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塵之敵手】
軒轅,六百年前這個種族統一了整個大陸。在這片神州上還存在着術法與信仰的時候,每一個軒轅族人都追随着宇宙洪荒的力量,被人們視為神的後裔。軒轅十二氏,潮野白氏,赤真姜氏,雲荒月氏,拓元岚氏,夢宮淩氏……六百年後,分布在大陸的各方,以族為群,自化領地。人類一直遵從血統之說,軒轅的血統,便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帶着某種特別的能力,獨門的秘術,統稱為軒轅秘道,每一代只由十二族中的一個人所繼承,趙嫣,便是白氏這一代唯一一人,可說是正宗的軒轅族人。百年前軒轅氏族落末以後,大陸上的秘術師也逐漸為修士與武士所取代,流傳至今唯有生存在中陸以外的十二族族人。然而一直以來,軒轅族都有個莫名的規定,所有繼承軒轅血統與能力的人永生不得踏入天下,亂世也好,盛世也好,軒轅秘道無論為何人所用都必然會在世界掀起一番風暴,為大陸帶來災禍。所以在世人的眼裏,軒轅秘道逐漸成為不詳之說,至韶雲年間,整個大陸的秘術師已經屈指可數。傳說這一族有一人違背蒼茫的規則,以秘術化作不老不死之身,世世監視着每一代軒轅族人,防止他們為人利用,以軒轅氏族的秘術介入世界。這個人就是軒轅知秋,真正的來歷和真正的實力都是迷題,世人知道他是在破陽統一神州以後,人們對他的了解只在‘與趙嫣一同作戰的可怕的秘書師’,而不知他與趙嫣存在着監視者與制約的關系。在軒轅知秋的眼裏,趙嫣是一個意外,她不會為人所用,一開始介入天下,就是要以自己的手去改變。因此是正是邪,是富是禍,只存在于她自己的意念。除此之外,對這女孩感興趣也是他幫助她的一個原因。
使用秘術也是需要天分的,白氏并非軒轅秘道中最厲害的一族,但趙嫣卻無疑歷代軒轅族人中是最優秀的一個,然而正如道家所說,世上萬物皆是相對的,有得到必然會失去些什麽。秘術對于人類身體的承載力有很大的副作用,軒轅族歷代的秘術家都活不過半百,而使用軒轅秘道的人更是天生薄命,如軒轅知秋所說,趙嫣自小就開始術法的副作用,這與她領悟軒轅秘道過早有關,過分的能力換來雙倍的痛苦,淩溪雲因此而讨厭軒轅氏族,也有很多族人為了逃避命運,終生不曾使用這種能力,導致軒轅秘道的又一次落末。
趙嫣松開手,拍拍淩溪雲的肩膀:“你還在哭啊……”
“沒有。”他猶豫了一會兒,突然問:“除了師傅,是不是還有人叫蒼辰子?”
“為什麽這麽問?。”
他低下頭:“那個人自稱蒼辰子,可是他的樣子不是師傅。”
“是嗎……”趙嫣目光一沉。“溪雲,你可不可以找人幫我查查,七年前趙政攻進潮野的時候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
“好。”
趙嫣丢開纏在身上的被單,嘆了口氣:“人心難測,個人愛憎對世界的影響終究是不可估計的。”
“什麽?”淩溪雲不解。
“你有沒有聽過,一只蝴蝶骟動翅膀,引起的将是萬裏海岸的一場風暴。現在,正是那只蝴蝶要起作用的時候。”她走到書桌邊,撚起一粒棋子,落下,怔怔有聲。“不知那只蝴蝶,是敵是友。”
淩溪雲低下頭,神色複雜。那個人,分明是發現他了,且以銀針回擊。從小到大,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他的師傅!
笠日的招魂儀式如期舉行,平南王站在高臺之上,神情凝重。
在極尚禮儀之風的大煊朝,戰後的招魂永遠是不可或卻的。渾厚的頌樂聲中,韶歌聲起,兩位年邁的祭司,一個朝南,一個朝北,百官贊儀依次羅列在下,王孫貴族端坐在祭臺兩邊,每一個都是面色深沉。百姓們手中握着鸠菊,蕭瑟地風陣陣瞟向峽谷的彼端。
“魂兮歸來,絕蒼茫兮過天山,四方水土兮不若家鄉土一坯……”
趙嫣聽着,差點笑出聲來。這臺詞還真有趣,哪天破陽軍要是敗了,敢情她也該寫首葬歌或是招魂曲來奠記奠記。她饒了繞長發,忽然想起七年前,在潮野的廢墟之上所看到的光景,同樣是命,有誰又會為那一族無辜的人唱一場慰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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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旭回過頭看了看她,忽覺她的目光帶着深刻的悲憫,清澈空明。趙嫣看過來,他又立刻掉轉了目光,不期然地,臉一紅。
“都是些民脂民膏,何苦呢……”長孫慕容嘆了一聲。三年來煊兵在外征戰,國內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多少,如今這狀況還有心思掏出國庫舉行盛大的招魂儀式,不知又要耗費人民多少心力。
“長孫老頭倒是真的老了呢……”趙嫣笑笑。“沒有這民脂民膏的揮霍,又哪來今後的支持呢?”
