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之遠行】
月初,按照慣例,趙嫣再次來到浂京,煊朝太傅長孫慕容進門的時候,多看了她兩眼,對上那睿智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前者怔了怔,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神色有些恍然。
“嫣兒。”歧陽世子蘇壞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見。”
趙嫣回過頭,蘇壞一愣,敏銳地瞧見她脖子上的殷紅。
這時玄陽國的內戰已經正式打響,雖對皇位沒有半點興趣,玖葉卻已經被招回北方。北蠻趁玄陽國內大亂,派兵突襲。整個北方一時陷入焦灼。
聲落,一粒黑子落在棋盤的右上角,長孫慕容頗為得意地收起手,看着對面的女孩。
蘇壞吸了口氣,這一步走得夠絕!他看向嫣兒,見她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稚嫩卻嬌美的臉上仿佛自然天成的自信。
拂袖淺笑,将一粒棋子定于絕地,原本一片死棋,頃刻間便被救活,再看去,整個形勢都為這一步所逆轉。蘇壞笑了笑,長孫慕容嘆了口氣:“罷了,老生認輸……”
“承讓。”她起身收拾棋盤,蘇壞快一步攔住她:“你的手還像個豬踢似的,還是我來吧……啊,你踹我幹什麽?!”
趙嫣笑笑:“有本事再說啊?”那神情分明帶着幾分威脅。
蘇壞身子一縮:“好好好,我怕你得了吧。”說完呼地一聲以輕功飛走。趙嫣又是一陣笑:“臨走還要耍帥。”
正是午後,皇城大殿的後院裏。上完今天的課,長孫慕容忽然邀趙嫣下棋。
“夫棋之制,有天地方圓之象,陰陽動靜之理,星辰分布之序,風雷變化之機,春秋生殺之權,山河表裏之勢。此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莫不寓是。小小的棋盤,怕是将天下大勢一并包容……”
趙嫣莞爾:“大人,輸了就是輸了,何必扯開話題呢,游戲而已,不必認真。”她淡然笑道,似乎完全不将這棋局放在眼裏。
瞧見她眼裏的戲谑,長孫慕容遲疑片刻,畢竟也有些尴尬。煊朝自古有尚文之風,身為大煊太傅,三番兩次地輸給一個少年老成的小丫頭,面子上實在有些挂不住。
“是,老夫不如你。老夫已經老了。”
趙嫣癟了癟嘴:“再年輕個三十歲你也未必贏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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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正要訓斥她鋒芒畢露,太過狂妄,卻見這女孩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樣,臉上只是玩笑之意。只得輕嘆口氣:“這裏可不是你逞能的地方,對老生還好,若是對平靖候你可不要太過放肆。”
“我明白。”
“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來麽?”
呵~好像全世界都喜歡故弄玄虛地說這一句話,偏偏趙嫣就是比別人聰明那一點點,又放肆那麽一點點。嘴角一斜,便說:“你想問我的身世?”
“你長得有點像我一位故人。”
“你是說煊皇子的母親蓉王妃吧?”
他一怔,目光中帶着欣喜:“難道……”
趙嫣搖了搖頭:“我義父跟我說過,也看過她的畫像,确實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不過…”她嘻嘻笑了笑:“還是我漂亮些。”
長孫慕容有些失望。
“大人,就像外面所傳的那樣,我的确是潮野人,只是小時候身子不好被送到北方調養,所以逃過了那一劫。”她站起身,坦然地望着他:“我是平靖候的義女,永遠都會随趙公而行。”
一句話,便挑明了立場。
頭一歪,她忽然問:“知道你為什麽會輸麽?”
