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煙花
夕陽西沉,宮殿裏昏暗下來。
李從玉擁着身下人緊實的腰肢,慵懶地蹭動,翻了個身。每當這個時刻,他便顯得很乖,雙眼餍足地眯起,像只吃飽的小貓。
他只穿了件單薄的裏衣,沒系腰帶,松松垮垮地套在胳膊上,略微動彈便裸露出一片白皙肩頭。燕岐聽他的話,老老實實穿着那身騎裝。衣領子遭他扯得七零八落,大體卻是齊整的,腰間和袖口上冷硬的皮革硌着身子,有點疼、癢。
李從玉玩着燕岐的頭發,回味無窮:“怎麽覺着,你越發厲害了?”
燕岐吻了吻他的鼻尖:“教坊裏有圖冊……照着學了。”
李從玉大驚,撐起身子:“學?你跟誰學?”
“自然是跟你,”燕岐從背後抱緊他,“我在那翻着看,記下來,回來服侍陛下。”
李從玉松了口氣,想到教坊盡是美人,指頭在燕岐額頭點了點,磨了磨牙:“你可不許三心二意,跟了我還想別人。”
燕岐與他十指緊扣:“不會,我只有你,只喜歡你。”
李從玉歇夠了,掙開他跳下榻,點燃了燭火。走動兩步,腰間突然一陣酸麻,疼得他直不起身。
燕岐伺候他穿戴,右手耐心地給他揉腰,道:“華陽宮後山有溫泉,陛下身子不爽,今夜不如就在行宮下榻。”
李從玉笑道:“你是想溫泉,還是想別的?”
燕岐親親他的眼皮,直言不諱:“想你。”
李從玉臉一燙,想着冬日泡一泡熱湯,讓燕岐在旁伺候,倒不失為享樂的好主意。正要帶着燕岐過去,他腳下一頓,想起一件事,忙道:“不行,去不成了,今晚霍丞霄要給朕放煙火呢,我得馬上過去。”
燕岐伺候他穿衣的手頓了頓,眼神停在李從玉身上良久,悶不吭聲出門去。
李從玉不防被他丢下,有點怔愣,套上靴子追到殿門,沖一片暮色怨惱地呼喊:“你跑哪去,說變臉就變臉,我怎麽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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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響起一串清脆的馬蹄,燕岐牽着一匹雪白的駿馬走過來,雙眸深邃地凝望他。
李從玉認出這是賞做彩頭的照夜玉獅子,燕岐沒走,而是給他牽馬去了,心裏火氣煙消雲散,呆怔地立在殘陽裏。
“沒變臉,”燕岐握着缰繩,嗓音澀澀的,轉頭撫摸馬鬃,“只要陛下開心,臣便開心。時辰不早了,臣帶陛下去看煙火。”
李從玉走到玉獅子跟前,白馬黑潤的眼睛望着他,像一扇清澈的圓鏡。他只坐在高處看過別人牽這匹珍貴的千裏馬,此刻才意識到它原來這般高大,比往常騎過的馬都要高大威武,像一截橫卧的山嶺。
李從玉一時不知怎麽爬上馬背。燕岐扶着他的手臂,教他拽穩缰繩,可腿腳一碰到馬鞍,便感到白馬的晃動,遲遲不敢胯上去。
燕岐伸出手臂:“來,抱着我。”
李從玉環住他的脖子,整個人依附在他身前,就像個沒斷奶的小孩子。他羞于這副模樣,緊緊閉上眼睛,恍惚間天旋地轉,燕岐拽緊缰繩利落上馬,玉獅子離弦箭一般射了出去。
李從玉驚惶地纏住燕岐的腰,略一擡頭便對上他清秀的下巴。沒猜到竟要面對面靠在燕岐懷裏,騎在快馬上招搖過市。
燕岐道:“時辰不早,不能再耽擱。”
李從玉抓緊他腰上革帶,深深埋進臂彎,咕哝着:“朕又沒說要換姿勢。”
十月的深秋,夜風蕭瑟寒涼。照夜玉獅子輕緩的颠簸中,李從玉渾身浸透暖熱,昏昏欲睡。
穿過一截林莽森森的樹原,道路兩邊漸漸亮起星點燈火。沿着燈路奔馳一會兒,游人歡聲笑語也逐漸明晰起來。
曲江池畔,舟舫橫波,夜空裏漂浮着袅袅的樂音。
李從玉登上霍家的畫舫。畫舫各處,花燈璀璨,燈火下擺着宴席,滿座達官顯貴,靜聽着宴席中央的琴清撥弦唱歌。
他唱的是樂府歌,繭痕斑斑的十指在琴弦上反複撫抹,如訴如泣。花燈照下的影子投在低垂的眼目上,睫羽烏黑分明,面龐迷幻而不真實,像只蒼白冷清的精魅。
長公主李清和拉着李從玉入座,指了指不遠處的樂師,神情如癡如醉:“你聽,他唱得多好。”
李從玉緊盯着琴清不語。
席間有人同女伴小聲嘀咕:“覺不覺得,這樂師眉眼有點像……”
女伴驚惶喝止:“噓!像什麽像,禍從口出,不要命啦?”
