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山缭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隐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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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向境正預備早膳,聞生在外敲門:“打擾了。”

向境淺笑着迎上去:“三公子有何吩咐?”

“沒有沒有,”聞生連連擺手,不好意思笑笑,“是我想着來幫幫忙。”

向垣坐在院中,段回峰有事要忙不能陪他,就坐着逗哮天玩。

葫蘆一向閑不住,嘴也藏不住話,蹲在向垣身邊。

“三公子,您知道向境怕狗嗎?”

胡撸尾巴的手一頓,任那水滑的毛發從指間溜走:“他怕狗?不應該啊,向家還養過不少狼狗,比這家夥兇多了。”

“您不知道,撿它回來那天啊……”

他正打開話匣子等不及往外倒,冷不防被叫門聲打斷。門外立着一人,相貌周正,鮮眉亮眼,老成持重,一身橘色衣裝襯出少年的朝氣。

“您是……沈公子?”

來人嗓音溫厚:“是。聽聞三公子在羲國殿下這裏,貿然來訪,實在叨擾。”

向垣喚道:“葫蘆,是誰?”

躬身一禮回到他身邊,低聲道:“是沈公子。他祖父是諸葛氏掌權時封的平昌侯,父親在朝為官,盛極一時。如今只挂頭銜,沈家已辭官多年,在京從商。”

一朝天子一朝臣,諸葛氏的功臣,自然是封氏的眼中釘,若非明哲保身,也不會在他眼皮底下存活多年。想當初封越大刀闊斧,多少舊臣入獄抄家,活下來的也大多被流放發配,留在京中的屈指可數,沈家便是其中之一。

正廳裏,段回峰在上座飲茶,氤氲茶香騰起雲霧,向垣并未坐他旁邊,而在他右側落座,指尖描摹扇面,悠閑自在。

他入廳便拜:“小民沈軒澤,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向三公子。唐突拜訪,還望殿下,公子恕罪。”

“小侯爺好大的禮數,向垣哪裏敢應?”

若真不敢應,就不會穩如泰山,連個眼神都沒有了。

段回峰默聲不語,他是真想不到有什麽是向垣不敢的。

聞言沈軒澤伏得更低:“沈家只是不入流的商賈,小民唐突拜見,自然要禮數周全,才合二位身份。”

段回峰道:“沈公子禮數周全,思慮卻欠周。求他辦事,禮該往向府送,莫不是想拖孤下水?”

一個是前朝舊臣,一個是鄰國太子,碰巧遇見便罷了,攜厚禮登門拜訪,豈不是上趕着給人遞把柄?他明顯是為向垣而來,偏要趁他在質館的時候過來。向垣來找他就足以讓封越起疑了,沈軒澤還要再添一把火,燒得段回峰心頭不快。

沈軒澤被他看得坐如針氈:“殿下容禀,小民祖父病重,宮中太醫束手無策。聽聞三公子在諾水,不敢耽誤,才一時疏忽,殿下恕罪。”

宮中太醫?封越是知道此事了?

段回峰看向向垣,那雙眼已換了情緒,眼尾上揚,他便明白他的意思:“沈公子來得早,想是還沒用膳。至于這禮,無功不受祿,孤會讓向垣把東西送回侯府。”

昔日盛極的平昌侯府已然沒落,向垣聽着馬車外的動靜,從熱鬧到冷清,短短一程,走完了平昌侯府的半生。

向垣見到沈允時,老爺子正靠在檀木椅上喝藥,頭發花白,臉色蠟黃,身形消瘦,即便精心打理也掩不住疲色,紫色朝服才造起幾分氣勢,就因不再合身的空蕩暴露了現實。

聞生在外把守,廳內只餘他們三人。

“公子,我爺爺的病究竟如何?”

“……”向垣收了手,攏攏衣袖入座,神色了然,卻故作為難——未必真的為難,倒是不悅占的多些,“沈侯這病可難了。”

沈軒澤急切道:“請公子相救,哪怕傾家蕩産,小民……”

向垣擡手打斷了他,自顧自整整衣衫,慢條斯理端過茶盞,刮開浮沫,吹去熱氣,垂眸細品,失望搖頭,語氣滿是可惜:“藥熬得太濃,茶都不能喝了。”

說罷抽出折扇,驅散身邊的藥味。

沈允咳嗽兩聲:“……軒澤,重新沏茶來。”

“還需我多說麽?”向垣挑眉,似笑非笑,“沈侯心知肚明。”

一聲長嘆,無人應答。

“搭上我的名聲,還要攀我的關系,沈侯的算盤未免打得太好了些。”向垣道,“向家是段氏的刀,不為外族清君側。沈侯想做第一個?”

“沈家無路可走,老朽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老朽必不讓公子為難,只說時日無多,求公子續命……”

向垣打斷他,投過審視的目光:“死在我向坦手上的,你是第一個,不知沈侯是否想好了拿什麽來換?”

“自從羲國殿下來做質子,公子便頻繁往返于兩國之間,從前可沒有這麽勤。再則,公子身上帶的東西……若非礙着公子身份,求見的拜帖早就化作刺殺的刀子,公子難道不知?能讓你以身犯險也要……”

“沈侯有話不妨直說。”

“公子可知老朽為何封侯?”沈允咳的厲害了些,平複後繼續道,“當初有幸救過陛下一命,小兒還為之付出性命。陛下特封我為平昌侯,賜下一支軍隊。”

向垣這才提起興趣,正視這位年歲已高,為了家族敢于給自己下毒換得見他一面的平昌侯。

而他口中,諸葛氏留下的軍隊……

他笑着肯定:“公子猜的不錯,是暗衛。”

向垣登時耐不住,傾身過去,眼睛閃閃發亮,胸口起伏,是按捺不住的激動:“是諸葛氏的暗衛?都還活着?”

