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因緣

正月過後,邊疆又傳來消息,游牧小國南下侵襲,李從玉命燕岐帶皇子即日出征。

他算了算,也是時候該給皇兒留下些東西,夜裏熬着病體提筆寫書。

等他們凱旋,李從玉将李雍教到跟前,指着寧雪深道:“這往後就是皇兒的先生。”

李雍不解道:“父皇已命攝政王教我,為何又……”

李從玉摸摸他腦門,笑着打斷:“他是我的,不能一直教你。”

李雍蔫蔫的。

父皇還真是什麽都要跟小孩搶啊。

寧雪深不舍地望着李從玉:“陛下……”

李從玉打量他,道:“寧卿如今紫袍加身,卻莫忘了往日之志,匡扶大殷,兼濟天下。”

寧雪深微微發抖,俯身慷慨道:“臣萬死不辭!”

“起來吧,”李從玉道,“你可不許死,除非……往後小殿下要你死。”

寧雪深頓時悚然,铿锵有力地應聲:“遵旨!”

李從玉點點頭:“別叫朕失望,寧卿。”

寧雪深帶着皇子退下。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暖紅的夕陽照着窗格。

燕岐望着李從玉許久:“你想好了?”

李從玉遲疑了一瞬,笑道:“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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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燕岐彎唇,“我陪你。”

李從玉靠進他懷中,彼此依偎許久,直到一彎弦月爬上樹梢。

“你背我吧。”李從玉道。

“好。”

殿門敞開,寒冷的北風立刻鑽進屋。李從玉披了一身白狐裘,卻還覺得冷意刺骨,不禁打起了哆嗦。

夜色深藍,月光恰好落到眼睫上,李從玉恍恍惚惚,腦海中閃過許多雜亂的景象。

“我們……我們怎麽認識的?”

燕岐腳步頓了頓,踩在雪上,發出吱嘎的聲響。

“不提也罷。”

李從玉被他一句話勾起興致,手掌捏了捏燕岐肩膀,道:“你就告訴我嘛。”

燕岐結結巴巴:“你、你看我長得漂亮。”

李從玉瞥見他耳尖上冒出點淺紅,掩住唇噗嗤笑。

“是挺……漂亮。然後呢?你是本來就進宮的,”李從玉好奇地眨眼睛,兩手推了推燕岐的背,“還是我看你姿色上佳,把你搶進宮做男妃?哈哈哈哈!”

“……也沒差,”燕岐聲音越來越低,“有什麽好笑的,從玉。”

李從玉不解,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嘶,那不對啊,既是我搶的你,那我怎麽成你媳婦了?”

風聲凜冽,李從玉連忙抱緊了燕岐,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回過神來,兩個人已經到了皇城的圍牆上,影子在月下交疊成一束。

李從玉看得目瞪口呆。

他會飛。

是神仙。

……行吧,做他媳婦不虧。

他伏在燕岐溫暖的背上,回想這麽些年,有點窩囊地摸了摸鼻子。同樣都是男人,怎麽燕岐就壓得他翻不了身呢?也不是沒試過,燕岐素來疼愛他,讓他試過,可是每一次李從玉都不争氣,前.戲就軟成了一攤水,只配被擺弄來擺弄去。

皇宮外,馬車已經備好。李從玉喜歡燕岐府裏做糕點的廚子,幾個下人一并随行,趕着馬兒悠哉悠哉地往北邊去。

郊外寬闊的官道上,萬木凋零,千山寒凍。車輪碾過青泥,吱扭的聲響一路不絕。

明都的輪廓越來越遠。

李從玉迷迷蒙蒙睡過去,前半生的一切在夢中一晃而過,醒來猛然出了口氣,胸腔劇烈顫動。

燕岐摟緊他,低聲道:“做噩夢了?”

李從玉恍惚地搖頭,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男子的容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漸漸跟夢中的景象重合。

“我好像……想起來了。”

他與他這因緣際會的相愛。

李從玉閉上眼,猶感心有餘悸。此時回憶,才覺得失憶那段時日,是老天有意讓他們分開。

還好、還好。

燕岐拿了張絲絹為李從玉擦汗。李從玉軟軟地倒進他懷中,不舍地蹭動。

“你真好。”

燕岐被他一句話打懵,手上的動作也停了,道:“……怎麽。”

李從玉鼓了口氣,往他懷裏更貼緊了些,萬千言語化作了一句:“夫君……”

靜默了片刻,燕岐抱住他,往李從玉腰下墊了張軟席,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是,他們現在與彼此相伴。

未來亦要長相厮守。

夜間馬車停在縣鎮,在客棧下榻。用過晚膳,李從玉寫了幾張紙條,跟燕岐扔骰子猜字謎,輸了脫衣服。

本意是想坑一坑燕岐,到最後卻是他自己脫了個幹淨,含羞帶臊地藏進被裏。

熄了燈,唇舌火熱地交纏,李從玉輕哼不停,身子一會兒輕得像是一抹雲,一會兒像是幹柴投進烈火,噼裏啪啦地燒。

喘息間,他壓低了聲音夫君夫君地喚,軟極了,央求一點憐愛,哪曉得适得其反,被急風驟雨鞭撻得泣不成聲。

徹夜歡愛。天明時分,李從玉被鳥叫吵醒,盯着窗戶上淡淡的月亮,道:“他們這會兒應當知道我走了吧?”

