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錦帳添香睡,金爐換夕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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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轉眼又到了秋狝的日子。
物是人非事事休,段回峰站在馬廄前摸着焚風的鬃毛,心境也有如秋風卷過,帶走了浮葉,傷痕累累的大地一覽無餘。
常安離開了,向境不能再用,下一個會是誰?到了明年這時候,他會不會已經是孤身一人了?
向垣也許久不來找他,除去被封翼叫去欺辱,身邊當真冷清下來,想與人說話都是難上加難。
每到這時,段回峰總會記起向境的好。
雖然他實在不願見他。
上次段回峰想帶向境出門散心,是他不肯去。這次倒好了,段回峰根本沒考慮他,直接帶着葫蘆與榮安走了,把質館丢給他打理。
風言風語實在難聽,除去給哮天喂食,向境只悶在屋子裏,質館一下冷清下來,好像根本沒有人住。
封翼上次不曾得手,心裏不快,偏偏封越讓他先沉住性子,不要輕舉妄動,靜待時機。這次秋狝,他隐隐覺得是個極佳的時機,不明白封越為何按兵不動。
羲國向府,朗月院。
向城晚上又不回來了,向垣去看過林可儀,哄睡了向長仁,才回到自己院子。
羲國的秋雨來得又快又急,溫度驟降,向垣圍了兩條披肩都不頂用,幹脆讓人搬來榻幾,窩在床榻上翻看文書,處理事務。
風燃從外面進來,看向垣正忙,低聲與聞生耳語幾句,聞生點點頭,示意他先退下。待向垣看完一組後,上去收拾:“公子,宜衡公主病了。”
向垣微訝:“病了?”
“是。說是日漸懶散,食欲不振,沒有精神。”
這樣……他還以為是剛入秋,身邊侍女疏忽,染了風寒呢。不過都這時候了,不該中暑啊。她貴為公主,按理說也不可能是吃傷了胃口。
向垣忽然意識到什麽,半是狐疑半是不解地看着聞生:“你何時在她身邊安插人手了?”
區區一個宜衡,怎值得費這麽大心力?
聞生知道他以為是他自作主張了,趕緊為自己辯解:“屬下沒有。公子沒有吩咐,屬下豈敢妄動?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傳到羲國來了。封越最寵愛宜衡,卻不顧她抱恙,執意如期進行秋狝。人人都在傳,說帝心難測。”
帝心難測嗎……
他心裏總覺得別扭。
宜衡的母親是為了救封越而死,死前生下這個女兒,被封越認為是上天吉兆。吉兆抱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他還敢如期秋狝?再者,宜衡本身也是讨人喜歡的類型,封越不至于這樣冷漠。
他打個呵欠:“找人盯着封越。我總覺得,宜衡這事蹊跷。”
“是,屬下明白。”
向垣招招手,聞生會意,捧過一旁的香爐。
細煙翻繞,徐徐袅袅。
向垣略一收衣袖,執起一支線香,一旁聞生适時拿開燭罩,借燭火點燃後斜插在銅獸香座上:“我實在有些倦,你待香燃盡了叫我。”
“是。”
榻幾放着,他也懶得挪動,幹脆拽過聞生當床靠,找了個舒服位置卧着,就着身上蓋的軟緞錦衾,阖眼睡去。
向垣眼底已經有了淡淡的烏青,不出片刻就睡着了,一看便知極累極倦。
聞生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呼吸帶動身體起伏會驚動他。
他要管的事是多了些,從前又不曾這樣勞心,若是二公子在,定不會讓他受累。聞生一直覺得,他這樣拼命,不僅僅是為了分憂,還有一絲有意折磨自己在裏面。最初被交付這些事時,他還嘆過自己不如二哥,要是他,這點公務根本不算什麽。
“聞生,我是不是很沒用?”
“公子不必怕。公子為二公子掃清障礙,屬下也會為公子保駕護航。”
他是睡着,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
線香燃了不到一半,風燃就着急忙慌推門進來,咋呼道:“三公子!大夫人腹痛難忍,請……請您,過去……看看。”
話說到最後,他根本沒有勇氣再咋呼下去,吞吞吐吐說完了後半句,就開始低頭找地上有沒有地縫可以讓他躲一躲。
如果眼神能殺人,他已經在聞生心裏死了千百次。
不止他這一嗓子,後面還跟着幾位侍女的焦急聲音,向垣懵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推開聞生就要下床。
“公子,我去吧,您才睡了沒一會兒。”
他搖頭:“我沒事。風燃,拿藥箱來。”
風燃找來藥箱交給聞生時,聞生咬牙切齒的模樣看得他心驚,懊惱自己怎麽就沒多長個心眼兒,大晚上驚擾公子休息。
向垣最了解他,一面走一面低語:“別怪他。”
聞生小聲抱不平:“她們也是,難道向府還找不出第二個醫師了嗎?回回都來找公子。”
向垣提點道:“大哥二哥都不在,我當然要親力親為。嫂嫂又不是別人,我既在家,就該親自看護。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
如今向家只有他與林可儀母子三人,林可儀是後院婦人,向長仁才剛四歲,正是需要他照顧的時候。如果他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就真的成了別人口中不學無術的草包了。
被人看不起事小,辜負向城事大,若他們母子出事,他哪還有臉見向城?
