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奉旨認季父
這一個月來,薛紹不僅每日都陪在我身邊,還破費心思地将以往那些歡樂重現在我眼前。我仿佛從新經歷過一段人生,只有歡笑沒有悲傷,只有相聚沒有離散。雖然清楚這不過是他所給予的美夢,但是這一輩子還長着,如果能一直如此何嘗不是一樁幸事?
天氣越發熱了起來。我因為害喜嚴重且變得分外嗜睡,往往一覺醒來就已是日上三竿。薛紹命人備好我的膳食,自己則去書房看書打發時間。在玉兒的伺候下我稍稍吃了點東西,煮了一些解暑的梅子茶,獨自端去書房。
“大哥,聽我一句勸,就此收手吧。”
“別忘了你我是兄弟,我出了事你不可能逃脫得了幹系!”
“既是這樣,我言盡于此。大哥你走吧,以後不要再為了這件事來找我了。你要做什麽我阻止不了,但是我絕對不會參與其中。”
走到書房門口未及敲門,就聽到薛紹與薛顗的這番争執。緊接着,門忽地一下被人大力從裏面打開,薛顗滿臉不悅地跨步而出。見到我他有一瞬的驚訝,很快又警惕地問我道:“公主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進去?”
“令月,都說過多少次了,你現在懷有身孕不宜辛勞,這些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薛紹沒有給我時間回答薛顗的問題,走上前來接過了我手中放有梅子茶的托盤,進去書房放到了案上。
等薛紹走回我身旁,我輕笑道:“瞧你緊張的。才半個月而已,身子不重,這些小事根本不在話下。”繼而我覺得不好意思地看向薛顗,“我不知道大哥也在這裏,只端了一杯梅子茶。我這就去再端一杯過來。”
“不必了。”薛顗連忙示意我不必往返“公主雖不計較,薛顗又怎敢真的勞煩公主?”
“出嫁從夫,大哥言重了。”對兩位嫂嫂我從未擺公主的架子,對薛顗自然也不會。
薛顗仍是堅持不讓我去:“話雖如此,還是不必了。薛紹說得對,公主現在懷有身孕,應該多休息才是。”話到這裏,他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胤兒走了有三年了吧。”
我懂薛顗的意思。他與薛紹兄弟情深,對胤兒更是疼愛有加。失去胤兒,他的傷心并不亞于旁人。我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一定會好好保護這個孩子,不會讓他像胤兒那樣離開我們的。”
薛紹握住我的手,寬慰我道:“疾病乃是天災,令月,不要再自責了。”
每每想起胤兒傷心難過時,薛紹就會這樣安慰我。他說的道理我明白,可心裏對胤兒的歉疚總是揮之不去。我不想再教薛紹為我擔心,即是回以一個微笑,表明自己不過是順着薛顗的話才想到了那些事。卻是聽得薛顗話中有話:“天災固然無可奈何,若是人禍就得是另一番說法了。”
“還請大哥放心,這個孩子我與令月都會保護好他,不會出現什麽人禍。”薛紹神色一凜,語氣也有些生硬,俨然是生氣了。我是第一次見他對薛顗這副态度,心中納罕不已。
聞言,薛顗看向薛紹,薛紹也迎上了薛顗的目光。兄弟二人就這樣對視着,誰都沒有再開口。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們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不至劍拔弩張,卻是毫無疑問的對峙。我不由想起先前聽到的那番争執,心頭隐隐生出些許不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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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之後,薛顗才以一笑結束了這場對峙。“屋外太陽烈,都進去吧。還有那杯梅子茶,薛紹你可別辜負了公主的心意。我回去了。”
薛紹沒有挽留:“如此,弟弟就不多留了,大哥走好。”
薛顗并不意外,面無波瀾地對我施了平禮後轉身離開。薛紹扶着我進了書房,小心翼翼地扶我坐好,再次叮囑道:“這些日子你害喜害得厲害,半個月來都不曾吃下多少東西,如果還不好好休息身子怎麽受得了?”
我輕輕撫着肚子,嘟囔着替自己辯解道:“早上醒來不多久就又睡下了,直到方才才醒來,哪有不好好休息了?”
“令月,對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薛紹蹲身在我跟前,看着我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假如要我在你跟孩子之間做選擇,我一定會選你。換言之,若是這個孩子會傷害到你,我寧願不要。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嗎?”
薛紹的話讓我感動又疑惑。他非但一心一意待我,更不似旁的男子那般只将自己的妻房視作傳宗接代的工具。可是,他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段話?僅僅是擔心我因有身孕而辛苦受罪,或是因為我煮了茶又親自端了過來麽?
與其兀自猜疑,不如坦白相問。我想了想,開口問道:“薛郎,你跟大哥吵架了麽?”
“兄弟間的意氣之争而已,你不要擔心。”薛紹不願直言,想要搪塞過去。
我追問道:“你千萬別瞞我,我之前在書房外聽到你跟大哥的談話了,他要你幫他做什麽?”
