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遭不少人圍觀着, 一是為了翟家今早的熱鬧, 二是為了這一牆之隔郡主府的熱鬧。
翟似錦不太喜歡看熱鬧,更不喜歡自己被別人看熱鬧。
上一次在郡主府門前給她找熱鬧的李謙,如今還斷着雙腿,只能靠輪椅行走。
“正月都快過完了,你這才想起來給我拜年?”翟似錦蹙緊眉,轉頭掃了眼混雜在百姓裏的翟府丫鬟, “你們五姑娘身子向來嬌貴, 還不快帶回去。”
“堂姐!”翟嫣兒擡臉朝翟似錦望去,乍暖還寒的天氣裏, 她單薄的肩頭瑟縮顫抖, 抓住翟似錦的裙擺哭求, “堂姐,大伯父他……”
燕燕上前将她推開, 把翟似錦的裙邊從她手裏扯出來,“五姑娘請回吧,這般胡攪蠻纏傷的可是你自己的顏面。”
翟嫣兒抹了抹淚, 哭聲惹憐, “堂姐。”
見她還要撲上來, 燕燕兀自擋在中間, 偏不叫她那嬌弱惹嫌的模樣再礙自家郡主的眼。
翟似錦只是笑笑,沒有作聲。
那些看熱鬧的人自發讓開道,她往臺階下走了幾步,忽地回頭道:“燕燕, 走吧,她既然故意鬧事不肯離去,咱們去廷尉署報個案,叫官爺們來勸五姑娘。”
燕燕抿嘴一笑,“好啊。”
翟嫣兒卻是瞠目結舌,原只是想着來郡主府碰碰運氣,沒想到她竟要直接去報官。
報官怎麽能行,那廷尉監跟她是熟識,到時候自己還不任由她們拿捏罪名。
“堂妹,嫣兒知錯了……嫣兒只是想求堂姐去求求情,大伯父最疼您了,他一定會聽您的話的。”
翟似錦望着她,語調平穩地道:“可我未必聽你的話。聽說是因為你故意氣病了康氏,翟致遠才一怒之下将你們逐出家門?我知道你們着急,怕翟家落沒後無處依靠,但找靠山也不該來找我,更不該去動翟致遠心尖上的人。現在鬧了出事,知道找我求救了?可我未必賣你們這個面子。要不這樣吧,那康氏與我素有舊仇,你替我取來她性命,興許我一高興,就替你們二房安排別的後路了。”
翟嫣兒傻眼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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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光是把康氏氣得昏倒過去,現在全家都要被攆出來。她要是把康氏殺了,翟致遠豈不是要殺光她全家?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沸騰了。
繼上次清陽郡主放狗咬斷提親之人的雙腿,如今又放言讓堂妹去殺人,這般歹毒心思,也就仗着是皇室郡主的身份,才敢這樣胡作為非。
絮絮低低的議論聲傳開。
翟似錦對旁人的反應一概不放在眼裏,輕瞥了眼翟嫣兒張着嘴吃驚的樣子,自嘲地揚揚嘴角,側目對車夫吩咐道:“去廷尉署。”
翟嫣兒猛然起身,但跪得太久,膝蓋酸疼又跪了回去,眼睜睜看着翟似錦真是要去廷尉署的樣子。
燕燕擋住她視線,眼神陡然轉冷,“五姑娘快請回吧,以後翟家那些雞飛狗跳的事情也別拿到郡主府來說,免得惹郡主生氣,直接讓翟老爺将你們一家逐出家譜,那可就比如今讓你們重新分府立院強多了。”
無根無系之人,在京城根本就活不下去。
到時候翟家便沒有二房這號人,郡主府也眼不見心不煩。
燕燕又道:“要麽您就下狠心,取了康姨娘的性命,投郡主所好。”
翟嫣兒啞口無言。
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翟似錦提裙上了馬車,掀起簾子一角,“燕燕,走了。”
燕燕應聲點頭,再也不看翟嫣兒那張慘白無神的臉,蹬蹬蹬下了臺階,坐上去往廷尉署的馬車。
初春融雪,天氣還是極冷,街上沒什麽行人。
馬車停在廷尉署大門前,燕燕先下車,進廷尉署詢問了一番,才回到車前向翟似錦回禀道:“郡主,今日廷尉大人并未到廷尉署點卯,而是告假在家休養……那咱們現在怎麽辦啊,是去他家裏?還是回府去?”
如果要原路返回,只怕翟嫣兒那邊還有事兒。
翟似錦看着廷尉署門前的冷冷清清,煩躁地擡手摳了摳眉心,道:“去他家裏。”
燕燕得令,讓車夫掉頭去陳熠家中。
馬車再次停下。
這回翟似錦掀開簾子,看到胡同口兩側挺立着的杏樹,枝頭舒展着綠芽和粉白的花苞,想必過幾日天氣再緩和一點,杏花就能開滿枝桠。
“他眼光還挺好,這地方偏僻卻安靜,比我那郡主府好多了。”翟似錦嘆着,走下馬車,走到門前挂着“陳府”匾額的門前。
燕燕幫忙叩了叩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從裏邊走出一個門子,模樣俊俏年輕,開口有禮地問道:“二人找誰?”
燕燕指了指翟似錦,“這是清陽郡主,今日特地登門來探望陳廷尉,有勞小哥幫忙禀報一番。”
“探望?”那門子面露疑惑,将翟似錦和燕燕上下打量片刻,“既然探望,為何不曾帶禮?”
