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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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候,葫蘆來給段回峰更衣,預備就寝,剛解了衣帶腰封,葫蘆就覺得不對:“殿下,您怎麽少了一個荷包?”
段回峰看看托盤裏的配飾,确實少了一件,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
白日裏,封翼帶了一衆世家公子郊外游樂,段回峰也在其中,興許是那時候不知被誰碰掉的,又許是出門散心的時候掉在京郊了,丢了就丢了吧。
葫蘆擔心道:“屬下明日還是去找找,就怕落在有心人手裏,拿來編排殿下。”
段回峰心知他說的有道理,只是也不知掉在哪裏,這一找,還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去。
這種費時費力還不讨好的事……
“等等,讓向境去找。”
不知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從上次茶碗一事後,段回峰就已經不再刁難向境了,與其說放過他,倒不如說不在乎他。葫蘆與榮安也不知向境到底犯了什麽天大的錯,讓一向秉性和善的段回峰這樣針對,只能兢兢業業做好自己的事。
向境肉眼可見消瘦下去,經常閉門不出,做完了事就回房待着。榮安拿質館的事去問,能說一句決不拆成兩句說,頂多是說起段回峰的時候,他會多問上幾句,之後又是沉默,什麽都不說了。
夏天日頭再毒,都不如這兩個人的相處折磨人,連帶着整個質館都被烈陽炙烤,怎麽都不自在。
何況夏日烈陽即将過去,誰知這兩人的矛盾要鬧到何時?
葫蘆還想着替他求求情,為難道:“這……殿下,要是我跟榮安都找不到,向境更不知要找到何時去了。他對殿下忠心耿耿,要是找不到,只怕會沒日沒夜的……”
“這點事都做不好,談何忠心耿耿?孤不想說第二遍。”
說到這裏,也能知道他是有意把向境支出去,不敢多言,只等回頭細細把他今日行程告訴向境,希望他能找得順利點。
對,還可以把哮天給他,這種找東西的活計,果然還是有條狗比較方便吧?
“不在表哥身邊陪侍,出來溜達什麽?”
是向垣的聲音?
他回頭,馬車裏坐着向垣,正挑起一側車簾往外看,聞生站在車旁。
向境躬身:“三公子安。不知三公子為何來此?是否需要告知殿下?”
“本公子的事,豈是誰都能問的?”
向境呆愣着不知所措,聞生趕緊解釋:“不必勞煩太子,是有位王爺請公子來診脈,我們很快就回去了。”
向境點點頭,轉身要走。
向垣看出他的異樣,命聞生将人帶過來,誰知向境犯倔,非說身上有要事,既然向垣不是來找太子的,那他也沒必要去見向垣。
當街被人下臉,向垣心中不快,當下生了去質館跟段回峰告狀的心。
聞生上了馬車勸道:“封越還等着,若是先找了太子,反而不利,回程再說罷。”
封越的六皇子封翺,前一陣在禦花園玩鬧,忽然就暈倒了,回宮後醒過來,吃什麽吐什麽,反反複複,人都瘦了一圈。太醫說不像中暑,但也沒有中毒跡象,烏泱泱跪了一地,也沒人能說出個辦法。
不得已之下,才命人請了向垣過來。
向垣來複命時,封樂翎正與封越說話。向垣說,六皇子情況尚好,不過年幼畏熱,避免酷暑驕陽,按時服藥就好了。
兩人客套幾句,趁着無事閑談,封樂翎忽然道:“聽聞向公子棋藝絕佳?左右無事,敢不敢與本宮對弈?”
向垣拱手謙讓:“公主謬贊了,向垣不學無術,一事無成,肚裏那點子墨水都不夠公主笑話的,豈敢與公主相比?”
封樂翎看看封越,又看看向垣:“你的意思,本宮是聽信他人妄言了?”
封越擡手,示意她別胡鬧,轉頭對向垣笑道:“小女頑劣,向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向垣不敢。公主有興致,向垣自當奉陪,只是我不在宮中,又不曾侍奉皇室,沒規矩慣了,怕會沖撞了公主。”
封樂翎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如矜貴的貓,道:“本公主大人大量,沖撞了也不與你計較。”
這是一定要和他對弈了?
向垣應道:“是,先謝過公主了。”
兩人對坐桌前,各執一子,封越本在一旁觀看,然不出半刻,蕭裕之急匆匆趕來,說有要事請走了他。封越無奈,吩咐封樂翎待會兒帶向垣回倚綠軒歇息。亭中便只剩下對弈二人。
沒一會兒,向垣稍顯力不從心,倒像是真的不學無術,輕易就被難住了。
他皺着眉頭思忖,短促吐氣,信手丢了兩子:“我認輸。公主棋藝絕妙,向垣無路可走,向垣拜服。”
封樂翎還沒有說話,玉珠歡喜道:“公主的棋藝自然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向公子不必介懷。公主,太子來了,您還要去皇後娘娘那裏,不如奴婢帶向公子過去吧?”
