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嬌氣
“上當了吧,”李從玉在背後扣緊燕岐手腕,指頭緩緩摩着他的指頭,眯起眼睛調笑道,“攝政王無一敗績,怎不知兵不厭詐?”
燕岐悶哼一聲,掙了掙。李從玉跟着他的勁搖晃,道:“不許動!”
他果真不動。李從玉望着燕岐玉璧似的一張臉,更是得意,把人押解到桌前,問:“你畫什麽呢?不親自來迎朕?”
就在下一瞬,燕岐反握住李從玉的手,指腹在臂中一點,便叫他半邊身子發麻,軟下勁來,被重重壓倒在書桌上。
“你……”李從玉沒過神,泛着水光的雙眸一片驚詫,“你怎麽……”
“陛下,兵不厭詐。”燕岐傾身靠近,俯視着李從玉,“方才沒出去迎你,是我不對,這便盡心伺候從玉,定叫從玉滿意。”
窗畔熏香袅袅,整座書案淩亂不堪。
李從玉攏起單薄的衣領,皎潔領口露出一小截白膩的肌膚,鎖骨微微凸起,泛着梅花印似的咬痕。
他扶着松軟的腰,靠坐在椅背上,拿起燕岐擱在桌案上的東西看,原是一方孔雀藍的香炭爐,頂上用金絲镂着寶相花,燕岐拿着筆尖一點點勾花瓣。
李從玉問:“做給誰的?”
燕岐綁好頭發,插上玉簪,看着他道:“還能有誰?”
李從玉擺弄着暖爐:“這個握手裏怕是有點大。”
“放榻上被子裏,”燕岐指頭拂過他臉頰,“你老說身子冷,有這個就暖和了。”
李從玉鑽進他懷中,透過镂空的花瓣瞧炭爐裏邊。裏面還有一層,金亮金亮的,像只小船似的晃晃悠悠,卻怎麽都不會翻過北面,是用來盛炭的,不會到處亂灑。
李從玉覺着巧妙,孩子似的追問,兩眼亮晶晶的。
“好新鮮!怎麽做的,教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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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岐點點他鼻尖,無奈笑道:“什麽都要玩。”
李從玉放下炭爐,挽住燕岐手臂,慢吞吞地咬了咬嘴唇,眼眸裏俏麗勾人。
“夫君……”
燕岐最受不住他撒嬌,暗地裏偏偏又想多看幾眼李從玉纏着自己的模樣。李從玉看他久不言語,便變本加厲起來,抱着燕岐夫君、哥哥地叫,一雙手在胳膊腰身上胡亂摸索。
燕岐把他抱進懷中,李從玉硬拉着他坐上椅子,踢掉兩腳上的木屐,整個身子顫顫巍巍跪在燕岐膝上,鬧了半天,燕岐才答應教他做東西。
暖爐畢竟太難了,且費時間。燕岐就教他做了一盞滾燈,裏頭放上燭臺,外圈用竹篾圍了,粘上燈籠紙,滾來滾去也不會滅。
李從玉捧着亮汪汪的滾燈,撲哧笑出聲,指着問:“你看,像不像個白白胖胖的小孩?”
燕岐含着笑,意味深長盯着他。
“像。”
李從玉像被戳到,心口跳得厲害。
厮守到日落,李從玉從後院走複道回宮,手裏抱着盞燈。冷風夜色裏,滾燈發着光亮,像顆圓滾滾的月亮。
時日過得飛快,眨眼到了春闱。
天南地北的生員齊聚明都。李從玉點了楊言霆的楊封兒子做禮部主考官。
楊封先前因侵占民田被燕岐下令羁押到京兆尹,丢了官位,他老子楊言霆很是不滿。李從玉為表對老臣“撫慰”之意,特意提拔了楊封做主考,楊氏一族感激涕零。
此事告一段落,世家氣焰越漸嚣張。
春闱一試七日,考完過後,禮部把今年進士名次交給李從玉過目,李從玉草草看了,只說了個好,叫幾位輔臣根據文章點出名次。
張榜三天後,便是杏林宴。李從玉攜皇子李雍一并前往。
登科的士子們意氣風發,把酒高談闊論,不防皇帝突然駕臨,連忙扶正衣帽,叩拜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從玉面帶淺笑,落座上首,道:“都平身吧。”
衆人紛紛入座,皆是春風得意。李從玉睇過一張張年輕青澀的面孔,随口道:“誰是今年狀元?”
一人應聲而起,受寵若驚:“是臣!陛下!”
李從玉微微沉了臉,目光順着他的衣袍打量,笑道:“這般年輕,像是學問極好了。”
狀元不知緊張還是怎麽,磕磕絆絆道:“不敢當,還得仰賴恩師,仰賴陛下……”
小皇子李雍仰着腦袋,李從玉知曉他有話,便微微歪下頭傾聽,指頭輕輕撫過孩子發旋。
“有什麽要跟父皇說的?”父子兩個說着悄悄話。
李雍道:“孩兒素聞學子飽讀詩書,應有一身傲骨才是,這人粗俗油滑,氣度平平,卻也有資格做狀元?”
說完,李雍老成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李從玉掩唇一笑,愛憐道:“那皇兒考考他?”
李雍黑眸明亮:“不負父皇囑托。”
說罷,小皇子站起身,緩步到新科進士中間,面對狀元立着。他年紀雖小,卻是貴氣逼人,途徑之處衆人紛紛垂下頭。
“狀元,孤要考考你。”
狀元惶惑埋下身子:“臣遵旨。”
李雍道:“‘若夫山林之怪,藥石之毒’,出自四書哪一篇?”
