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失憶
穿好的衣服弄亂了,要再收拾起來就麻煩得很。
李從玉骨頭酥軟,一手搭着燕岐,懶洋洋下了馬。擡頭一看,酒樓匾額上寫着三個金字:花俏樓。
先帝一朝,花俏這名字名震京城。此人教坊出身,善琵琶劍舞,引得衆人争破了頭去看。年老後放歸,便在民間演出,所過之處萬人空巷。
李從玉卧在鋪了赤紅錦緞的繡榻上,興致勃勃觀了幾支劍舞,身子軟得不想動彈。燕岐坐一旁給他點茶,李從玉端着杯盞飲一口,眼神觑向他身上的甲,玩笑道:“都做将軍了,還伺候我?”
他眉眼生得绮豔,看人帶着風流,看燕岐尤甚。燕岐最受不住他這眼神,覺得裏面藏着鈎子,讓人心癢。
“我就喜歡伺候你。”
李從玉笑罵,繡靴在他小腿上輕輕踢了下。不痛,更近似撩撥。
“真沒出息。”
燕岐抱起他,唇瓣在鬓邊碰了碰。李從玉勾着他頭發:“大舅舅可有跟你說,何時才能回都?”
燕岐:“這就要回去?當初不是吵鬧着要出來?”
今時不同往日。霍俊彥答應他了要還歸朝政,他自然要快些回去改弦更張。
李從玉笑道:“待我親政,要改一樣規矩。宮妃裏也要有男人。”
自古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說這話很容易讓人誤會,以為是要養一屋子男寵。燕岐眼神一沉,竟大着膽子在他腰間擰了一下:“別想。”
李從玉嬉皮笑臉:“哎喲大将軍,好大的醋勁。”
他抖去靴子,羅襪勾勒出一彎小巧的足,踩在燕岐腰間銀甲上,慢吞吞地往下滑,一副欠收拾的浪模樣。燕岐眉頭動了動,把他足踝握住,使力一拽,李從玉整個身子便朝他貼去。
甲胄硌得李從玉肉疼,他掙紮着跪坐起身,腿根緊緊騎在燕岐腰間,難以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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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都有我了,可就不能再想別人。”燕岐不輕不重捏着他的足踝。
一股癢意竄過脊梁,李從玉笑道:“怎麽的,做了官胃口也大了,竟還管起朕了?”
燕岐不語,俯身堵住李從玉的嘴,把他吻得直喘氣,鼻子裏嗚嗚地哼,再講不出混賬話。
李從玉沒說錯。他确實是改了主意。在當初,他想的就是伺候從玉,能伴在他身邊就好。
現在,他不想僅僅止于看着他,而是要得到他,要讓從玉做他的人,不許他三心二意,不許他喜新厭舊。
只要從玉是他的,叫他怎麽伺候他都好。這不叫沒出息,男人該有的野心燕岐也一點不少,只不過都在李從玉身上。
幾日後,北昭送來國書求和。兩軍約定在國界會面,簽訂盟約。
會盟過後,為示親善,使團相約前去圍場狩獵。
自從登基以來,李從玉鮮少有過狩獵的日子,頗為懷念當初縱馬馳騁的時光。
李從玉坐在禦駕中,車馬辚辚的颠簸叫他昏昏欲睡。走着走着,卻突然停了。
他皺了皺眉,正想問。外面傳來一聲驚惶的大喝:“有刺──”
話音未落,喊聲變成凄厲的慘叫。四面響起刀兵出鞘的聲音,厮殺聲此起彼伏。
李從玉握住弓刀,闊步出去查看。一道飛箭直直沖他的車駕飛來,铛的一聲釘在車廂上。
此地正是崇山峻嶺之間,兩側山石上立滿黑衣刺客,箭矢如雨。霍齊朝策馬前來,手裏銀槍拖地,濺滿了紅血,暴喝道:“從玉!快藏起來!”
戰馬奮力嘶鳴,他很快趕到李從玉跟前,扶他上馬。李從玉忙亂中一瞥,戰馬和霍齊朝身上都有箭矢。
“表哥,你受傷了!”
霍齊朝将他按到懷中:“趴下,抱緊!”
一道長鞭狠狠摔下,負傷的戰馬飛躍而出,沖破了刺客所在的夾道。
李從玉探出頭:“舅舅呢,燕岐呢?”
霍齊朝射中幾個追擊的刺客,手上馬鞭抽得呼剌響。
“他們還與北昭人在一塊,我已經傳信了。你受傷沒有?”