背後的人緊緊擁住他,裸露出的手臂帶着滾燙的熱度。

“從玉什麽時候想回來,我們再回來。”

李從玉想了想:“不回來。”

除非皇兒除了大事。不過,他看寧雪深手段強硬,足以震懾群臣,有輔佐新帝,出不了大事。

燕岐老家在梧州,馬車一路北上,天氣越發冷了,還遇上了暴雪。

李從玉身上的病畏寒,加上長途跋涉,病得更加厲害,精神萎靡不振,白日裏也常昏迷不醒。

燕岐幹脆讓随從們先往梧州,孤身帶着李從玉前往隐世之地求醫。

他還沒進宮事,曾經與父親一同游歷四方。父親有一好友,乃是不世出的醫仙,只是脾氣實在古怪,不肯輕易收治病患。

梧州境外有一處桃花谷,傳聞就是醫仙隐居之地。

天剛放晴,燕岐牽着馬,向桃花谷跋涉。李從玉裹得嚴嚴實實坐在馬背上,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短短的時日,臉頰就凹陷下去,更顯得一雙眸子大而黑,因為疲病,木然地望着周遭雪景。

下過雪的天幹淨澄澈,奈何李從玉吸一口氣,髒腑便像刀尖劃過一樣疼。

他往年也病過,卻從未有過這般難捱的時候。李從玉也知道命數,應當是他積勞成疾,病入膏肓,一發才如此猛烈。

他靜靜看着燕岐的背影,還是那麽挺直俊秀,與他這殘軀天差地別。

一口氣堵在胸腔裏,李從玉想說話,卻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說。

同樣的話他上一回說過,上一回頭風犯得厲害,疼痛之餘,他用殘餘的精力跟燕岐說,要是他就這麽病死,說明他們兩個到底沒有緣分,燕岐往後愛喜歡誰,就去喜歡誰,他也不會變成鬼怪他負心。

燕岐只道:“你認真的?”

李從玉點頭。

燕岐有點生氣:“那我現在就走?”

李從玉一把抓住他:“不要!”

“騙你的,”燕岐指頭在李從玉眼睛跟前摸了摸,摸到一手濕淋淋的,不知是汗還是被急出的淚,“以後不許說這種話。”

李從玉就再不提。

可是他病得魂不守舍的時候,心裏就絕望,一個個別離的念頭接二連三地冒出來,比病痛還熬人。

颠簸的馬蹄停在山谷跟前,路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密匝匝的桃林。

奇怪的是,隆冬之際,桃林居然粉花盛開,千樹萬樹飄零如雨。

桃林入口只有一條窄窄的路,馬過不去,燕岐就抱着李從玉,一步步往裏走。

走了半晌,路卻像沒有盡頭似的。李從玉左右看看,覺察到不對。

“好像又回來了。”

燕岐安撫似的親了親李從玉額頭,環顧四望,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像是奇門遁甲。”

李從玉腦筋疼痛。

啊……這個東西。

他是知道的,不過人生了病,頭腦一點都不好使,談什麽破陣。

燕岐找了塊白石,鋪上厚厚的棉毯,把李從玉放上去。

“別擔心,我來。”

李從玉攏緊領口,免得風吹,輕輕咳嗽了兩聲。

“你還會這個?”

燕岐:“行軍布陣要用的。”

他捧着李從玉消瘦的臉頰,眼中透出心疼之意,帶着薄繭的拇指反複撫摸。

“乖,等我過來找你,從玉不要多想,我一定求神醫治好你的病。”

李從玉出神地點點頭,用鼻音嗯了聲。

看燕岐模樣篤定,他也好似鼓起了些勁,目送心愛之人走入深林當中。

李從玉靜靜地坐了會兒,幽谷中風聲嗚咽,在耳畔經久不絕。他上過很多次戰場,砍過許多人頭,此時此刻卻無端湧出些怕意,一股驚惶從深處竄出來,仰頭四處找燕岐。

找了一會兒,才記起來燕岐探路去了。

李從玉只得孤零零地等着,等到憂心如焚。遠處忽然響起一串蹄子聲,他們騎來的馬慢慢走到跟前,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心。

李從玉稍感安慰,輕輕用指尖順着馬兒的毛發,恍惚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莫名覺得太陽越來越遠,像是在飛,身後拖起一串長長的尾巴。

而後,一股眩暈襲來,他猝然倒地。

過了很久很久。

濃烈的藥味充斥着鼻腔,一股煙熏火燎的滋味盤踞在咽喉中,李從玉嗆得咳嗽,猛然睜眼。

長相怪異的老頭立在他的窗前,瞪大了渾濁的雙眼,枯瘦的手像根爪子,不停撫摸着垂到襟前的白胡須。

“醒了,”老頭沙啞地問他,“感覺如何?”

李從玉嗓眼裏火辣辣的,捂着喉嚨斷斷續續:“神、神醫?”

老頭點着下巴:“還算嘴甜,比那個不收你便要砸老夫招牌的臭小子好多了。”

李從玉忙道:“他呢?”

神醫道:“我這桃花谷可不是那麽好進的,他要老夫為你治病,自然得付出代價。”

李從玉急了,不顧滿身疼痛,爬起身子問:“還望神醫大發慈悲告訴我,他到底去哪了?

老頭淡淡:“後山。”

李從玉胡亂披上衣裳,跳下床榻,足尖沾地的一瞬間天旋地轉,卻顧不得太多了,連忙往屋外奔。

神醫在他身後大笑。過了一瞬,李從玉折返回來,道:“忘了問老人家後山如何走?”

“你坐着,”老頭收斂了笑容,板着臉道,“從未見過這般不聽話的病患。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臭小子白給了代價不說,老夫的招牌也砸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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