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弱點

“你不願意去麽?”李從玉輕聲笑,“還是說,為先前的事記仇。”

燕岐抽回指頭,取帕子為他擦拭肌膚,一言不發。

入夜,李從玉勾着手指留他就寝。李從玉纏人的功夫了得,燕岐割舍不下,摸了摸他臉頰,下了狠心推開。接着身佩長刀,趁夜色出門。

窗外蟲鳴聒噪,李從玉足踝腫痛,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燕岐何時回來。

三更天,他迷迷糊糊地閉眼,才不過一瞬,被一陣吵鬧驚醒。

李從玉警醒地翻坐起來,趴在窗沿朝外看,見遠山幾道火把熊熊燃燒,隐約可聽見馬蹄兵甲聲。

一般的山匪,哪有擁兵穿甲的能耐。能這般行事的大概是官。

在這個節骨眼上,李從玉疑心重重,萬一真遇到仇家找他,不早跑很容易被人抓住。再者,留在農家裏連累了村民。

他垂眼想了想,忍着劇痛下床,一瘸一拐地朝院子裏走。暮春夜裏,蟲鳴切切,犬吠幽深,眨眼的功夫,方才發現的火光馬蹄就越來越近。

李從玉穿過柴門,向着深山奔去,一路沒忘了給燕岐做下記號。

這一逃,就是整整一夜。晨曦破曉時累得筋疲力盡,他找了個地方歇腳,背靠一棵榆樹坐下,才好些的腳踝比昨日腫得更高。

哪曉得才歇了兩口氣,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李從玉還沒看清,便被粗大的麻繩套住手腳兜在半空,抓了個正着。

四周顯出數個膀大腰圓的粗野漢子,手握大刀哈哈大笑。

李從玉晃了兩下繩網,在空中打轉。皺着眉想,以前怎麽不覺得自己這般倒黴呢?

為首的山賊扛着刀背上前,道:“小公子頭一回來咱們崗上,盯了你一夜,不知給咱們留點買路錢。”

李從玉道:“笑話,這路人人都走得,憑什麽給你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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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夥人是京畿附近有名的山匪,仗着人多欺壓過路客商百姓,跟吃人的大蟲惡名相當,人人聞風喪膽。

他們也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被抓,不驚懼害怕,反倒這般膽大包天。

“別廢話,”山賊眼神狠辣,舉起大刀揮了一下,獰笑道,“不留財,就留命!”

李從玉也笑,淡淡掃過周圍輕輕搖動的草木。

“留命,倒是有幾分道理。”他道,“不過,留下的命可不是我的。”

話音未落,一道羽箭破風而來,山賊頭目慘叫一聲,仰面倒下。其他的山賊顧不得看老大慘狀,紛紛朝暗箭來處望去,正見玄黑衣袍的燕岐拈弓搭箭,身後青絲随風飄揚。

他收起弓箭,從腰間拔出三尺長的刀,揚手一扔,高高抛去。山賊們抱着腦袋逃竄,生怕下一個見閻王的是自己,那飛旋而來的刀鋒卻不是沖着他們的,而是利落地削斷李從玉頭頂的繩索。

李從玉脫困,雙足穩穩落地,接住抛落的刀,順着勁道挽出幾道劍花。

“你回來了!”李從玉眼露驚喜。

他早留意到身邊有人,可乍一看到燕岐,還是欣喜得很。

燕岐淺淺地笑了下,舉起弓箭追趕逃跑的人。李從玉跟上他,四處望了望:“裴翡呢?”

燕岐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又不搭理他。

他步子快,李從玉又有傷,很快就落下一截,蹦跳着追趕。

“一走就走了一夜,我沒看錯的話,這兒就在明都郊外吧?你見到裴翡沒,明都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突然就宮變了?”

燕岐箭無虛發,林中血花飛濺,不一會兒就多了數具屍體。

很快,只剩最後一個山賊。李從玉于心不忍:“罷了,你放過……”

燕岐瞥他一眼,放下弓箭。就在這時,對面又是一陣驚弦,出現個月白錦袍的少年,兩臂拉滿一張朱紅雕弓,嗖的一箭,射穿了賊人的腦袋。

李從玉別過眼睛,輕輕嘶了一聲。

“從玉想知道為何宮變?”裴翡鼻青臉腫,卻不忘對李從玉露齒一笑:“從玉太心軟了,沒把三家一次殺個幹淨。”

李從玉一怔,來不及思索這兩句話,驚詫于他臉上的淤腫,看向燕岐:“你還真記仇了?”

