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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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封越,段回峰回到質館,什麽也幹不下去,來回踱步,可苦等了一日,沒有任何消息。
到了第三天,段回峰再也坐不住了:“不行,孤還是親自……”
葫蘆與榮安趕緊勸他:“殿下!荒山野嶺,最容易出意外,這不是有意給他們機會?您若出事了,向境就白死了!”
段回峰登時炸了,就近拎起葫蘆的衣襟:“誰告訴你他死了?誰告訴你的!出去找,全都給孤出去找!”
向境不能死,向境一定不能死!
他答應過他會回來的,怎麽會死了呢?一定是這些人不夠盡心!一定是他們看輕向境,不肯為區區一個侍從出力……
榮安與葫蘆站在書房門口,想起段回峰這兩日的種種異常,擔憂又不解:若真的在乎,當初又何必處處針對,百般為難?若不在乎,眼下又為何折磨自己?
葫蘆看向榮安:“怎麽辦?難不成還去來雁樓?”
沈合歡已經派了許多人去找,一撥又一撥,皆是無功而返。為着段回峰擔心,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他們就去來雁樓問問有消息沒有。可是都過了兩個晚上,圍場又多猛獸,向境還沒有蹤影,說不定……
榮安嘆道:“我在這裏看着殿下,你再去來雁樓問問罷。”
“也只能這樣了,你一定看好殿下,千萬別讓他有事。”
榮安點頭應下:“我知道,你放心。”
葫蘆才出了質館大門,随即又跑進來,跳着叫喚,遙遙指着一輛馬車:“找到了找到了!向境回來了!榮安,你快去接,我去告訴……”
不用他去通傳,段回峰早已聽見他在外院叫,急急出來看。
一個侍從抱着向境從馬車裏跳下來,急急問要放到哪裏。饒是榮安也被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向境吓了一跳,一面讓葫蘆喊太醫一面引路,一時竟沒人顧得上段回峰。
段回峰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
怎麽會有那麽多血?
兩個人影重疊,幹涸的血顯現出令人作嘔的深褐色,新鮮的血滴下來,濃重血腥氣從他面前飄過。可是這次沒有向城再來捂他的眼睛,所以他清楚地看見向境是怎樣被血衣覆蓋,如同一個殘破人偶被人擺弄也沒有反應。
前兩日他面見封越,就帶了一位太醫來以備不時之需。眼下聽見動靜,太醫先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氣,下一刻診脈,心又高高懸起。
“氣息尚存,但是……臣盡力一試……”
他再說什麽段回峰都沒有聽見。
氣息尚存,氣息尚存……
他還活着!
向境被抱去他的住處,榮安與葫蘆跟着過去打下手,段回峰茫然地回到寝室。
原來他竟這樣膽小,膽小到根本沒有勇氣去看向境,膽小到根本不敢面對。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看見葫蘆與榮安進來,葫蘆看着眼圈紅紅的,像是要哭。
段回峰一驚,出走的游思瞬間回來了:“他怎麽樣?”
二人對視一眼,紛紛低下頭:“太醫說很嚴重,已經盡力醫治了,不知能不能撐過來……殿下,方才更衣時,從向境懷裏掉出來這個。”
染血的手帕包着一枚荷包,荷包上沾了塵泥,正是段回峰丢的那個。
他是何時找到的?生死關頭,他竟還念着他交代的事,小心收着他的荷包?
一枚小小荷包他都這樣看重,為何能對向境那般狠心?他能對其他人寬容,憐憫流民,為何不能包容向境?向境比他小了三歲,卻一直努力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僅僅因為一份控制不住卻克制在心的感情,就被他丟到外院再也不見……
段回峰,那些惦記,那些忠心,你都當作不存在嗎?
他後悔了,不止為自己的為難,更為自己收下向境,作為侍從帶在身邊。
若在向府,縱使不被看重,也不至于受此等身心折磨。不跟着他,向境也不會受這無妄之災。
從前他護不住董少湘,保不住蘇孟,今日也要留不住向境嗎?
忽地,他又想起什麽:“在哪找到的?”
“……”兩人又開始相互推脫,誰也不敢先開口,暗中較勁一陣,葫蘆硬着頭皮回道,“懸,懸崖……底下。”
他只覺呼吸一滞:懸崖……他摔下去了,所以才那麽多血……
“殿下,沈小姐的侍從來回話。”
“傳。”
侍從恭敬一禮:“參見羲國殿下。人已找到,不知殿下可還有其他吩咐?”
“是你找到的?”
“是。屬下是在懸崖底下發現他的,那裏樹生得多,他又自己挪了地方,倒在灌木裏,所以一時沒有發現。”
“他自己挪了地方?”