長孫慕容看向臺下就位的郡王貴族,立刻會到她的意思。宛南這莫名的一敗,自然會有損平南王在天下的威信,若這時顯弱,更會失去各大諸侯國的信任,對于尚有統一神州之心的趙政來說,一刻也不能怠慢。
趙政的威名,便是在平南一戰下達到頂峰的,潮野是南方大族,物資豐盈,然而百年來也未曾有任何勢力敢向軒轅氏族挑戰。趙政是第一個,也是最成功的一個,平南王一稱并非代表尊敬,而是人們對他的畏懼。只是天下大勢瞬息萬變,今日是你的同盟,明日就可能成敵人,誰又說的準呢。
“老夫真的老了。”長孫慕容又是一嘆,這一嘆卻釋然了許多。
祭司的引導下,人們将鸠菊送到風中。趙嫣望向天空,朝霞明豔如火,雲層深處透着離合的波光,她看着,有些癡了,紅眸中仿佛有點點雪花墜落,那是下在她心底的一場雪,很久以前,也或許從未停息過。
蒼辰子……
“喂…”趙旭突然碰了碰她:“該行禮了,你還在看什麽?”
趙嫣低下頭,臉上沒有表情。“沒什麽,什麽也沒看…因為什麽也看不到……”她呢喃着。掏出身上帶着的那株曼陀羅,抛向空中。
其實,她更喜歡梨花的。
招魂一共是七天,然而第一晚趙嫣就以身體不适為借口離開了。
趙政将諸侯郡王聚在一起,彙集了大量資金以填補國庫,然而兵力上無論哪個國家都不願出面。趙政心裏有些寒,卻也料到如此,況且昨夜那個自稱蒼辰子的銀發人說過,不要指望任何勢力會出兵。
只有趙嫣知道這是為什麽。
她回到堯城內,淩溪雲已經抽身去宛南,屋子裏便只剩她一人。她取出趙旭賠給她的棋盤,擺出一個奇特的殘局,不曾落子,只是靜靜看着,仿佛在等待着什麽。這時窗外忽然吹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笛聲。清脆的彷佛能一直吹到人的心裏。趙嫣擡起頭,眸子裏閃過一絲難以明狀的光彩。
銀發如絲,飄揚在晚風當中,殘陽下一張俊秀邪逸的面容,玉笛下一抹深邃的笑容。
趙嫣走出房間,知道這聲音雖近,人卻隔的分外遙遠。她看不到他,而十裏長亭外的那個人自然也看不到她,但是他們卻都在看。禪宗說人心有三個層次:其一、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其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其三、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世上用眼睛看不到的東西,便要靠心去看。趙嫣聽着那銀發男子的笛聲,她看到了兩個字——對手。
宿命的對手,一生,只有一個。趙嫣的對手或許并不是趙政,而是隐藏在他身後,在她七歲的那一年,助趙政攻下潮野,挑起亂世之初的那個人。這場游戲,是那個人挑起的,她不是一個會逃避的人,況且這一局,是那麽的有趣。九年前,淩溪雲離開漠北,七年前,臭和尚也離開了她,一個曾經快樂過的人,如何也忍受了不了過往的孤獨,所以她也離開了那個地方。在那之前的幾年,當時還是平靖候的趙政設計害死煊帝,她的母親蓉王妃也一并死在皇城大殿上。對于人們口中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趙嫣并未見過,也沒有任何感情,蓉王妃生下她,是因為她存着軒轅的血統,喝再多的堕胎藥都打不掉,待她出生之後,王妃原本想要殺她,煊帝大量,饒了那時還是女嬰的她一命,将她丢棄在遙遠的漠北。自小在寺廟長大,對那些闡理佛學趙嫣比那些所謂高僧領悟的還要快。她不是一個有野心有欲望的人,更不是一個會沉溺仇恨的人,涉足天下,只因為太害怕一樣東西,那就是無聊。
韶雲五十二年,趙嫣離開漠北,所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南蠻的居住地洛洲,其後是宛南,那也是自稱蒼辰子的人第一次出現在趙政面前的時候,明明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卻因為趙政聯系在一起,平靖候南下,趙嫣回到潮野,不過想看一看,那身上另一半的血統,那個身為軒轅十二族白氏之長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樣子,可是她沒有料到,那一次趙政竟會回頭。
這個世界并沒有偶然,世事永遠沒有偶然,只有人心才會存在矛盾。已經勝仗的趙政回折回戰場,也許不是不是巧合,但趙政會收她為義女,卻是一個意外。
七年後,當她以破陽軍之首現身天下的時候,這個人卻又再次出現了。
趙嫣走到梨花叢中,坐在石臺的長琴面前,合着那笛聲開始彈奏。出色的人,便是玩什麽都出色的,趙嫣在趙政的要求下學琴,不到半年,琴技已讓整個大煊風雅流士汗顏。她一起手,那笛聲頓時也變了聲調,從溫娩至逼人,只是剎那間,迎合換作鋒芒,仿佛是一場較量與對決。
趙嫣笑笑,琴聲依舊如風如水,不為所動。直到對方的敵對之意漸漸淡下來,才放開了手。做對手有趣,但是做敵人卻未必有趣,對手可以是朋友,敵人卻注定站在你的對面,不死不休。她接受對方的挑戰,意只在游戲一場,如同下一局棋,只是這游戲是一場關乎天下蒼生的游戲,這棋局是千秋萬世之局。她不需要敵人。
十裏長亭外,銀發男子放下玉笛,嘴邊勾起一絲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