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歸
言談之中李從玉得知,這神醫姓姚,名仙,早年在清虛觀出家做道士,後來下山行醫濟世,偶然得了一張神奇的丹方,從此如癡如醉,隐居在桃花谷中煉藥。
李從玉小心翼翼地問:“敢問,是何要如此神秘?”
姚神醫提出的條件也與煉藥有關,燕岐正值青年,身強體壯,正是試藥的好人選。李從玉卻慌得很,他從小體弱,是吃慣了藥的,是藥三分毒這道理自是懂得,可不願燕岐為了他把身子藥壞了。
姚神醫摸摸胡須,搖頭晃腦:“嘿嘿,自然是好藥,無須後生你憂心。若是試藥成功,那臭小子還要感謝老夫給他的造化呢。”
李從玉将信将疑,看這姚仙面貌猥瑣,是個亦正亦邪之徒,哪有舅舅口中燕岐父親的游俠氣度。
他心頭更慌亂,不管不顧地跳下榻。
姚仙在後頭吹胡子瞪眼:“小東西,你又往哪跑!”
偌大的桃花谷卻只有姚仙一個人,李從玉穿過密匝匝的林子,不曉得燕岐在哪,就一處一處地尋,還真讓他摸到後山所在。
一座竹屋立在陡峭的懸崖前,周圍一圈竹海。屋邊的窗戶大大敞開着,透出跳躍的火光。
李從玉屏住呼吸,歪頭瞧了瞧,看不見裏面情形,兩手扒着門廊上的柱子,一點點靠近。
燕岐果然在裏面,只是模樣很奇怪。
他只穿一身單薄的中衣,盤膝坐在榻上,面頰略顯蒼白,合眼仿佛入定。
姚神醫急急忙忙追上來,捂住李從玉的嘴:“噓!”
李從玉被他拽到竹林邊上,心頭一酸,眼睛不自覺濕了,掙紮着問:“他怎麽了!為何一動不動!”
一個恐怖的念頭攫住李從玉的心,別是吃錯了藥,試死了吧。
姚仙嘆了口氣,給李從玉遞手帕擦眼淚寬慰道:“別擔心,他才服了藥,體內兩股氣息沖撞,需得靜養,不可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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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玉眼眶發紅,一氣之下皺緊眉頭跺腳:“你到底把他怎麽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踏平你這桃花谷!”
要是旁人跟姚仙說這話,他定是不以為意,神醫行走江湖多年,什麽樣的奇葩沒見過,能威脅他的人還沒從娘胎出來呢。
可是眼前這個少年氣度不凡,生氣發火猶如天威浩蕩,莫名其妙就叫姚仙慌了慌神,接連不斷說好話。
“你別着急呀後生,哎……”姚仙無可奈何地嘆氣,看李從玉不依不饒,只好把事情和盤托出,“其實!老夫煉的乃是海外傳來的一道仙方。”
他說完刻意頓了頓,瞅着四下搖曳的竹海,悄聲道:“長生不老藥。”
李從玉心神大震。
這就更加不得了了!
他是皇帝,豈不知前代那些海外尋仙的故事都是癡人說夢,海上哪有神仙,這老頭一看就是學醫走火入魔,拖累了燕岐。
李從玉的心碎成一團,失魂落魄走向竹屋,滿腔絕望的念頭。
還沒有過好日子呢,為了他,燕岐把自己搭上去了。
他跑出宮也是為了燕岐,這下,世間還剩什麽值得留戀。
李從玉推開竹屋門,望向沉睡一般的燕岐,屋子正中央生着一盆火,把他的臉照得一半黑,一半白。
他蹲在燕岐跟前,探出指尖輕輕碰他的手,涼得徹骨。李從玉渾身的血也冷下去,順着觸碰到的手背往上滑,隔着一層衣物,臂膀、脖頸、臉頰,沒一處不是涼得像冰。
若非頸間脈搏還在微弱地跳動,鼻間尚且留有一絲呼吸,李從玉真要哭出聲來。
怎麽會涼成這樣的,連生着火都不管用。
李從玉解開衣襟,輕輕抱住他,手上不停揉搓冰冷的肌膚,耗盡力氣也不停歇。半晌,燕岐身上終于暖和了些,李從玉更加賣力,讓他靠在自己肩頭,抱住燕岐的背。
“夫君……”
他嗓子沙啞,這聲叫得很難聽,李從玉卻顧不得,反正如今燕岐也聽不見。
李從玉一聲接一聲的叫,短短兩個字,寄托了滿腔複雜的心緒。
原來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身染病症是這般痛苦,那燕岐往日對他……
李從玉猛然搖頭,心酸得厲害,滿心只有一個念頭,燕岐快點醒過來,別抛下他。
一息過後,肩膀上動了動。李從玉的心驟然吊起來,忐忑地去看,正對上燕岐帶着點疲乏笑意的眼睛。
“你好了?”燕岐第一件事便是擡手摸李從玉的臉,嗓子也啞得厲害。
李從玉泣笑交織,更多的是開心,連忙抓住燕岐的手,卻是震怒道:“你還笑得出來!”
