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吻

日陽高照,天高雲闊。華陽宮的侍從上棠花齋傳信,秋香原上的馬球場打整好了。

李從玉歡天喜地,也要親自上陣打馬球玩,讓人去取月杖和騎裝,背後突然冒出個冷飕飕的聲音。

“不許去,堂堂天子,豈能像個黃口小兒一般瞎玩。”

李從玉一聽見他的聲音,心裏的勁一下子洩了八成,火氣鼓脹了五成。轉過身去,霍俊彥穿着軟鱗甲,邁着公步走來。

大舅舅年過四十五,英姿勃發不減當年,鼻梁高挺,眉目明銳如刀,兩鬓已染上些許霜白,卻并未增添老态,反而加重了鷹視狼顧之氣。

李從玉很怕他。在他眼裏,霍俊彥不僅生得高大長得威嚴,頭頂更是盤旋着一股殺氣,冥冥中使他的身形高大壓迫了數倍。

不光是人,小動物見了他都得繞道走的那種殺氣。

他的感覺并沒有錯。霍俊彥早年出生入死,大大小小打過百場仗,無一敗績,渾身飽浸了沙場上的凜冽肅殺。邊關穩固,功成名就,霍大将軍回歸朝堂,外人眼裏城府深沉鐵腕陰鸷,在府中也不脫戰甲佩刀,走到哪裏,哪裏便寒霜烈烈,殺意蕭蕭。

他一來,棠花齋裏的人都速速趕進小花園。兩個兒子老實巴交站成一排,恭恭敬敬俯首行禮。

霍俊彥瞧也不瞧自己兒子,眼光落在李從玉身上遲遲不動,右手按在腰間佩刀柄上,摩挲了兩下。

李從玉還跟他鬧着脾氣,抖去一身的涼意,別過頭咬牙切齒道:“就不聽你的。”

說是這麽說,聲音卻微弱了許多。

霍俊彥道:“你與那些毛頭小子一塊玩耍,不成體統不說,萬一磕碰了怎麽辦?”

“那些毛頭小子”都是大殷名門望族權貴世家的公子王孫青年才俊,但霍俊彥很瞧不上,不讓李從玉跟人家一塊玩。

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配得上他的皇帝外甥。

李從玉自認為不是小孩子了,小時候被舅舅照顧,他尚覺受寵愛,可一長大,這種無微不至的管束就跟掐着他脖子一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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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彥喚了一個手下,把一張烏漆沉重的匣子交給李從玉,摸了摸下巴,略微不自在道:“前不久襄王世子北伐歸國,送來一件白鳳裘。陛下冬日畏寒,穿着最是合适。”

北伐這種大事,李從玉卻是半點不知情,當即更加不高興,瞪霍俊彥道:“誰要你的東西!燕岐,我們去馬球場。”

燕岐的手剛伸出去,立刻聽話地縮回來,一點不給霍大将軍面子。

霍俊彥的目光在這年輕人身上停了一下,而後皺眉望向李從玉,嘆氣:“舅舅不讓你過去,都是為了你好,那些小子們輕狂,你母親再三叮囑舅舅照顧好……”

李從玉就是不聽。霍子璋笑着打圓場:“從玉,你過去玩馬球,他們還敢不敢認真打了?不都讓着你了。”

李從玉心裏好沒勁。但二舅舅說得似乎有理。皇帝的身份是層鐵殼子,宮裏每次玩什麽,只要有了他,身邊人就只會溜須拍馬,沒意思得很。

他帶着燕岐上偏房換衣服。今日天氣太熱,穿着一身雪白的輕裘,直教他喘不上氣。換完衣服,輪到吃藥,李從玉磨磨蹭蹭好半天,要燕岐一勺一勺喂。

自從那天過後,服侍皇帝喝藥這件事就成了燕岐的“欽差”。

為了不讓人認出他,李從玉打算戴上面帷去看球。面帷上挂着半人高的簾子,帽頂子上開了個洞,戴帽的內侍笨手笨腳,半天沒幫他戴進去,李從玉心頭火氣一并湧出來,呵斥道:“沒用的東西,要你們幹什麽!”

燕岐上前一步,拿過內侍手裏的面帷:“我來。”

他扶着皇帝頭頂的發冠,一下子就套進了。燕岐掀開面帷,正對上從玉水色潋滟的眼眸,不禁心思一動,兩手慢吞吞撫過他的發鬓,沿着小巧的蓮瓣臉往下,在下巴邊系帽纓。

溫暖的觸碰讓李從玉滿面春色,眼波流轉心生一計,沖燕岐勾勾手。

“你知道這個面帷還有什麽妙用嗎?”

