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開不擇貧家地,月照山河到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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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山,禇雲院。

雲霞挂在檐下,風過院落,一地松針,枝葉搖晃交織孩童玩鬧,一派和樂。

向垣進來時,向城半蹲在一邊,手裏拿只撥浪鼓,引向長仁自己過來拿。小侄兒咧着嘴笑,露出才出齊的乳牙,張開雙手,不甚熟練地走過來要抱。

“這是我哥哥,不給你抱。”

眼看父親就在面前,兩步距離卻被向垣截胡,連撥浪鼓都被搶了去。向長仁急得跺腳,揮舞胳膊想要跑過來,腳步一亂就要摔倒,跟在身後的白肅趕緊撈起來送到向城懷裏。

“三叔叔壞!父親是我的,不給!”

“越大越混,你跟他争什麽?”不理會滿臉委屈的向垣,向城一手托着他,一手抽走拔浪鼓,吸引向長仁的注意,“三叔叔壞,我們不跟他玩。”

向垣纏道:“大哥哥,我有事同你說嘛。”

“……”捉住推開向垣的小手,把人交給白肅,哄騙道,“去找母親,三叔叔欺負你,我去揍他。”

“……”

“大哥,你可別教得仁兒同你一般脾氣,”向垣跟他身後進屋,想到聽見他要挨揍就拍手叫好的小侄子就心涼,一面掩門一面搖頭,“來日他接手向家,記起仇來,哪還有我的好日子?”

“知道就老實些,讓他多記你的好。”

向城道:“什麽事?”

向垣當即正色,将沈允一事細細說與他,從沈軒澤拜訪到他離開沈府,還得意地提了一嘴聞生的功勞,最後才獻寶似的取出令牌給他看。誰知向城逐漸淡去笑意,拿到令牌的那一刻徹底陰沉了臉。

深呼吸壓抑怒火,沉聲道:“假的。”

原本興奮的向垣登時愣了,難以置信:“假的?我檢查過上面的紋樣……”

“那是障眼法。”向城扯下自己的令牌一并丢回給他,“重量不對。”

向垣也取出自己那塊,三塊令牌擺在桌上來回比對,除了與向家紋樣略有差異,他根本看不出哪裏不同。

僅以紋樣做真僞,被仿制的可能性太高,而暗衛也不像正規軍隊需要假他人之手調遣,掌權者執令便已足夠。于是三家先祖商議,制成特殊重量,無需比對,入手便知真僞。且令牌上方的圓弧,正反不同,三塊不同的令牌可以合成整圓,同種令牌可以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借助不同的紋樣掩飾,很難被人發現。

向垣身上沒有重擔,縱使有時幫着處理事務,也涉及不到太深,自然不懂這些。

“你又不是我,怎麽掂的出來?”向城深深嘆氣,在他面前将他與自己的令牌合二為一,親自演示了關竅,“能仿得這麽像,沈允見過真的。”

向垣滿心懊悔,氣惱自己太輕敵,輕易中了計,暴露了向家隐在順從下的謀算,多年僞裝毀于一旦,段回峰真正成了封越的人質。

秋風掠過,紛紛揚揚的落葉飛過窗邊,探得屋內景象,少年低垂着頭坐在椅子上,消沉難過。

“我知道,你心疼二弟日夜辛勞,想幫幫他。可是垣兒,關心則亂,你得穩着心性,不可輕信他人。莫說在旸國,就是在平城,在辰山,就一定人人可信麽?”

向城将令牌重新放回他手上,搓搓他發冷的指尖。

“沈允不為封越所用,說明他并非真的歸順他,此事還有轉圜餘地。這些事有我和你二哥,你不必操心。你回去休息,讓白肅來一趟,有了進展我讓聞生知會你。易青,你送三公子回去,叫聞生進來。”

門應聲推開,時易青将向垣送出去。待二人走遠了,聞生才推門見到向城。

向城怒不可遏,假令牌随着斥罵砸下來。

“他分不清,你也分不清?是不是要送你回營重學規矩?!”

“屬下知罪,将軍息怒!”

“我問你,他去沈府之前,你可去探查過?”

聞生抿唇:“……回将軍,沒有。”

“你也知道沒有!”

向城更生氣了,一掌将茶水打翻,滾燙的茶水與冒着熱氣的碎瓷片飛到裸露的手背上,霎時一片紅腫,縱使如百蟻啃噬,也不敢有半分動作。

“我讓你跟着他是做什麽的?陪他游山玩水的?!沈允能保住平昌侯的名號留在渃水經商本就令人起疑,你竟敢讓他去闖龍潭虎穴。連他的事你都不放心上,我向家留你何用?”

“你沒探查過的地方,你就敢讓他去,聞生,你好得很!那種地方,若有埋伏,難道你以為能護他全身而退?”