薛紹避開我探尋的眼神。不知是不是為了思考措辭,他起身走到案旁拿起那杯梅子茶,緩緩喝了下去。
我見薛紹尚在猶豫,即是起身走到他身側。“薛郎,你剛剛說要我多休息,可我明知你有難事卻又對此事一無所知,根本無法安心,又如何能休息得好呢?”
薛紹看向我,見我愁眉不展,他終是放下茶盞,不再隐瞞:“還記得三天前進宮的那位禪師嗎?”
我想了一下随即點頭:“記得,他是白馬寺的主持。”
“剛才大哥跟我說,母後下旨賜那位禪師薛姓,取名懷義,讓我與大哥對他以季父事之。婉兒明天就會帶着懿旨從洛陽宮出發來這裏了。”
薛紹說起這話來很是平靜,可想到方才他與薛顗的那番對峙我便知道他是打從心底裏不願意的。他所說的那位禪師名叫馮小寶,是洛陽白馬寺的主持。雖說母後這樣做很是奇怪,然而從身份上而言讓薛紹以季父之禮待他并無不妥。馮小寶又是出家之人,此事只是名義上的而已。不過終歸有些強人所難。薛顗今日定是來勸薛紹不要逆旨而行,這才與他起了争論。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母後此舉意在何為。
“好了,不管我願意與否,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你不要再為此傷神了。”薛紹不忍我憂心忡忡,當即表現得極為釋然。
“既然不願意,等婉兒來了,我們可以讓她幫忙帶一封信給母後,明言便是了。相信母後不會勉強你的。”我也知苦思無益。
薛紹笑道:“左右是虛名一個,因着事發突然才有些抗拒之心,并非無法接受。何必為了一個外人惹得母後心中不快呢?”
薛紹所言不過是不想我勞心傷身,我卻覺得這種事沒實在沒什麽好勉強的。他為了我什麽都可以忍受,我若是連這點小事都無法為他分憂豈不是枉為□□?我沒有再與薛紹論及此事,只暗暗決定了找婉兒幫忙。此時的我根本沒有料到,這季父薛紹竟是非認不可。
八哥是個無心朝政的皇帝,有母後在他更是不必多費心神去處理那些他本不擅長的大事與瑣事。就在薛紹告假後的第七天,母後搬去了洛陽宮。從那以後,洛陽便成了另一個長安。很多王公大臣都舉家遷移至洛陽,我與薛紹則因為我們的堅持而得以留在了長安。
我與婉兒見面的機會愈加難能可貴。以前在長安的時候母後就很是疼我,有什麽旨意都會盡量安排婉兒來宣讀,好讓我們可以說說話。這回也不例外。上一次見婉兒正是母後離開長安的那一日。今天重逢我們都很開心。
婉兒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一來就宣讀了母後的懿旨。我不動聲色地與薛紹一道接下旨意,叩謝母後恩典。爾後,薛紹去了書房,我與婉兒則去了偏廳。沒有外人在我們便沒了拘束,像小時候那樣坐在了一起喝茶敘話。
才剛坐好,婉兒就看着我的肚子,笑得真誠:“前些日子聽到你有了身孕,太後娘娘高興得不得了。平日裏你與驸馬遠在長安她就擔心,現在更甚從前了。這一次她命我來此除了宣旨還有另一個任務。”
我已然猜到:“勸我們前往洛陽。”
“不錯。”婉兒點頭應道:“劉钿他們都随着太後娘娘去了洛陽,長安留守的禦醫不是不夠好,到底比不上他們。公主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
我當然不肯:“八哥這個皇帝還在長安呢,那些禦醫他放心我自是沒有擔心的必要。母後那裏就請你多多寬慰了。”
對于我的固執婉兒頗是無奈,良言相勸:“公主,皇上與太後娘娘之間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化解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婉兒以為比起皇上,太後娘娘更具政治能力與手腕。大唐的繁榮興盛不正是最好的證明麽?”
婉兒所說的我怎會不了解?母後的确治國有方,八哥也的确不适合這個位置。我早就看通透了這一點,這些年下來,我也早已放下了對那些事的糾結。他們都是我的至親,只要他們能夠安然就足夠了。我堅持留在長安,是因為這裏有着太多的回憶,我舍不得走。
“太後娘娘囑咐過,公主若是不願随婉兒前往無需勉強。”我良久不語,婉兒便沒有再堅持說服下去,起身告別道:“近來朝中事務比較多,此次我不能多留了。”
看得出來婉兒并不是負氣才說要走,我即是拿出了一早就寫好的信遞給了她:“白馬寺的主持有名有姓,我不明白母後緣何要賜他新的名姓,讓薛氏兄弟以季父之禮相待。”
“公主可知自己所行是在抗旨?”婉兒沒有接過書信,卻早已想到信上的內容。
我沒有收回,繼續說道:“如果母後願意,可以将這封信視作家書。我想她總不會因為一個外人而怪罪于自己的女兒,不是麽?”
沉默中的婉兒面色越來越凝重。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她說:“公主有所不知,薛禪師他……不是外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