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翟似錦見他這般神情,忽覺心底生出了些許不自在,數日前他們只是以朋友相稱,陳熠現下所流露出的神情,實在叫人忍不住遐想。
從前的恩情,她想報。但怎麽報,她一直沒想好。
趙奕前不久說的那番話極對,她确實有些懼怕陳熠這種整日與鮮血刑具為伍的人,剛剛在刑房外親眼目睹他對犯人用刑,那種陰鸷狠戾的勁兒,叫她看得心驚。
盡管現在陳熠在她面前,裝作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翟似錦收斂情緒,拒絕他遞來的手帕,随口問道:“不是要做口供筆錄嗎,就我們兩個人?”
燕燕站在角落裏,充當了木頭人。
陳熠收回手帕,走到案前鋪了紙筆,坐下後看了眼翟似錦,“郡主說,臣來記。”
翟似錦只盼着早些将事情解決,也不在意這般情形下做口供是否不妥,便如實按照今日壽宴上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只是說到陳熠帶人包抄壽宴時,她蹙着眉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陳熠就此停了筆,也不再寫了。
翟似錦忍不住好奇,問了他一句,“你早就知道晉陽侯私藏戶部庫銀了對不對?”
若不是提早知道,甚至是故意在衆人面前将張承宣捉賊捉贓,陳熠肯定不會選在今天動手。
這難道就是他先前勸阻她不要赴宴的緣由嗎?
陳熠擡眸瞧她,目光平靜,波瀾不驚,“戶部丢失的庫銀确實在晉陽侯府找到小部分,但剩餘的在何處,臣一時還沒有頭緒。”
這話有些狡辯的意味。翟似錦覺得他是有意隐瞞,畢竟這是廷尉署的機密,不是她該打聽的。
陳熠暗忖了下,繼續提筆,在紙張上寫了幾個字,然後疊好夾進卷宗裏。
“你寫了什麽?”翟似錦還是很好奇。
Advertisement
陳熠喚人進房間來,把卷宗送出去,回頭迎上翟似錦探究的目光,眉眼上挑了些,“臣寫了,晉陽侯不知庫銀從何而來,餘下庫銀更不知在何處。”
翟似錦一愣,看着他臉上的笑意,微微有些晃神。
不知為何,她有種預感,她覺得陳熠應該是知道的。長寧帝因為戶部庫銀的丢失發了好大脾氣,陳熠身為廷尉監,對這件事應該很上心才對,怎麽會是這樣一幅無所謂的散漫态度。
倘若他一直是這樣的辦案态度,長寧帝也不見得會破例提拔他坐上廷尉監的位置。
她決定換個問法,“聽說晉陽侯兩兄弟被舅舅斥責,如今關進了刑獄大牢?”
陳熠嘴角不經意笑了下,搖頭道:“不是關,只是請他們在廷尉署裏暫住幾日,等餘下丢失的庫銀什麽時候找到了,他們就能洗脫嫌疑回去了。”
翟似錦注意到他說的是洗清嫌疑,而非是定罪一類的話。
所以,他到底跟張承宣是什麽關系?
到底是要落實張承宣的罪名,還是要幫忙找到餘下的庫銀,幫張承宣洗清罪名。
陳熠從架子上拿了件大氅披上,眼神示意送她出門去,“口供做完了,臣送郡主回去吧。”
翟似錦把想不通的事情暫時抛開,點頭應了聲好,帶着燕燕一道随陳熠走出廷尉署。
外邊,天空洋洋灑灑飄着雪花,陳熠将傘遞給翟似錦,轉身去吩咐小厮牽馬來。
翟似錦的馬車就停在臺階下。
燕燕給翟似錦打了個眼色,眼角使勁兒往陳熠身上瞟,朝她擠眉弄眼。
翟似錦惱得瞪她,正要轉頭跟陳熠說什麽,昏暗的夜色下,一輛織金華貴的馬車駛來,正好停在翟似錦面前。
常冬上前掀了簾子,趙奕那張風光霁月的俊臉頓時顯露在人前。
翟似錦:“?”
陳熠:“……”
趙奕朝翟似錦走去,看到她安然無恙,緩緩舒出一口氣,“孤今日忙得暈頭轉向,回到東宮聽太子妃說起你連夜來了廷尉署做筆錄,曉得你慣來膽小,定是怕極了刑獄裏的那些東西,如此就急匆匆趕來了。”
翟似錦有些想笑,但覺得那樣不厚道,嘴角微翹了下,“我已經跟陳廷尉做完筆錄,這就要回府去了。”
趙奕煞有其事地點頭,“也好,走吧,這大晚上的不安全,孤送你回去。”
那邊的陳熠默了默。
小厮正好牽了馬來,将缰繩遞給他,“大人,您接好了。”
趙奕輕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訝然,“這麽晚了,你還要上哪兒辦事去?”