林可儀滿臉愧疚,神色痛苦,山巒聚在一處,額頭上滲出汗珠,一只手搭在帳外,一只手緊緊捂住腹部。
診過脈象,向垣放下心來,臉上也有了笑意:“恭喜嫂嫂,嫂嫂這是有身孕了。”
“現在還不足兩月,所以平日不顯,難怪嫂嫂自己不知道。”他一面收拾東西,一面說道,“午後受風,又跟仁兒玩了水,可不要腹痛了?想是這孩子吃醋,母親只顧陪哥哥,在嫂嫂肚子裏鬧別扭呢。”
林可儀歡喜,再疼也不疼了,慈愛又緊張地摸着平坦的腹部:“這孩子将來一定是個皮的。先別告訴你大哥,他忙得焦頭爛額,不該拿這種事去打擾他。”
“這叫什麽話?你腹中孩兒是大哥的親骨肉,他高興都來不及,什麽打擾不打擾的?”
這個孩子來的簡直太是時候了,自打向天漠離世,向家就再也沒有過喜事,向城反複被禁足,從前不管事的向垣都被扯出來頂上,向家的話語權一落千丈,頂多就是別人不敢看輕,可若是揣測聖意,向家已經是多餘的存在了。
“我這就修書給大哥送去,估摸明日就能回來了。”
林可儀搖搖頭:“我是認真的,你別去。雖是喜事,可是乍一高興,也會擾人定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強行讓他回來。”
她低頭笑着,手不停地撫過腹部,滿是身為人母的憐愛:“這孩子日後是要像二弟弟一樣,擔大事的人,才落到我肚子裏就要父親回來,豈非太嬌慣了?”
向垣垂下眼眸淺笑:嬌慣了又如何?不過是個孩子,再大的事都是日後的事,現在正是要人疼的時候。已經有一個前車之鑒,不該再讓她的孩子步他後塵。
只是話到嘴邊就變了一番:“是,嫂嫂思慮周全,是我不懂事。我去抓兩副安胎藥,我讓人熬了姜湯,嫂嫂喝了早些歇息罷。”
一入秋,天就黑的早,到了這時,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陰風陣陣,細雨綿綿,凄神寒骨。方才出來急,沒帶披肩,這一路走過去,凍得向垣汗毛倒立,立刻就不困了。
向垣一面抓藥一面吩咐蘇葉:“回辰山把司醫坊首領調過來,再叫兩個會做藥膳的。萬一我日後不在,也好有人照顧。”
“是,屬下領命。”
回了寝室,向垣又坐在榻幾前,拿過書院的那一摞文書開始看。
聞生忍不住道:“公子,都這時候了,明日再看罷,仔細傷眼睛。”
向垣想着他是該累了,頭也不擡:“你去睡吧,讓風燃過來磨墨。”
“……”
聞生不聽話地開始搬走榻幾上的東西,不顧向垣的詫異與阻攔,悶悶道:“屬下把他扔出去了。”
向垣好不容易肯睡一會兒,眼底烏青雖淺,也是讓人心疼的,他要小憩,就是天塌了也得等他家公子睡醒了再塌,那小子如此不懂事,他早晚要親自動手教訓一頓。
“啊?”
“公子死心吧,風燃與蘇葉都被支出去了,其他幾個守在小公子那裏,現在這裏只有屬下在,您一定得休息。”
向垣一挑眉:“好啊,看來這朗月院是不歸我管了。”
“公子急着處理政務,是想早日去看宜衡嗎?”
向垣皺眉:“嫂嫂才有身孕,自然是先顧着嫂嫂,她是死是活有什麽要緊?”
聞生抓到機會:“是啊,可是若公子累倒了,誰來照顧大夫人呢?将軍和二公子知道,更不會把事情托給公子了。公子若想為二公子分憂,就該先顧好自己,才有餘力去顧向家。”
也是,來日方長。
自己這樣急于一時,反而無益。
向垣看他半天不動,抄起攤開的文書砸他,瞪他一眼:“還不收拾了來更衣?你想站到何時?”
次日一早,向長仁聽說母親有孕,不能輕易亂動,先是被帶到向垣這裏,才一同過去看林可儀。
下了一夜雨,空氣甚是清新,落葉鋪滿石板路,兩人從小路繞了兩圈,沾了一身露水。
“仁兒想要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向長仁擡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毫不猶豫:“小弟弟!”
向垣奇道:“為何?”
“二叔叔厲害,我想要一個二叔叔那麽厲害的弟弟!”
向垣臉上閃過一絲落寞,看着興奮的向長仁,小聲道:“傻小子,你可知你二叔多苦?真是一點兒都不疼人。”
聞生無奈道:“公子,小公子才多大,能知道什麽呀?您也跟他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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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淺來一章兄友弟恭歲月靜好,下一章開始推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