燕岐搖搖頭,鬓邊一縷頭發飄到鼻梁邊上,垂下腦袋。
“看見從玉,心裏歡喜。”
他立馬掙紮着要站起身,李從玉趕緊先一步站起來,預備着扶他。燕岐比他高,也比他重,渾身使不上力氣,半邊胳膊搭在李從玉肩膀上,把他壓得彎了彎腰。
燕岐:“你歇着,我自己來。”
李從玉卻急了:“這有什麽!你別老把我當姑娘,我也能照顧你的!”
燕岐久久地看了看他,眼中微光閃動,合上眼睛認命:“好。”
李從玉扶着他出門,姚仙還等在竹海邊上,一看有人出來了,面色一喜,火急火燎地追上來。
“怎麽樣?”姚仙探究地盯着燕岐,手在身前誇張地比劃一番,“你可覺得渾身經脈通暢,身輕如燕?”
燕岐老實搖頭,倒是看向李從玉:“他的病,還望前輩竭力相救。”
李從玉躲到燕岐身後,姚仙一臉苦惱:“你這小人兒不聽話,老夫才給他吃了一副藥,要他靜養,他卻跑來找你了。”
“前輩勿怪,”燕岐從背後抓緊李從玉的手,“我來照顧他。”
千說萬哄下,李從玉乖乖回到屋子裏養病。燕岐端來一碗紫黑色的藥汁,冒着滾滾熱煙,李從玉嗅到氣味便渾身發抖,整個身子蒙進被褥裏,只露出兩只眼睛。
姚仙板着臉:“你看看!你看看!”
李從玉道:“又是防風半夏,朕……真都喝吐了,卻是一點用沒有!”
別人可以質疑姚仙的長相,卻不可質疑他的醫術。姚仙跳起來道:“誰說沒用!這一劑下去包你藥到病除!不喝就給我灌!”
李從玉滿鼻子藥味,捂住嘴巴:“這裏頭還有什麽,聞着氣味跟刀子似的在我鼻子裏割。”
姚仙奇異地看着他:“你這小孩兒,竟還能聞出藥材的氣味?”
李從玉驚道:“烏頭!燕岐,你這神醫哪是想治病,烏頭有毒!怕是要害我!”
他不通藥理,早年宮裏有個宮人就是服用了烏頭致死,這事在先帝一朝鬧得極大,皇後因此被廢,母親霍貴妃做了繼後。
姚仙哈哈大笑,驚奇地看向燕岐:“不想他天生對藥材敏銳,我早年收那幾個徒弟要是也有這般天賦,也就不愁身後無人傳授衣缽了。”
燕岐捧着藥碗,拿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喂給李從玉,每喝幾口,便從衣兜裏取出些糖喂進李從玉口中。兩個人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瞧得姚仙牙酸。
翌日清晨,李從玉早早醒來,頓覺精神清爽了很多,一骨碌坐起來,渾身被熱汗浸透。燕岐用木桶服侍他洗身。
一兩個時辰後,姚仙捧着幾卷醫書前來,在廊下敲了敲門,聽見一串嘩嘩作響的水聲。
許久,燕岐開門迎他:“前輩。”
自從昨日發現了李從玉的天賦,姚仙對他的長生不老藥也不怎麽上心了,淡淡嗯了聲,問:“你今日感覺如何?”
“并無感覺。”燕岐搖頭。
姚仙難掩失望之色,卻是摸着胡子安慰自己:“罷了罷了,仙家之事,本就強求不得。你那個……小孩兒呢?”
燕岐:“他比我還大,前輩往後可叫他從玉。”
姚仙點點下巴,走進門裏,品味了片刻,笑道:“這名字倒是合他。”
“從玉!”
李從玉揭開頭頂的被子,探出紅撲撲的臉蛋,眉睫發鬓間還挂着些水珠,一副濃豔的春色。
姚仙被他震在原處,瞧了瞧燕岐,突然覺得有種宿命之感,他在這谷中隔絕于世,獨自煉長生不老藥,剛巧老天就送來兩個神仙樣的少年。
姚仙挂上親和的笑,把懷中醫書推給李從玉:“來,你瞧瞧,可有興致。”
李從玉本就聰慧,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随意翻了翻,姚仙提問考他,都難不住。
“哎呀!”姚仙連忙抓緊李從玉的手,兩眼竟有淚光閃閃,支支吾吾難以說話,“你、有如此資質,可願做、做我門下弟子?”
李從玉六神無主,看向燕岐。
他對醫術一竅不通啊,真能學好麽?
燕岐笑了笑,點點頭。
李從玉莫名振奮起來,看向眼神明亮的姚仙,道:“蒙神醫不棄,我願一試。即便資質不足,難以承繼師父衣缽,往後行醫施藥也是好事。”
冬去春來。
李從玉在桃花谷養了半月,平日學醫、習武,身子一點點好起來,不再似宮中一般弱不禁風。
他們還有大事要辦,邀請姚仙一同出谷前往梧州,老頭卻犯了犟脾氣,不願去吃他們喜酒。
李從玉很會撒嬌,這幾月與神醫師父混熟,才知人不可貌相。姚仙長得雖醜,心地卻是極其良善,不光醫術精湛,為人還十分忠貞。
燕岐說,他年輕時有個妻子,就葬在桃花谷後山。妻子早逝後,姚仙并未續弦,而是發誓終身不再出谷,陪伴着她的墳冢。
聽聞這段故事,李從玉便不再強求,與師父告完別後上路,兩人一馬出谷北上,前往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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