“這……”
滿座青年才俊們皆垂下頭,抓耳撓腮。
有人竊竊私語:“這句像是講仁政,莫非出自論語?”
“是《為政》吧。”
“為政那篇我已倒背如流,絕對沒有這句。”
“那就是《萬章》。”
“我倒覺得是《告子》一篇。”
聽他們熱火朝天地議論,李從玉斟了盞酒,神色越發陰冷。
李雍目光明銳:“狀元,你說呀。”
那狀元急得滿頭大汗,道:“臣想是《萬章》一篇……”
李雍回過頭,脆生生地喚:“父皇!”
李從玉伸出雙手,小皇子飛快奔進他懷中。
杏林宴上的高官們也急破了頭,有精于治學的連連搖腦袋。
四書五經裏根本沒有李雍說的那句。
皇帝這是給這幫人設下了坑。
這不,原形畢露了。
李從玉輕哼一聲,拍案道:“一群草包!”
天威震怒,宴席乍然變得冰冷森寒,每個人都如履薄冰,連忙下跪。
“楊封,這就是你給朕挑出來的棟梁!”
楊封趕忙下跪,李從玉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顧視左右厲聲喝道:“抓起來,關進诏獄,等朕發落!”
李從玉拂袖離去,衆人冷汗已然出了幾聲,卻還要戰戰兢兢吊着口氣道:“恭送陛下……”
第二日的朝堂,恍如凜冬飛雪。
燕岐只用一夜便查出其中原委,楊封官複原職後死性不改,收受賄賂科場舞弊,今年進士的名單裏,有三分之二都是達官貴胄的子弟。
這些人平日不好讀書,在國子監裏挂個名頭,日日飛鷹走狗,飲酒嫖/娼,十足十的酒囊飯袋,連書都背不全,哪有治國的本事。
李從玉喚人捉楊封上殿。
“科舉乃國之要務,你也敢給朕玩陰的?”李從玉高坐龍案後,一身明黃衣袍,仿若天威臨凡,“你好大的狗膽啊!”
楊封經一夜拷問,精神早已渙散,忙膝行認錯,卻被帶刀侍衛攔在階下。
“求陛下明查,臣不敢如此作僞,連累家族啊!攝政王與臣私下有仇怨,昨夜将臣嚴刑拷打,勢要臣認下罪責,陛下,這是他蓄意報複!”
李從玉冷冷一笑,動了動指頭:“是麽?”
說話間,燕岐已命屬下将罪證一并送上殿。昨夜不光審楊封,更審了杏林宴上的“進士”,那幫嬌慣的二世祖一見诏獄便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盡數把賄賂考官一時招了,供詞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這些是人證,”李從玉道,“你要物證,朕也給你。”
幾個內侍魚貫而入,捧來昨夜查抄楊封家宅清點出來的賬冊。
“你一個五品官,一年俸祿多少,”李從玉将賬冊翻開,掼在地上,“這上頭有多少!”
楊封百口難辯,以頭搶地,口中哭求不止。
“求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李從玉揮揮手,叫人托他下去,笑看向臉色煞白的楊言霆。
“楊卿,你說,他既然矢口否認舞弊,家中資財從何而來。”
“這、這……”楊言霆有口難辯。
李從玉這話問的巧,怎麽說都是他家的錯處。
承認是楊封舞弊,等同于棄卒保車,保全家族,可那是他親兒子呀。不承認,那李從玉便可将他們楊家徹查。
果然,他只思考了一瞬,李從玉便對滿朝文武道:“朕覺得有事要查清的好,萬一其中還有原委,讓朕冤枉了楊封呢?”
“攝政王。”李從玉看向右首。
燕岐微微俯身:“臣在。”
“這事就交給你了,查清楊封家資何來。有人敢阻攔……”李從玉唇齒輕啓,“殺無赦。”
“是。”
李從玉揮揮手,半撐着額頭:“退朝吧。”
大殿門盡數敞開,各官腳步輕緩,微微躬身,逃命似的溜走。良久,李從玉覺得天光晃眼睛,讓內侍把門窗都關上,留燕岐一個在身邊說話。
“該怎麽做,不必朕告訴你吧。”李從玉擡眸。
四下無人之時,他們便不将君臣虛禮。燕岐登上一層層殿階,到了龍案一側,兩指搭上李從玉太陽穴,輕輕地揉摁。
“臣定秉公辦事。”
李從玉閉上眼睛,舒服地嗯了一聲,聽了這話不免皺緊眉頭,嗔怪道:“呆子,誰要你秉公,把他家能挖的罪證都挖出來,朕要把姓楊的連根帶藤全部拔了!”
“……”
李從玉撥開燕岐的手,慵倦地靠在龍椅上。燕岐捧着他的臉蛋,指頭點着柔軟的朱唇,道:“總有無辜之人,你也要殺?”
李從玉被他溫柔的目光看着,不自覺便心軟下來,像只被捋順了毛的貓似的。
“算了算了,朕不想管,你一力辦了吧。”
“春闱怎麽辦?那些學子苦讀十幾年,多少年就等着這一日。”
李從玉唔了聲,望着他道:“你還騰得出手麽?”
燕岐笑了笑,撥弄他耳鬓。指頭搔過的地方癢癢的,李從玉眼角漫出水意,抓住他道:“可是我沒有信得過的人了。”
“你不是還有個叫寧雪深的心腹嗎?我們一塊去過玢州的,”燕岐道,眼光随即暗淡下去,“……差點忘了,你不記得。”
李從玉眨了眨眼睛,緊緊摸着燕岐手掌,寬慰似的。燕岐撫着他越發尖瘦的下巴,道:“今日喝藥了沒?”
李從玉搖頭,笑道:“沒。等你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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