燕岐道:“不是我揍的。”

裴翡踩過滿地枯枝亂葉,苦笑道:“是我爹揍的,因為我要跟你私奔。”

李從玉不信,板着臉道:“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

裴翡嘆了口氣,從身上取下水囊喝。

燕岐道:“是真的。”

昨晚他潛入明都,都城各處都被京軍營看守得嚴嚴實實。城中都傳,三大世家舉兵讨伐內侍監閹黨清君側,趁夜殺入皇宮,卻是遲了一步,幾個閹黨禍首挾持着天子逃了,現在還下落不明。

三家麾下兵馬徹夜尋找皇帝,終是無果。倒是抓住幾個潛逃的閹黨,就地格殺。

今早,世家兵馬回到明都,稱尋到皇帝屍首,天子不幸,崩于閹人之手。明都形勢一夕之間倒轉,徹底被三個世家把持。

李從玉怒火中燒:“全都是胡說八道!不行,我得回去,不能由他們這般颠倒黑白。”

裴翡攔住他,無奈道:“不行的,現在大權在他們手裏,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沒人信我們的話。”

燕岐望着李從玉:“很危險。”

李從玉只好暫時忍着,緊了緊拳頭,不耐煩地走了兩步,觑向裴翡。

“就為了要跟我來,你爹把你打成這樣?”

裴翡捂着臉笑,笑得很難看,輕快道:“玉兒又不是不知道,襄王府上下都是牆頭草,風往哪吹就往哪倒。從今以後,我跟他分道揚镳。”

李從玉臉色難看,嗓音沉了沉:“你孤身來又有什麽用?罷了,本來朕還指望着雪凜軍。”

裴翡酸溜溜地瞥向燕岐,從腰間摸出個罐子,蘸了點藥膏往臉上搽。

“我不比這混賬差,怎麽就指望不上。”

燕岐眉頭皺了皺。兩個人互相盯着,一個古板冷淡,一個玩世不恭,眼神見有無形的肅殺之氣浮動。

李從玉擔憂兩個又打起來,擋在他們中間隔斷了視線,道:“我正是怕他們狗急跳牆,才沒一口氣拿下。哪曉得如今,憂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他以前的路走得太順,心不夠狠,手段稚嫩,這回始才知道,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什麽叫你死我活。

燕岐輕聲道:“從玉,去定州吧。”

李從玉明白他的意思。定州還有燕岐手底下的鎮北軍。

裴翡嘲諷地看他一樣,道:“不可。陛下,別忘了這人的身份,他能安什麽好心?”

“我從未害過從玉。”

“姓燕的,霍家的事,北昭的事,你該不會裝作忘了吧?就算這回宮變跟你不沾邊,我看你也是個誰沾誰倒黴的禍害。”

李從玉聽着刺耳,沉着臉道:“夠了。”

兩人一剎那都靜下來,眼睜睜地望着他。

李從玉想了想,看向二人:“鎮北軍原為鎮國大将軍麾下,朕信得過。”

如今沒點實力奪不回都城。而實力最簡單證明就是兵馬。

思來想去,只有去定州一個好主意。

“嘁。”裴翡很不服氣,捏着藥罐子走了。他衣服上濺了血,人愛幹淨,說要找個有水的地方清洗。

燕岐靜靜地看着李從玉,露出點輕松的神色。

“還疼嗎?”他看向李從玉的腳。

“疼。”李從玉含糊地應了一聲,伸手往燕岐身上靠,昨晚上分明能跑能走,一夜跋涉數裏,這會兒見了燕岐,一下子柔弱起來。

燕岐背起弓,扶着他慢慢往林子深處走。來時勘察過,不遠處有條溪流。

李從玉忽然記起燕岐說過的一句話,問:“你為何要我小心瑞王?”

燕岐看了看他,沒什麽感情道:“從玉不覺得奇怪嗎,上回我們出宮……”

說到這裏他停頓下來,意識到李從玉不記得他們以前的事。李從玉拿胳膊肘碰碰他肩頭,歪頭問:“說呀,出宮怎麽了?”

燕岐只好接着說:“上回我們悄悄出宮,紫宸宮的宮人都不知道,卻有人把消息出賣給了朝中世家和北昭皇帝。霍将軍說,你身邊的宮人絕對不會叛主,說明不是你身邊的人走漏了消息。”

李從玉怔怔地望着他,腳下停住,飛快眨了幾下眼。

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頭有點疼。

燕岐:“不是你身邊的人,那就是我身邊的人。”

李從玉驚聲:“你跟我哥哥……”

燕岐抱起他,李從玉熟練地勾住他的脖子。燕岐才跋涉過遠路,呼吸燙燙的,勾得李從玉一陣發癢,情不自禁蜷起腳趾。

“以前我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說要我去教坊學琴……我在那拜了個教琴師父,就是瑞王。我沒在宮裏,不去練琴了,他就是整個明都裏除了紫宸宮宮人外最容易推算出我們不在皇城的人。”

再說起前事,倒真似前世之事。燕岐的嗓音有點啞。

李從玉扯住他的袖子,微微發抖,難以置信:“這、這也太牽強了,他知道你沒去學琴不在皇宮,就能知道我也不在?”

燕岐凝望着他,低聲道:“我們曾經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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