翟似錦和燕燕愣了。
燕燕回過神,當即便道:“郡主親自登門探望,還要帶禮?”
不是她說,陳熠府裏的下人也太沒規矩了。
翟似錦也微沉了臉,攔住燕燕繼續胡言亂語,對那門子道:“今日事發匆忙,沒來得及備禮,不過陳廷尉應當不會介意,有勞你快去通傳一聲。”
門子擰眉遲疑着。
這時,費康從胡同口走到陳府門前,手裏還捧着幾道卷宗,見狀笑問道:“郡主怎會來此處,想必是探望大人的吧,既然如此為何不快回去,這外面風冷,要是凍壞了您,大人怕是要生氣責怪咱們下面的人了。”
翟似錦沒來得及開口。
燕燕便氣惱插了嘴,“還不是這門子攔着郡主,說郡主登門探望不曾帶禮,不讓咱們進去!”
“門子?”費康撫額,連忙解釋道:“燕燕姑娘誤會了,這不是府上門子,而是大人在堂子裏帶回來的孩子,年方十八,取名為陳慈,是大人認的義弟,這有點問題……”
他說着話,單手抱住卷宗,騰出一只手指了下腦袋。
燕燕恍然大悟。
翟似錦眼神複雜,望了望杵在門裏的少年,又望向費康,讷讷問道:“陳熠認的義弟?取作陳姓?”
費康笑道:“是這樣的。”
翟似錦蹙了眉。
京城人人都說,陳熠手段毒辣,性情狠厲,是個冷血無情的活閻王。這些日子她接觸許多,也自然曉得他只在自己面前好說話,至于旁人,多數見到的都是刑獄裏那個人人懼怕的陳廷尉。
可他竟也會收養一個孩子,當弟弟?
費康見翟似錦愣了神,而門口确實風大,便笑着提議道:“郡主進去說話吧?”
翟似錦輕嘆了聲,點點頭。
少年不再攔着,但招呼不打一聲,轉身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費康抱了滿懷的卷宗,讪讪笑道:“郡主莫怪,二公子就這個脾氣。”
翟似錦再次蹙眉。
二公子……?
費康是陳熠的近侍,連他都能這樣稱呼陳慈,說明陳慈在陳熠心中确實分量不低。
一股怪異的感覺在心裏升起來,她從未想過陳熠的過往,但不代表陳熠的種種怪異擺在她面前,她不好奇。
翟似錦随費康走到正廳,費康卻有心領她去書房,好一頓勸,“大人素來只是卧房書房兩邊走,這廳裏隔得遠,大人這裏還有許多公務要處理,郡主不若還是直接去書房吧。”
她看了眼費康手裏的卷宗,點頭應允。
一路行到陳熠書房,費康推開門迎她進去,喚來丫鬟端座奉茶,他将手裏的卷宗放在書桌上,才轉身對翟似錦拱手道:“郡主稍等片刻,屬下這就去請大人過來。”
翟似錦剛想問,為何來了書房沒瞅見陳熠,現在聽費康這樣說話,便多問了句,“他還未起身?”
費康稍一沉吟,模棱兩可地答道:“興許未起身,又興許起身了,還在房裏用早膳,郡主莫急,屬下這就去請他過來。”
翟似錦莞爾,覺得好笑,但也懶得跟他解釋,只點點頭,同意他去請陳熠過來。
費康揖禮退下。
燕燕陪翟似錦留在書房裏。
這書房不大,格局有點像廷尉署陳熠時常辦公的房間,除了書架都是卷宗,很多,幾乎占據大半書房。
房間其餘角落,還擺放着許多樣式奇特的刑具,少部分她還在刑獄刑房裏見過。
過去一些她快要忘記的事情,突然叫她想了起來。
陳熠是底層出身,能做到廷尉監這個位置,除去天時地利,還有他那一身叫長寧帝欣賞的手段和忠誠。
記得前世裏有一次,朝中有位黃禦史,因極言勸谏惹惱了長寧帝,氣得夜裏長寧帝頭疼,連夜召陳熠進宮。
第二日黃禦史便再也沒出現在朝堂上。
直到第四日,街坊鄰居聞見黃家傳出來的怪味,才發覺黃家上百口人早就死于非命,黃禦史肥碩圓滾的身子被長刀釘在青牆之上,死相奇慘。
所有人都知道是陳熠幹的,且是長寧帝指使陳熠幹的。
但還有人傳言,黃禦史從前得罪過陳熠,所以才會身首異處,連全屍都沒留下。
可陳熠一步步踏踏實實爬到廷尉監的位置,跟一個禦史會有什麽仇。
翟似錦百思不得其解,目光無意識在書房裏摩挲,最後落于書桌卷宗旁躺着的一把匕首上。
匕首手柄上的花紋,她有印象。
她朝書桌走過去,伸手想拿來細看一番。
身後燕燕驚喜笑道:“郡主,陳廷尉來了。”
翟似錦轉過身,眸光微閃,看見陳熠穿着一身藍灰色寬袖常服,逆着晨光走進來,分明氣質陰鸷,滿臉滿眼的欣喜之意卻溢于言表。
“這等兇物,郡主仔細傷了手。”他走近後,将她即将觸碰到的匕首拿走,丢進旁邊的木筒裏。
作者有話要說: 陳熠:還好來得及時,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