李清和挽着李從玉胳膊,認真端詳弟弟眉眼,掩唇咯咯笑:“還真有些像你。本宮沒覺得不能說,這天底下的人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總會有些相像的。”
一曲奏畢,琴清望向主位上的長公主,鄭重地躬身行禮。
李清和滿意地揮了揮手:“你下去吧。賞。”
女官把些金銀送到琴清手上。琴清卻推說不要,道:“千金易得,知音難求。為殿下奏這一曲,某不願收受錢銀。”
李清和撲哧笑:“喔?這麽說,本宮是你的知音咯?”
琴清抿緊了嘴唇,蜷着十指,顯出幾分無措。
李清和漫不經心地喚來女官,笑道:“那好吧,本宮再贈你一盒夜明珠,權作酬謝先生知音之情。”
琴清雙手捧着夜明珠,深深鞠躬叩謝,不舍地退下。待走遠了,仍不忘頻頻回首,顧望長公主的身影。
李從玉斟了一杯酒,擡眼觀察姐姐。李清和已經嫁為人婦,可容色豔過春桃,要迷住一個小小樂師,當然是不付吹灰之力。
他也是男子,知道男人心思。什麽知音,無非鬼話,到底是戀慕姐姐姿容。
“李從玉!”一個少年聲氣喘籲籲地喚他。
李清和皺眉呵斥:“丞霄,要叫陛下,喊表兄也好,哪有直呼名字的。越來越沒大沒小,仔細我告訴你哥!”
霍丞霄似乎是奔跑過來的,兩邊小臉染着紅暈,使勁拽起李從玉:“我才不喊表哥。你快跟我過來,馬上就要放煙火了!”
畫舫上的賓客們都喧嚷起來。霍丞霄年少力壯,下手不知輕重,李從玉被他拉扯到船頭,一條手臂酸痛不堪。
他無奈道:“我今晚胳膊要是廢了,就是你小子的鍋。”
霍丞霄指着夜空,雙眸興奮:“你快看!”
霎時,萬千火樹飛上雲霄,在穹頂炸成無邊星雨,飄飄灑灑,盈滿整片水域。
霍丞霄還拉着他喋喋不休,但李從玉已經聽不清了。游人的歡呼和驚嘆都淹沒在兩岸海潮似的煙火中。
天上地下,河湖堤岸,都燃起密集的火星,煊亮如白晝。一片長空燒成丹霞色,似乎有一輪太陽在背後,即将破雲而出。
煙花的巨響震徹肺腑,李從玉捂住嗡鳴的耳朵,下意識抓握燕岐的袖子:“燕郎,我心有點慌,去取些茶水壓壓驚。”
燕岐緊了緊他的手,解下外袍披在李從玉肩上。走回宴席那邊,女官正給樂師舞伎們分發飲食,琴清端着碗小赤豆甜粥,遠遠朝他露出個淡笑,眼神卻望着煙火的方向。
“美吧?”江風大作,琴清搓着指頭。
燕岐回頭瞧李從玉的背影,點頭:“美。”
“我也覺得。她真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孩子,”琴清癡迷地注視着煙火那頭,睫羽扇了扇,目光轉向燕岐,“你那主人不許你跟他們一塊?”
燕岐皺眉:“他叫我過來取茶水。”
琴清輕笑,埋頭喝熱滾滾的甜湯,幾口就飲盡。燕岐執拗地補上一句:“他待我很好,不會那樣對我。”
說完,他自己也不太信。李從玉當初要他就是一時興起,燕岐清楚得很。
他回過頭去看從玉,正望見霍丞霄攀着從玉肩膀,親熱地耳語,伸手指點夜空的碎星。漫天煙火之下,從玉被他逗得發笑,像朵不染塵泥的白昙花。
顯然不是他這等身份配得上的。
“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很不公平,”琴清的嗓音輕輕的,須臾消散在煙火中,“要是我們也有好出身,興許就能堂堂正正在他們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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