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動

長公主李清和立時給了他機會。公主伸出纖纖指頭,沖燕岐發號施令:“哪有你這樣跟陛下說話的?去把他轟走!”

燕岐闊步上前。裴翡一面大笑,一面觑着燕岐,以為他只是個小小樂師,臉又這般俊俏,完全不放在眼裏。哪曉得被燕岐一掌擒拿住胳膊,好似被千鈞之力襲中,立馬疾步後撤。

“請吧,世子。”兩人隔着幾步對峙,燕岐平舉一臂,目光明亮如鈎。

裴翡不可思議地盯了他幾眼,這樂師不卑不亢,脊梁挺峭,看着是棵弱不禁風的牆下柳,實則是一把清淩淩的鋼。

他捋了捋紛亂的袖子,諷笑着瞧向氣定神閑飲茶的李從玉,道:“玉兒身邊當真是卧虎藏龍。”

燕岐迎上前一步,擋在李從玉跟前。他身形高大,又穿着一身寬袍大袖,把李從玉擋得嚴嚴實實。裴翡本就是逗李從玉來的,現在自讨了個沒趣,陰恻恻地拂袖走人。

他一走,李清和便嬉笑着擠到李從玉跟前,道:“你這個小琴師膽子倒大,說讓他攆人,他就去了。照你往常身邊那些人,可不敢沖上去得罪裴翡。”

別人誇燕岐,李從玉心裏也得意,把燕岐喚到跟前,在盤子裏挑挑揀揀半天,取了塊寶相花樣的糕點,拈着糕點咬了一小塊,剩下的一大半親自喂到燕岐嘴邊。

燕岐一口咬下,濃郁的桂花香滿口流溢。暗自琢磨,這個時節哪裏來的桂花?

李清和瞅得牙酸,取笑道:“啧啧啧,本宮瞧着你們兩個比這糖糕還膩歪。不過,看着倒是順眼,不像姓裴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平心而論,裴翡絕不是癞□□。

此人十四歲就與襄王上戰場,率領三千騎兵做靖邊先鋒,大捷。李清和這評價,多少帶着家仇私恨。

當今的大殷朝野,霍氏一家獨大,長公主裏裏外外都是霍家的人,對其他冒頭的世家恨得咬牙切齒。裴翡為人八面玲珑,四處結交朋友,哪一邊都不站,哪一邊都想維系。

裴翡的态度,表明了襄王的态度。而襄王世居國境以東,鎮守東面國門,手底下是三十萬雪凜軍。

李從玉敢和霍俊彥耍鬧脾氣,只因鎮國大将軍是寵愛他的親舅舅。但這位襄王與其世子,則是純粹的股肱重臣,他縱是心裏頭厭煩惱怒,卻不好明着斥責裴翡。

太陽一點點往天頂爬,碧空一絲雲也沒有,整個天地都金燦滾燙。李從玉換了衣服還是覺着熱,叫燕岐回華陽宮給他取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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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岐剛走,馬球場上就敲起隆隆戰鼓。四散的看客游人成群結隊回到球場四周,李從玉老遠瞧見霍齊朝披挂赤袍,騎在一匹油亮的黑馬上,正神色肅穆地束袖口。

他身後是霍丞霄,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裏的月杖,眼神時不時鑽向看臺,像是找人。

李從玉給他打了個手勢,叫他專心,贏了回來領賞。霍丞霄一看見他,把目光移開,假裝看不到似的,卻是深深出了口氣,挺直脊背抓緊缰繩。

李清和搖頭:“這壞小子。”

馬隊迤逦入場,赤紅的馬球朝空中一抛,霎時喧嚣塵揚,馬蹄聲震撼如雷。

這半場比上回更驚心動魄,赤丸在騎手之間飛躍傳遞,疾射如流星,卻是半晌沒有進欄的跡象。

裴翡和蕭積玉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攔截,另一邊便一股風似的搶走球。霍丞霄緊追不舍,左突右轉,終于抓到機會堵截二人,霍齊朝縱馬一騎當先,揮杖如滿月,赤丸呼嘯一聲投進。

場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喝彩。李清和更是拍掌歡聲道:“夫君妙哉!”