勝過向垣,她好像并不大高興。捏着一枚棋子思量,完全沒在意他們說些什麽。
半晌,她才放下棋子,道:“也沒有幾步路,父皇既說要本宮去,本宮必要親力親為,才是待客之道。向公子請。”
倚綠軒在禦花園一角,清涼閑适卻也有些遠了,封樂翎正有心事想問他,地處偏遠,正是好時機,只是……
想到後面浩浩蕩蕩的侍從侍女,有話也不便說,吩咐道:“本宮有事問向公子,你們遠些跟着。”
兩人又走了一段,向垣輕聲問:“公主不是說有事問我?”
自那天封樂翎偷偷去了倚綠軒幾次,可倚綠軒裏幹淨得很,她實在找不到也想不出向垣會丢了什麽東西這樣要緊。之前的書信,她翻看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分毫線索。
找不到,猜不着,當真如了他的意,日日記挂着,沒有忘了他。
封樂翎本來也不會忘了他,只是如今更多想着些。
要她就這樣認輸,封樂翎還是不大自在,偏頭清嗓,眼神閃爍,好半天才問:“你上次,說丢了東西。本宮……沒有找到。是什麽?”
誰料向垣噗嗤笑了。
封樂翎皺眉:“你笑什麽?”
要是向垣在嘲笑她,她這就轉頭回去找父皇,治向垣不敬之罪!
向垣無不得意地展開折扇,清風徐來,蕩開眉眼。
“方才對弈雖輸了,眼下卻又扳回一局,算是平手。”
封樂翎絞着手帕,一時無言,向垣正奇怪,也無聲看着她。過了九曲長橋,跟着的侍從侍女都被遠遠落在後面,封樂翎才賭氣又不得不服輸地開口:“明明是你贏了兩局。”
方才向垣明明可以勝她,偏有意亂下,看似盡了全力,其實故意讓着逗她罷了,全了她的顏面,又教別人看不出來,也不知是顧及封越還是顧及她。
“公主生氣了?”向垣軟着聲音哄她,“向垣只是想哄公主高興罷了,何況輸給你,我是心甘情願的。”
“本宮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本宮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旁人。”封樂翎甩甩手帕,重新折了幾折握在手裏,“你還沒說,你丢了什麽。”
倚綠軒就在前面,宮人不知落到哪裏。夏日裏薰風一過,耳朵都有些悶熱,聽不清話了。
“向垣丢了一顆心在公主那裏,不知公主……可否見過?”
“登徒子!誰,誰見過你的心? ”封樂翎反應過來,快走兩步甩開他,只覺得今日太陽真是毒辣,她躲在這陰涼處,還被曬得臉頰耳尖發燙。
向垣低落地跟上去,顧不得自己難過,跟她賠禮道歉:“向垣胡說,公主別氣。”
“倚綠軒就在前面,向公子自己去吧,本宮要去看母後了。”
封樂翎羞惱轉身,一甩帕子,釵環搖晃,臉上紅雲未消,裙裝随着動作如荷塘碧浪,不欲與他多言,分毫不帶留戀。
見她當真要走,手先一步拉住了她:“公主!公主再送我一段,哪怕只有幾步呢?向垣該死,向垣不是有意冒犯公主的,公主息怒。”
封樂翎仍覺臉上發燙,知道這樣出去要引人懷疑,不情願地甩開他的手,目不斜視,朝倚綠軒去。
向垣卻半步跟着她,溫潤的嗓音聽來全是擔憂與愧意,努力找話:“向垣并非有意冒犯公主……對了,這幾次見面,公主都着一身淺藍宮裝,在獻給皇上的禮物裏,有兩匹極特別的緞子,公主一定會喜歡。我想着只有它才配得上你,向垣小小私心,還望公主笑納。”
少年的目光青澀而熱烈,裏面沒有世俗禮法,沒有君臣之別,沒有男女大防,只有封樂翎和一份滿溢的期待。
他的眼神實在不像騙人。
更讓人不忍辜負。
那一瞬封樂翎就懂了:若她有這樣一個單純乖巧的弟弟,她也願意寵得他沒規沒矩,不知天高地厚。
被愛澆灌大的孩子,頭一回學着去愛別人,費勁心思讨她開心,時刻關注她的情緒,一時情難自抑說錯話,以為她不高興了就慌亂無措,将每次見到的她都藏在心底,一有什麽好東西就想方設法地送過來,還為顧及她的名聲絞盡腦汁,讓東西能到她手裏,眼下這般“邀功”……
向垣明明比她還大些,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眼巴巴看着她。
封樂翎繼續往前走:“待本宮見了,才知是否合心意。”
向垣笑道:“公主要不要與我打賭?我賭公主一定歡喜。”
封樂翎揚起下颌:“若本宮不喜呢?”
向垣固執道:“那我就再讓人織,別人織不出來,向垣就親自去織,直到公主喜歡為止。”
封樂翎一愣:“你……何必這樣執着?”
不喜歡就換別的好了,玉石珠寶,脂粉釵環,古玩字畫,怎麽就一定要糾結于布匹綢緞?
向垣也看出她的驚詫不解,小心又委屈,像把一顆心剖給人看,卻無人領情:“我喜歡看公主穿藍色,更想讓公主穿世上最好的衣裳。”
“……”
他說起話來讓人不能招架,直白又熱烈,一顆心裏不知生了多少情意,藏都藏不住,一張口就往外冒,如溪流墜崖成銀河,收也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