李從玉搖搖頭,立刻被霍齊朝摁回去。前方又冒出許多刺客。
“娘的。”霍齊朝擰着臉,一夾馬肚沖向遠方。
跑了不知有多久,天色漸漸昏暗,援軍沒到,伏擊的刺客卻是一點沒減少。李從玉漸漸感覺到霍齊朝力不從心,道:“放我下去吧。”
筋疲力盡的戰馬拐了個方向,沖進通往山頂的密林,再也站不起來。霍齊朝脫了戰甲,套在李從玉身上,帶着他飛快朝山頂跑。
刺客果然越來越少,走運遇到山裏的農戶。霍齊朝的傷勢卻越來越嚴重,李從玉請來村裏的大夫,大夫看過了,神色凝重,話也不說,只埋着頭嘆氣。
李從玉急道:“先生若是治好我哥哥,定然百倍報答。”
大夫仍是拈着白胡須嘆氣。
霍齊朝扯下一塊裏衣,草草包紮肩上的箭傷,穿戴好戰甲站起身。
“沒關系。玉兒,你過來。”
李從玉盯着他蒼白的臉,不知是怎麽挪過去的。霍齊朝雙手捧住他的面頰,手上帶血,有寒涼的腥味。
“安心等在這戶人家。我得出去看看,父親他們為何沒來。”
李從玉抓緊他,搖頭:“你不能走。”
霍齊朝扯出個慘白的笑,在他頭頂摸了摸:“沒有不能的。唯一件不能的事,就是不能讓你受傷。你知道,你的身份是……”
他四下裏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叮囑:“可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能向任何暴露自己。”
李從玉盯着他的眼睛:“那、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霍齊朝:“三天,三天之後,一定回來找你。記住我說的話。”
他抱住李從玉,随後轉身離去。
李從玉呆呆站在原處,聽着霍齊朝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才猛然沖出門檻,可是他的身影已經被曲折的山徑樹林擋住,看不見了。
一夜無眠。聽到風吹草動,他便從床榻上坐起,翹首望着窗外,卻是希望落空。
第一天在煎熬中過去。表哥沒回來,更沒有舅舅和燕岐的消息。
出門打獵的獵戶見人便提醒:近來下山的路去不得了,兩股大軍在附近鏖戰,死了不少人,村裏大夥兒最好老老實實蹲在家裏。
舅舅戰無不勝,李從玉盼着他們快些贏。
第二天過去,還是沒有人回來。
第三天,李從玉一直沒合眼,終于撐不住倒下。
等他睜眼,已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那日的老大夫為他號脈,說是憂思過度,引動舊疾,近來需得靜養。
李從玉翻了翻身,手腕卻動彈不得。一看,綁着幾圈繩子。
他又夢游了?
大夫的老妻為他熬藥,端着一碗藥湯進屋,李從玉立馬翻身坐起,瘋魔一般問:“第幾天了?”
他臉色蒼白,眼下烏青,短短幾日形銷骨立,實在駭人。老婦驚了一大跳,連忙擱下藥碗奔出門。
李從玉怔怔坐着,一片混沌。
老大夫嘆了口氣,佝偻着身子進屋,親自喂他吃藥。
他是憂思過度,郁結于心,再加上早有病根,呈現出癫狂之兆。往年大夫接診過幾個這樣的病人,無一例外,都成了半癡半傻。
吃完藥,李從玉把臉埋進臂彎,悶悶地發笑和低泣。老大夫吱呀一聲關上木門。
接下來的半月裏,李從玉恍惚的時日多,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
他有時能看見表哥回來了,要立馬帶着他下山,可他們走着走着迷了路,等他累得不行了癱倒在地,定睛一看,哪裏有霍齊朝,他又哪裏在下山,不過是在關他的屋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
有時候還能看見燕岐,這混小子在外頭打了勝仗,尾巴越翹越高,竟把他關在籠子裏。醒來一瞧,哪有籠子,不過是窗戶。
山村裏的人都傳,他是個瘋子。
李從玉不反駁,他真的越來越瘋。時而想哭,時而又想大笑。
折磨之下,他求老大夫給他一些藥。吃完藥,他好受了許多,至少沒再夢游。
就是忘性越來越大,才做過的事情,眨眼就不記得了。
他也慢慢不記得過去認識的人的臉。
家裏平白多了一張嘴,大夫的老妻很是不樂意,常給李從玉臉色看。
李從玉說:“我可以幫你們幹活。”
老婦将信将疑,他細皮嫩肉,哪裏幹得了什麽活。她一面哄着李從玉,一面偷偷跟一個觊觎小瘋子皮相的鄉紳說定,用五兩銀子把他賣了。
趁老大夫上山裏草藥,一乘花轎吹吹打打地來到屋前。
李從玉問:“這是在幹什麽?”
老婦哄他:“這叫旱船,坐上去可好玩,你試試。”
李從玉很高興,道:“從來只見船在水裏,不想也有旱地走的,想想便有趣。”
他自己坐上去,一群擡轎子的小厮都捂着嘴笑。老婦殷勤地走在轎子前開路,等着上鄉紳府邸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鄉紳住得遠,要走上九曲十八彎。花轎像來時一般吹吹打打,在山路上搖曳。突然前頭來了一隊兵馬,把他們吓得魂飛魄散,轎子也停了,個個都呆站着。
李從玉不滿,掀開簾子呵斥道:“怎麽不動了,我要坐船。”
那頭一片銀光閃閃的兵馬中冒出個聲音:“玉兒,是你嗎?”
李從玉睨向那人。銀铠白馬,唇紅齒白,雙眼因驚喜大睜。但不認識。
裴翡激動地朝前跑了幾步馬:“真的是你?”
銀袍雪凜軍魚貫而去,把送親隊伍圍起來。他們哪裏見過這陣仗,紛紛哭求饒命。
李從玉被攪了興致,靠在轎子裏。裴翡下馬跟來,想摸摸他的臉,被李從玉避開。
他看他還是如此帶刺,一身布衣又顯得脆弱可欺,心裏驚喜興奮,撩袍靠近,想伸手抱一抱,卻被一記窩心腳踢在護心鏡上,差點摔出去。
李從玉揚起下巴觑他,微微彎唇不屑地笑,又美又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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