翟似錦尴尬地咳了咳,避開陳熠望來的幽怨眼神,別過頭看向別處。
陳熠垂眸笑了下,手中握着缰繩,朝趙奕道:“不去哪兒,臣正要下職回家去,殿下既然來了,就幫忙送郡主回府去吧,将近年關,外邊黑燈瞎火的不安全。”
趙奕原就是打着來接翟似錦的主意,哪裏還需要陳熠提醒,“孤自有打算,你且回吧。”
陳熠微不可察地輕蹙了眉,向翟似錦行禮告辭,“那郡主同殿下一路走好,臣就不送了。”
翟似錦忍着笑意,點了點頭。
陳熠的黑色大氅在空中劃過一道弧,他穩落于馬背上,獨自策馬離開廷尉署。
翟似錦跟着趙奕上了東宮來的那輛馬車。
“你剛才在看什麽呢?”車裏烹着茶,趙奕倒了一杯淺淺抿着,擡眸掃了眼翟似錦,“瞧你那心神不寧的樣子,不曉得的,還以為你相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翟似錦順着車壁坐下來,順嘴反問他,“我表現得很明顯麽?”
“誰?”趙奕斂了笑意,“陳熠?”
翟似錦挑眉,有意試探他,不作回答。
趙奕放下茶杯,企圖跟她講道理,“似錦你莫要胡鬧,這可比宜樂的事情還要嚴重,由不得你胡來。”
“這不行嗎?”
趙奕臉色沉下來,“你覺得能行?這滿京城那麽多青年才俊,你怎麽偏偏喜歡上了陳熠,他可不是什麽好人,做朋友尚且要提防一二,你若是……诶,你這般胡鬧,叫孤如何跟父皇解釋?”
翟似錦擰了眉,眉眼間浮上一抹淡淡的憂慮。
趙奕板着臉,片刻後,忽而輕嘆道:“你若當真喜歡陳熠,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他再勤奮上進一些,在父皇那裏好生表現,父皇又對你是百依百順……”
翟似錦聽得起了雞皮疙瘩,出聲打斷他,“我開玩笑的,皇兄你還當真了。”
趙奕愣住,“玩笑?你覺得這玩笑好笑嗎?”
翟似錦撐着下巴,笑得沒心沒肺,“誰叫皇兄你剛才取笑我的,我當然得以牙還牙報複回去了,你就把心揣回肚子裏吧,我對陳廷尉才沒有那樣的心思,我們只是朋友罷了。”
趙奕皺着眉,“當真?”
“真金白銀一樣真。”翟似錦有意引導趙奕,随即換了個話題,“對了皇兄,晉陽侯府遭此一難,與戶部的貪墨案扯上了關系,那宜樂和晉陽侯的婚事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
提及正事,趙奕神情認真了起來,“晉陽侯近年來在朝堂中諸多作為,瞧着是個前途無可限量的人物,竟也會做出這等貪贓枉法之事。”
翟似錦垂下眼簾,繼續等他下話。
他又道:“此事是陳熠親自督辦,人贓并獲,可謂是鐵證如山,但晉陽侯府在朝中的威望不小,此事只怕難辦。”
翟似錦點頭,“咱們還有位貴妃娘娘在替晉陽侯求情。”
她忽然明白了陳熠剛才說的那幾句話。
等餘下的銀子找到了,張承宣就能洗清嫌疑,重新做回幹幹淨淨的晉陽侯。
只因張家有權有勢,即便是長寧帝也沒有法子能在一夕之間将一個有底蘊的大家族連根拔起。
那陳熠大費周折将張承宣請進廷尉刑獄的目的是什麽?
并且在趙奕開口時,翟似錦就聽出了他對這件事情裏的曲折毫不知情,陳熠完全是瞞着趙奕在行事,甚至還直接把事情捅到了長寧帝面前去。
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翟似錦再次想不通了。
趙奕頓了下,若有所思道:“貴妃娘娘的求情不算什麽,無非只是拖延拖延時間,最主要的,還是看陳熠何時能将剩餘的銀兩找回,在此之前,晉陽侯若是個識時務的,就該主動請父皇收回婚旨。”
“他上回不是說,決不會與宜樂退婚?”
趙奕也覺得頭疼,搖頭嘆道:“如今且看他是要名利,還是要婚約了,不過孤還真想看晉陽侯兩兄弟栽一把,免得他們家總是惦記着你和宜樂,半點不知天高地厚。”
翟似錦不由愣了下,“……”
“似錦你也不要怪母後對你的婚事過于插手,她就是被貴妃娘娘糊弄了,你別管她們,你只管挑你自己喜歡的男子。當然,陳熠那般的你得慎之又慎,若是相處好了,你先來東宮跟孤打個招呼,孤替你去父皇那裏游說。”
翟似錦嘴角抽了抽,“……”
前腳才說了不行,後腳又提到了撮合,趙奕他能不能有點原則。
“皇兄要我怎麽解釋,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你要這樣操心我,還不如多操心操心宜樂,她以後的終身大事就壓在皇兄你手裏了。”
眼看馬車停下來,翟似錦連忙掀簾子跳下去,肩頭落了飛雪,她望着馬車裏的趙奕道:“今日多謝皇兄送我回來,改日我請你吃桌酒菜。”
說完,她趕緊帶着燕燕轉身回了郡主府。
作者有話要說: 翟似錦:皇兄你的原則喂了狗?
趙奕:不,孤的原則只有皇嫂,表妹你別多想。
【太子只是想了想,覺得陳熠那樣的人如果做妹夫好像也不是不行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