諸葛氏先祖起家時無人追随,二分天下也不像段氏有向家輔佐,因而定下嚴格的規矩,由分支保護嫡系血脈,諸葛氏的暗衛基本都由諸葛氏族的分支組成。

封氏能猖狂至今,也正是因為諸葛氏族的消失。擔心他對諸葛氏不利,向家一直未能出手,被打壓許多年也不敢妄動,若是能借此找到諸葛嫡系……

退一萬步說,就算暫時找不到嫡系也沒關系,沈府裏藏着一支軍隊,來日也是極好的助力。

“是。他們一直藏在沈府的地下,有一部分裝作侍從跟随犬子出門經商,不日便會回來。”沈允從懷中摸出一只錦囊,顫巍巍地取出一塊令牌,遞給向垣,“老朽願将令牌交付給公子,公子可回平城細細查驗,再做決定。”

向垣道:“……你藏着他們,自然能保沈府平安,何必白白搭上一條命?”

“沈家沒落,無人來往,我這孫兒尚年少,若是來日陛下歸來,看在公子的面上保他榮華富貴,一生無憂。”

“只要公子肯應,沈府的一切盡公子使用。”

沈軒澤端着茶回來時,向垣已經起身告別,讓他不必擔心沈允的病情。

“公子這麽急要去哪?”

少年神采奕奕,恨不得飛回平城,腳下生風,連聞生都得小跑着追上:“回質館跟表哥辭行,即刻回府。”

聞生趕緊小聲道:“公子,還不行,封越來請了。”

蕭裕之帶着人在沈府外候着,冷清的街道上格外顯眼。

“陛下召向垣入宮,難道只為赴宴?”

封越道:“為保質子平安,質館外日夜有人看守,昨夜竟有人擅闖,聽聞你昨夜留宿質館,朕心甚憂。”

“哦,原來是保護,陛下仁心,向垣拜服。”驚訝片刻,向垣微微瞪大眼睛,現出知錯誤會的模樣,又歪頭細思,“只是保護表哥倒也罷了,怎地連我也有此殊榮?聞生雖不才,護我周全也是游刃有餘的。”

封越垂眸摩挲酒杯上的花紋:“以一擋五,無一活口,聞生公子确有能耐。”

“聞生,你好大膽,竟傷了陛下的人。”向垣故作驚訝氣惱,明明有意撒癡,卻無半點違和,“陛下饒恕你,我也不敢帶你回去了,還請陛下賞向垣兩個侍從,好護送我回家。”

聞生立刻從他身後繞到封越面前,當即行了大禮,伏在地上求情:“屬下知罪,誤傷陛下護衛,實乃無心之失,求陛下寬恕。”

封越冷眼看着,想到質館外只剩了三個眼線,心底不悅,明知他發落不得,卻還得裝的一副大度心腸。封翼年輕氣盛,看不慣向垣許久,原以為經由上次能與之交好,卻不想他轉頭就替段回峰争得幾分自由。

“寬恕?傷了我旸國的人,自然是要嚴懲。”

封越不理會他,反問:“向公子以為呢?”

“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我的狗當然只能我罰。”

向垣飲下一杯酒,呼出些許酒氣:“殿下既要追究,便杖責五十。”說罷,擡眸看向封越,笑道,“陛下說好不好?”

“區區杖責,向公子是否太過仁慈?可知你的侍從沒有半點你的慈悲?”

向垣擡眸,笑容明豔:“殿下此意,是非要聞生償命了?區區侍從,他的生死我自然不在乎。只是他一個人哪裏償得了五條命?不如連我也算上,就算……馭下不嚴之過。”

酒杯落下,室內寂靜無聲。

封越敲敲桌案:“主人都發話了,還不拖下去?”

聞生挨了罰,自殿外請見入殿謝恩。酒過三巡,向垣已經用手撐着案幾才不至于趴下,酒精熏染得臉頰豔紅,眼神迷蒙,完全是不勝酒力的模樣。

“陛下,我家公子不勝酒力,陛下見笑了。”

“無妨,倚綠軒時常打掃,向公子繼續住着就是。”

待他将向垣扶下去,屋內只剩了封越封翼與一幹侍從。

封翼冷哼:“裝瘋賣傻。”

“不怕他裝瘋賣傻,只怕他裝得久了,別人看不出多少真。”

“父皇,您說他總來回跑什麽?每次探查也探不出問題,難道只是為了礙眼?還是示威?”

礙眼倒是有可能,示威……

他不示威,封越也不願打辰山的主意。能拉攏的人,何必變成敵人?只是向垣做事,他看不出目的何在,一樁樁一件件,猶如散亂的各色珠子,串也串不起來,除了惹人心煩再無其他用處。

還是說,向垣是障眼法?次次高調而來,只為掩飾其他人蹤跡?可辰山那邊的消息,除了向垣再無別人出來……

“蕭裕之,讓底下人再盯仔細點,一點風吹草動都不能放過。”

不止段回峰和向垣,他們身邊的人,接觸過的人,也許都有問題。至于其他,還需早做準備。

封越看向封翼,沉聲道:“你告訴餘慶冉,讓他只管放心練兵,該有的他一樣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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