驕陽之下,驸馬勒馬回首,意氣風發地笑望她,擡指戳了戳心口,示意長公主當心身子。

霍齊朝雖厲害,可霍丞霄到底年紀小,頭股勁一過,便開始捉襟見肘,追趕吃力。李從玉瞧得心裏發緊,幾次想親身上陣,在看臺邊坐立不安。

燕岐取扇子回來,在旁輕輕給他打扇。不遠處的看臺上有個人方才賭輸了錢,痛心疾首道:“世子快呀,打出那一招‘追雲旋風’,就不信驸馬能接上!”

追雲旋風,就是裴翡他們上半場打的彎球。馬球路徑詭谲難測,屬實難以攔截。

燕岐很喜歡刀槍弓馬,喜歡看人們追逐争鋒。他觀戰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非也。只要騎術上佳,接球時拿捏住走馬的方向,追雲旋風很好破解。”

那人聽見聲,瞟他一眼,道:“你一彈琴的懂什麽馬球,說得這麽容易,你怎麽不上去打。”

李從玉一聽,撥開燕岐的扇子,眼神電一樣射過去。正巧這時候場上一團糟亂,原是他們真打出了追雲旋風,霍家這邊有人沒接上,墜馬了。

李從玉叫內侍到跟前,指着燕岐道:“去,給他取騎裝月杖來。”

好好的突然就要上場了,燕岐惶恐不安:“陛下……”

“你怕什麽?”李從玉諷笑,涼涼地掃過譏諷燕岐那人,“看好了,他就是行,這便上去。”

燕岐:……

那人神情悻悻的,不吭聲。

燕岐只得給鬧脾氣的李從玉攏袖行禮,緩步退下換衣服。

沒一會兒換好了騎裝,燕岐騎着一匹烏亮的戰馬前來,在驕陽底下熠熠生輝。所過之處看客們屏息凝神,翹首望着他。

李從玉差點又沒認出燕岐。

換下那身累贅的袍服,燕岐霎時精神抖擻。那身翩翩的衣袍,反倒成了遮擋他容貌氣度的元兇。

身着騎裝策馬而來的燕岐,仿佛一把開匣的寶刀,窄秀強悍,清亮鏡光乍然流瀉千裏,美麗得鋒芒畢露。

戰馬不安地擺着腦袋,金籠頭在烈日下迸射出灼目的針芒。燕岐輕輕撫摸馬鬃,它便一下子有了靈性,畢恭畢敬地垂頭站穩。

“陛下,”燕岐拱手行禮,恰有陣熱風吹來,幾縷青絲纏在墨玉似的雙瞳間,“……臣,臣這就過去了。”

他穿這身太飒爽,李從玉想錯了,燕岐比起馬球場上的公子王孫有過之而無不及,硬生生将大表哥和裴翡都比了下去。

旁人是珠玉之光,這小子換一身騎裝,騎上駿馬便是日月生輝。

李從玉移開目光,有些不敢看他。

同為男子,遇上漂亮奪目得多的男子,下意識不願意承認他。燕岐做侍衛時,他欣賞他的美麗,尚且只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把玩。

如今,李從玉心裏冒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像鼎沸的水泡,一咕嚕一咕嚕綿綿不絕,越演越烈。

李從玉覺得不太妙,方才看着燕岐騎馬過來,他好像沒法再抓住他。反而是他的心,被燕岐的影子一把抓牢了。

李從玉閉眼,狠狠搖頭,仍舊甩不開。

燕岐久得不到他的回應,猶疑道:“陛下?”

他喚李從玉的聲音總是溫柔似水,以往聽慣了,此刻聽來卻讓李從玉身子震顫。

心底癢癢的,牽扯着手心裏也酥癢。天太熱,日頭晃得他發暈,他的額頭鬓發滲出細汗,連呼吸也變得熱騰騰的,想到燕岐正望着他,心裏的悸動怦怦加快,快把心竅撞破。

李從玉懊惱不安,他這是越病越嚴重,病到心口了?不應當,今天按時吃了藥。

難不成,真看上這呆頭呆腦的小侍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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