“是,因為地上的血有一塊格外多些,應該是他剛摔下來的地方,可發現時他倒在灌木裏,身後拖着血,應該是自己爬過去的。”
“辛苦你了,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改日孤自會登門道謝,還要煩她捎個口信,讓向三公子過來。”
“殿下客氣。若無他事,屬下就先告退了。”
很快,給向境療傷的太醫來複命。
“向公子受了箭傷,中了暗器,背部又遭重創,情況實在不大好。臣已經将嵌在體內的暗器取出,挖去腐肉,上了藥,也開了藥方,讓人喂過了。至于能不能醒,臣也不敢确定。”
葫蘆看他實在擔心,想着向境已經換了衣裳,現在只是睡着,應該無妨:“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段回峰當即搖頭。
不行,他不敢去。
尤其,他現在還不知要如何面對他。
夜裏,段回峰翻來覆去,好容易把向境找回來,他還是睡不着。
他已經兩天沒有安然入睡了。
眼下,他還是滿腦子想着向境,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不對。
向境……向境……
他悄悄起身,披了外袍,看了一眼蜷縮在被子裏熟睡的葫蘆,無奈一笑,自己執一燈盞,推門出去。
秋風寒涼,即便披了衣裳也還是能覺出冷意。
段回峰穿過庭院,站在向境房門口。
房間只燃着一支蠟燭,朦胧昏暗,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比室內還要亮些。
太黑了。
他一個人待在懸崖底下,叢林深處,也是這樣的黑暗嗎?
樹木掩蓋,遮去月光,他什麽都看不見,流盡了血,也許想着他答應過他的“活着回去”,才想爬着回來找他,直到昏迷,整整兩天都沒人來救他。
段回峰心中隐隐作痛,湊近了去看,柔和的燭光模糊了輪廓,本就秀氣的長相更顯得像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向境躺在榻上,好像下一秒就會驚醒,問他有何吩咐。
若是他說命他好起來,他會不會立刻就醒了?段回峰一定要告訴他,自己不會再趕他走了,會一直一直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不會再讓人欺負他,不會再讓人說他閑話。
有這種感情沒關系,怎麽樣都沒關系……
連着七八日,向境都沒有醒過來。
段回峰每天都去看他,親自喂他用藥,在他身邊讀書練字。每到葫蘆守夜打瞌睡,他也會偷偷跑出去陪他坐上一時半刻,盼着他能醒過來。
沒日沒夜地熬着,人很快消瘦下去,衣裳寬松許多,可段回峰并不在乎。
他知道向境記挂他,喜歡他。段回峰想,一定要讓他醒來第一眼就看見自己安然無恙,教他放心。
他們都覺得向境不會醒了,唯有段回峰不信。
向境答應過會活着回來,他答應過的,他還說過,要長命百歲地守着他,怎麽就醒不過來了?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早就離不開向境了,只是向境日日陪着他,他以為他永遠不會離開,才根本不去在意,甚至屢次傷他。
“殿下!”榮安急匆匆跑過來,小聲道,“二公子與三公子來了。”
段回峰眉頭一皺:“兩個?”
“是。”
他與向二公子并不熟識,他怎麽會來?而且他又沒出事,他只是想要向垣來幫他撐着,躲封越的後手,畢竟他再如何也不敢讓向垣出事。當然更重要的,向境昏迷不醒已經很久了,當初白衣有心讓他多睡也不過睡了兩三日,如今卻遲遲不曾醒來。
白衣先生神出鬼沒,又常在祐朝,他找不到,但找向垣也一樣。
“殿下,我來喂他用藥,您先出去看看罷。”
兄弟二人早在段回峰猶豫的時候進了質館,坐在正廳裏等他。向垣閑不住,在廳裏來回走動,一見段回峰進來就上去拉着他左看右看,不顧段回峰的意願,随手摁在一處位置上要開始把脈。
段回峰不耐煩地推開他,反手要拉他去向境的房間:“出事的人是向境,你……”
進門之後除了行禮問安再沒其他動作的二公子卻突然伸手了,言辭冷淡,不容分說:“您若出事,質館的人都不必再活。”
半死不活的,就更不用活了。
他強按着段回峰坐下,露出半截手腕遞給向垣。
“診。”
“二哥,表哥無礙。”只是有些心煩意亂,心緒不寧。
他卻一挑眉,重複道:“無礙?”
向垣會意,連忙改口:“心緒不寧,驚悸多夢,還需好好休養,不可輕易打擾。”
“臣先進宮面聖,随後再來面見殿下,先行告退。”
他揮手一禮,就要帶着向垣退下,再沒有其他的話。
眼看向垣也要跟着離開,段回峰急了,起身擋在二人面前。
“你可以走,向垣留下。”
他微微蹙眉:“沒有三弟作證,封越怎麽會信?”
“向二叔做事從不需他人相助,是你自己無能。這點事都做不好,孤還能指望你什麽?”
向垣一時為難,左邊是哥哥,右邊是表哥,夾在中間不知所措。
段回峰不肯退讓——本也不該他退讓,所以只能二公子退讓:“太子讓你留下,就留下吧。我自己去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