向城氣急,站起身,一腳踹翻了他。

正巧白肅進來,趕忙勸和。

“将軍莫氣,聞生犯錯,暗衛營自有規矩處置,何苦傷身呢?”

沈允兩面三刀,他能保住平昌侯的名號,自然與封越有來往。然走到今天,門可羅雀,合作并不愉快,他确是藏着一手,要麽讓封越忌憚,要麽封越不屑于搞他。

他敢把主意打到向垣身上,意圖借向家重回鼎盛,自己也知道會是何結局。那副毒藥,與其說借口見到向垣,不如說是投名狀,先把代價付了。

他若是再狠狠心,扣留向垣做人質……

向垣這次算是以身犯險!

如今情形,向家的意圖已是顯而易見,封越能否知道,知道多少,唯一的變動就在沈允身上。他若聰明些,知道封越的為人,便會藏着這個秘密。只怕他老不曉事,急着立功,他們就只能将大計提前,等不到段回峰回來了。

往大了說,涉及兩代人心血,往小了說,置向垣性命安危于不顧,向城怎能不氣?

“……你去告訴二弟,沈允陽奉陰違,利用垣兒,他知道該怎麽辦。”

“是。”

一回頭看見聞生還跪着,心頭一陣火起:“拉他出去,讓他長長記性。”

“叫齊泉過來,我自有事囑咐。”

暗衛營有特制的鞭子,荊棘似的帶着倒刺。一頓鞭子抽下來,聞生背上已經皮開肉綻,道道紅痕縱橫交錯,血流不止,看得人觸目驚心。白肅伸手要扶他,聞生想躲沒躲過,也不多客氣,由他扶着自己到房間上藥。

一瞬間,聞生分不清白肅給他放的是藥粉還是鹽粒,一時吃痛沒忍住。

“啊嘶……白肅,你跟我有仇?這也是将軍示意的?”

白肅聞言更在他傷口處用力按了一下:“這可是三公子特意給我的藥,他知道将軍脾氣大,生怕将軍遷怒你,悄悄托我帶着的。”

“……”

明明是他做錯了,向垣還擔心他。

聞生沉默一陣:“不是遷怒……将軍沒錯怪我。”

身在質館,又解決了封越的眼線,他以為周遭安全,放松了警惕,看向垣有興趣走一趟他也就沒多問,甚至任由向垣一個人與沈允祖孫獨處。

他本該保他前路坦蕩,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的。

“将軍氣性大,忍一時就過去了,不是二公子你就燒高香罷。他若知道你一時疏忽害三公子犯險,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當晚,林可儀進屋時,向城靠着椅背,合眼小憩,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疲累。聽見她來,也沒有睜開眼睛,只問道:“仁兒睡了?”

“嗯,同三弟弟鬧騰一陣,就在平風院打起瞌睡來了。”

向城沒有回應,也不知是真的累了還是沒有聽見。

“沈允自會付出代價,夫君還在擔心什麽?”

“……”向城長嘆,眼睛還閉着,牽過林可儀替他按揉太陽穴的手,“垣兒聰明,卻太過心善。易輕信他人,遭人利用,他會玩弄人心,別人也會利用他與二弟的感情。”

“三弟弟年幼,以後會好的。再說,夫君不也不希望他接觸這些嗎?”

“我是不希望,可我更不希望他被人利用。”

他接不接觸別人怎麽知道?越是不接觸才越好利用。向垣生在向家,有多少人捧着供着巴結着,就有多少人豔羨記恨着,正因如此他才對聞生特意關照,又專門給向垣一塊令牌,任他調用暗衛。

林可儀進來時已屏退他人,看他實在疲累,替他除去發冠,一面更衣一面試着發問。

“那不如與二弟弟商量過……”

向城嘆道:“他肯定不同意。二弟多寵垣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雖說三弟弟年幼,二弟弟也不過大他一歲罷了,說到底,三弟弟還是有福氣的。”

然而人的福氣是一定的,他所擁有的福氣越多,別人就要付出同等代價。

次日晚,平昌侯府。

沈允喝過藥,正要休息,帷帳還未放下,寝室的門就被推開,帶動陣風,燭火跳躍晃眼,映得那人面容平靜更像追魂索命的無常。

“打擾了。我找沈允。”

守夜的侍從被他身上的死氣吓得沒有動作,聽他說話才想起這是刺客,剛要說話就被一支飛镖穿了喉嚨。

他沒有分給侍從一個眼神,視線一直放在沈允身上。

“你就是沈允。”

是陳述句。

沈允驚駭,惶恐不安的雙眼死死盯着這個年輕人。

“我三弟的手是用來救人的,你要尋死,大可找我。”

他走上前,随手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沈允面前,聲音淡然,卻聽得人心顫:“你還有什麽交易,想同我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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