想起方才那數盤敗得慘淡的棋局,長孫慕容臉色有些灰:“老生的計算不如你周密,心思也不如你大膽。”
“大人可知道,遠不可太疏,疏則易斷,近不可太促,促則勢贏。”
“此為布陣之道。”
“嗯。”她點了點頭,長孫慕容待她繼續說下去,誰知她頓在這裏,半天都沒有後聞。
趙嫣嘆了口氣:“下次找我下棋,我讓你幾個子,今天就到這裏了。”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獨自走開了。直到走出苑子,才暗罵一聲:“真是個笨蛋。”
要是天下的人都像她這樣,就不會那麽難溝通了。她望向北方,第一次體會到高處的寂寞,不覺地想起了玖葉。
韶雲五十六年五月,平靖候趙政攜大将魏儇入北,以退北蠻為借口,占了玄陽半壁江山。玄陽國主重病仙歸,大皇子玖瑾即位,那個傳說中瘋瘋癫癫的世子玖葉,莫名地失去蹤影。
六月,當日被關在地牢的丫鬟被放了出來。
回到家,趙嫣就看到一個姑娘跪在地上,銷瘦的臉上滿是淚痕。“小姐,都是我的錯,是映雪害了小姐。”
“你叫映雪?”她皺了皺眉,想這姑娘的名字和她當初養的白狐竟是一摸一樣。想到那一日自己對趙政說她像她娘,趙嫣不竟一陣竊笑。
“起來吧,映雪。”這日以後,翠兒便真正擁有了映雪這個名字。
“過幾天,我們一起去宛南,你怕麽?”
“一起?”映雪困惑,要嫁給那個富商的不是她麽,為什麽小姐也要去。
“你不用怕,只要站在我身後,我自然會保護你。”她突然說,雖然只是随意而言,映雪卻覺得這句話比任何誓言都值得信任。那一瞬間望着這女孩的背影,只覺得她像初生的星辰一樣耀眼無比。
第二日趙政歸家,宣布要将映雪嫁到宛南,由趙嫣負責護送。
趙旭沖進父王的房間:“為什麽要她去?!”
趙政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因為你才是我的兒子。”他說。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又去了另一個的房間。
埋首于棋局的趙嫣擡起頭,對這意外的入侵者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宛南那種複雜的地方,可不是你這種少爺能去的,比起你來,我比較靠得住。”
“你說謊!”他一氣之下,揮開桌上的棋盤。
香木應聲而落,竟立刻摔得粉碎,黑白棋子相交撒到空中。趙嫣站了起來,臉色陰沉。
趙旭也是一時沖動,看着地上的狼藉有些懊惱:“我會賠給你。”
“賠?”她眉梢一挑:“你以為這世上什麽東西都可以賠麽?”這棋盤是她當日離開漠北的時候,所帶出的唯一的一件東西。
“我說賠給你就一定賠給你!”趙旭大聲喊道。
“是嗎……”趙嫣一聲冷笑,從小就自制冷靜,可是這一次,她卻真的動怒了。“映雪!”
一個少女進了屋子。“去跟義父說,我現在就要去宛南,這裏我已經呆煩了。”
“好。”
趙旭怔住了,他沒想到她生起氣來竟也像個孩子。不對,她本來就只是個孩子啊。“你真的要去宛南?”
“你不是一直想要趕我走麽?”她說着,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趙旭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俯下身将地上的棋子都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
趙政果然在當日就準備好一切,為趙嫣送行。
“要小心燕白。”他暗自對她說。
“嫣兒明白。”
趙政拿出一杯酒,大煊的民風,凡是親人遠行,戰士遠征長輩都會與兒女共飲一杯酒。趙嫣接過酒杯,将酒送到嘴邊的時候,突然怔了怔。
察覺到她神情異樣,平靖候皺眉:“怎麽了?”
她展顏一笑,喝下這杯送行酒。“嫣兒一定不會讓義父失望。”
“好!”他大笑一聲,“不愧是我趙政的女兒!”趙嫣看着他,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眼神裏一閃而過的陰寒。
馬車一步一步帶她出了堯城,一路上趙嫣都是在笑,映雪看着她,只覺得這笑格外蒼白。
“小姐……你怎麽了?”
趙嫣搖了搖頭,撩開車簾望着窗外的紅塵百态。奉命跟在旁邊的十奎側身看過來,趙嫣禮貌地點點頭。
“映雪,你知道麽,人啊,不能太聰明也不能太笨,不然會活得很無聊。”
“為什麽呢?”
“孤獨嘛。”她癟了癟嘴:“你看外面那些人,雖然他們很平凡,但是他們很快樂。”
“小姐,平凡人也有自己的痛苦。”
趙嫣轉過頭,看了看她:“那到是。”笑了笑,忽然覺得心理平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