舊愛他,居然願意自欺欺人把天子佩還給我,只因為想補償我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兒?哈哈哈——”
天子佩、皇家私兵……孟長寧突然想起前不久連宋進了一大批人,不由得擡眼,“連宋城裏暴/亂的那些人也是你的兵?”
顧未生仿佛被人拆穿了一樣,驚訝道:“呀——被你知道了?哈哈哈——這些也是陸西沉那個蠢貨幫的忙呢,我不過是随口道想讓從前的子民也有個安居之處,他便替我做了不少假身份,要不然我的人怎麽能如此大搖大擺地進城,再毀你糧倉呢?”
她捂着嘴,忍不住大笑,“只可惜啊,他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再見到我了。”
永遠?這話中的隐藏含義太濃,孟長寧忍不住出聲,“你們在晉州還做了什麽?”
“晉州?”顧未生的食指抵着自己的紅唇,仿佛大吃一驚,道:“哦?我忘記了,你如今被封鎖在了連宋城裏,出不去,自然是不知道晉州的消息了。”
“那我便好心一回,告訴你吧,明德帝查出了謝錦随豢養私兵之事,正在借此事想要将謝錦随處之而後快呢。”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孟長寧忍不住大吼。
顧未生偏偏頭,離她遠些,“啊——就幾日前的事情吧。你猜誰會贏呢?是你的夫君還是那個糟老頭子?”
“我猜一半一半吧,誰贏了我都開心。”顧未生笑得坦蕩,“因為誰贏了,這連宋,這大慶都得亡。”
“你什麽意思?”孟長寧的手都在顫抖,她今日着實受了不少刺激,未曾想過自己一直放在身邊守護着的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心中藏着怎麽多怨氣卻從未顯現過。
“什麽意思?我想毀滅它!孟長寧,你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嗎?這所有人裏只有你一個人還想守着大慶,守着這個肮髒腐敗的王朝!就連謝錦随都在反抗了,可你還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她望着遠處的迷霧嶺,那裏有埋葬着秦圓的墓地。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走遍這大慶的每一個角落,繪制成圖。”她望着孟長寧笑得歡喜,“終于在這場戰争之中起了作用。很快大夏的騎兵就會踏破連宋城,會踏遍這大慶的每一寸國土。”
她閉上眼,仿佛已經聽見了勝利的號角。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什麽時候我才能像大神們一樣一個小時時速三五千而不是三五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