燕岐搖頭,給他系好帽纓。兩鬓邊挂着面帷,擋去大半身子,更顯得李從玉小巧玲珑,只手可握。

皇帝暧昧地笑了笑,道:“你再離我近點。”

燕岐聽話靠近,李從玉忽然放下兩邊紗帷,把他也圈進面帷裏遮擋住,在臉上飛快啄一下。

一道香風轉瞬即逝,蜻蜓點水的觸碰,燕岐卻想到昨晚翻雲覆雨間的香豔旖旎,霎時鬧了個大紅臉。

李從玉放開他,發出戲弄人得逞的笑聲。

他轉身就走。燕岐定定停在原地,右手摸摸從玉剛才吻的地方,在那點微涼柔軟的唇裏心搖神蕩,看向周圍。

偏殿裏還站着衆多侍奉的人,這可是大庭廣衆之下。

……好個妙用。

秋香原的馬球場上,兩隊兒郎正戰得火熱。

一隊身着赤袍,是霍家的隊伍。一隊銀藍騎裝,是旁的世家子弟。

球場上戰馬飛騰,沙揚塵嚣。朱紅的馬球宛如流星疾馳,在揮起劈落的月杖間傳遞。

球場兩邊特意搭出了看臺,給達官貴人們坐着觀看。看臺邊還有人押注,珠寶金銀堆了兩座山。

長公主李清和在澄黃的看臺簾子下沖他們招手:“快,快過來!”

李從玉到姐姐身邊坐下,球場看臺間呼聲喧天,熱鬧得叫人髒腑微微發顫。

他望着場上迅如飙至的高頭駿馬,急迫地左右顧望,道:“打得怎麽樣?”

李清和着急地卷手絹,皺眉道:“哎呀別提了,人都要急死了!你看看那個戴面具的,襄王世子,他領着趙楊蕭三家的來對付咱們,還有那個蕭積玉,跟只豹子似的,誰都攆不上他!”

李從玉定睛觀看。球場上果然有個戴銀獅面具的少年,蜂腰猿臂,威風矯健,騎一匹健碩的白馬,呼嘯來去如入無人之境,打出的球還帶回旋轉彎的,霍家的球隊壓根攔不住。

說話的時日,銀藍騎隊又進了兩杆。給他們下注的人越來越多。

李清和氣急敗壞,指使女官過去:“再壓一千兩。”

李從玉心裏頭也急,他當然是心向着霍家的,今兒來的人多,秋香原人山人海,不光是達官貴人,還有庶民游人,都來散步看熱鬧。

可千萬不能輸啊!

李從玉拽着長公主:“大表哥和霍丞霄呢?”

“不曉得兩人到哪去了,”李清和仰頭四處張望,“從玉,你不是打得挺好,你快上去救救急!”

話音剛落,球場一側鳴金收兵,铛铛铛響了十來聲。場上厮殺頓時停住,這半場算是打完了。

侍從送來茶糕果品,李從玉卻沒半點興趣,到處尋覓表兄弟的影子。剛才令官報數,霍家的球隊比人家少了四顆。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那騎白馬的襄王世子下場後直奔他們看臺邊,到了李從玉跟前摘下面具,露出唇紅齒白的一張臉。

襄王世子裴翡,生得俊逸風流,一雙桃花眼多情善睐,此刻正像只花孔雀似的跟李從玉抛眼兒。

李從玉面露不悅。

裴翡停缰下馬,接過仆從遞來的白狐裘穿上,越發像只開屏的白孔雀。

“玉兒,怎麽一個人在這?”他說話的聲也膩膩的,就跟在蜜糖罐子裏泡過。

李清和道:“怎麽着,本宮不是人?”

裴翡厚臉皮地在兩人身邊坐下,挨着李從玉道:“我剛才打得好看嗎?”

李從玉不太想搭理他。裴翡家世顯赫,是大殷唯一的異姓王,可是人風流過了頭,見朵花就想上去薅一薅。

李從玉久居深宮禁苑,本來跟他不熟,十六歲那年襄王帶裴翡進宮赴宴,裴翡一見座上天子如見天人,從此開始了死纏爛打的日子。

李從玉是天子,又有霍家撐腰,裴翡不敢太出格,只像只蒼蠅一樣故作親昵,煩人得很。

看李從玉不理他,裴翡反倒笑開:“等會兒我贏了,玉兒給點什麽賞賜?”

李從玉斜睨他:“什麽賞賜?又不是朕要你來打球的。”

裴翡淡淡地笑,眼底神采奕奕,油嘴滑舌:“我要是贏了,玉兒香一個好不好?”

一旁的燕岐捏緊了拳頭,小臂上青筋蜿蜒,恨不能沖上去揍這孫子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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