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禮

這不是一個複雜的故事。葉巒講得很快，也省略了很多細節，但天改還是聽呆了。

“十六年……你這……楊過小龍女啊……”天改感嘆了一下，又補充道，“其實你可以告訴趙兒，絕對能感動他。”

葉巒搖搖頭：“……我記着是我的事，趙趙忘了也沒什麽關系，我不想這個十六年變成一種負擔，更不想用它挾持趙趙的情感。”

這是葉巒始終沒有跟趙一嘉提起這件事的原因。他本就是在見到趙一嘉後才喜歡上他的，縱然這裏面肯定有幼時感情的疊加，但是他更願意這段回憶成為兩人之間的一個彩蛋——如果趙一嘉想得起來的話。

天改攤攤手：“好吧，前因後果我都明白了，我的問題都問完了。”

“确定嗎？你才問了四個。”

“體諒一下我好嗎？一下知道這麽多八卦只能自己消化，我很痛苦的！”

葉巒聞言表示無所謂：“你說出去我也不擔心。”

天改一聽，來了個加長版的噓聲：“噫——十二爺，我們趙兒還沒答應你呢，就不要裝逼了吧。”說罷他又正色道：“不過說真的，我只有一個要求——”

葉巒看着他。

“——沈岸和段如星的床戲千萬別代入你倆寫。”

葉巒挑挑眉：“感謝你為我打開了新思路。”

葉巒這邊剛跟天改坦白完，就聽見客廳傳來了咳嗽聲。兩人對視了一眼，天改從容地從書房走出來，後面跟着葉巒。

喝水嗆到的趙一嘉一看見葉巒咳得更厲害了。葉巒趕緊走上前拍拍他的背：“你慢一點。”

趙一嘉後背一僵，輕輕推開了葉巒的手。

葉巒遲疑地看向了趙一嘉：大概是剛才咳嗽地實在太厲害，他的臉和眼角都泛着紅。趙一嘉感覺到葉巒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卻始終沒有回望過去。天改站在兩人後面，憑借與生俱來的八卦天賦察覺出氣氛有點古怪。他趕緊上前一手摟住一個，嘻嘻哈哈道：“趙兒，十二爺過來你也不告訴我，晚上咱們要好好吃一頓！”

不管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先吃一頓就是了！

趙一嘉看向天改笑道：“不是一直喊着還沒嘗過我手藝，要我做飯來着？”

葉巒輕聲道：“出去吃吧，別忙了。”

天改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對對對，給我一個宰十二爺的機會……而且我準備明天下午就回去了，得吃頓大餐！”

趙一嘉驚訝道：“不是說好了後天走？”

天改心說我還敢留下來嗎，十二爺恨不得把我打包送火箭上去！不過他心裏腹诽歸腹诽，嘴上還是坦承道：“浪夠了，再不回去我媽要殺過來了。”

趙一嘉點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老實說，這頓飯天改吃得實在有點心累。趙一嘉不知道什麽原因在飯桌上頻頻走神；葉巒則是除了和趙一嘉搭話，基本不開口。天改一個人跟說單口相聲似的，努力挽救越來越涼的氣氛。

然而，毫無回天之力。

天改琢磨着肯定是兩人之間有什麽問題，于是第二天麻利地收拾好行李說滾就滾了。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着趙一嘉，感嘆道：“趙兒，你長大了。”

趙一嘉被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這位媽媽，你的兒子是沈岸和段如星。”

天改被他一說終于想起什麽，又握着葉巒的手叮囑道：“十二爺，床戲，盡早安排啊。”

葉巒抽出手：“再不走趕不上二路汽車了。”

送走了天改，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空氣中彌散着一種莫名的情緒。葉巒有些郁悶，他感覺到趙一嘉在躲他。

明明回來前電話時還挺正常，結果兩人真見到面，非但沒有他期待中的驚喜，反倒是感覺兩人距離變遠了。葉巒想來想去，也只能歸咎于上次離開時的沖動舉動吓到趙一嘉了。本來這次回來他想好好解釋和表白，但是現在看到趙一嘉這樣反應，他卻不敢輕舉妄動了。想起幼時趙一嘉纏着他說話，他愛理不理，而現在則換成他費盡心思想跟趙一嘉套近乎。

果然還是欠了他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趙一嘉還願意在做飯的時候捎上他，可是這飯吃得實在不是滋味。葉巒斟酌了半天，忍不住開口道：“對不起，你不要怕我。”他的聲音裏有顯而易見的沮喪，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不是那個向來自信的十二葉。

趙一嘉似乎有些沒聽明白：“什麽？”

“上次回來的時候，我……”

趙一嘉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噢，那個啊……”

葉巒見他反應冷淡，心裏一沉：自己好像總是做錯事，又總是找不到一個特別好的時機——環境、氣氛、又或者兩人的心情都絕佳的時候，可是他真的不想再等了。

“我——”

“我……”

兩人同時開了口，目光撞在一起。葉巒笑了笑，示意他先說。

趙一嘉目光有些躲閃：“我想開篇新文。”

葉巒點點頭：“有靈感就開吧。”

趙一嘉看着他不說話。

葉巒以為是新文有什麽不妥，問道：“怎麽了，需要我給你點建議？”

趙一嘉深吸一口氣：“我想開一篇刑偵文。”

葉巒有點意外：“刑偵文？是想換個題材寫寫嗎？”他邊問邊夾菜放入趙一嘉的碗裏：“這個題材我拿手，到時候可以——”

趙一嘉打斷了他：“主角是個警察，姓葉！”

葉巒的手頓住了。他擡頭看向了趙一嘉，似乎有點懵。

趙一嘉認真地看着葉巒，眼裏逐漸起了一層霧氣：

“你要不要，來我的書裏當警察？”

趙一嘉是在葉巒和天改讨論“被抄襲”的童話故事的時候醒的。

沙發到底不是床，他睡得正香的時候翻了個身差點掉下去，結果就醒了。

本來剛睡醒還有點懵，結果聽到房間傳來一句低沉地“因為這個故事是我和他一起編的”，趙一嘉心頭一跳：是葉巒的聲音。

葉巒回來了？葉巒在和誰說話，是天改嗎？

他急忙走了過去，連鞋忘了穿，剛到門口，卻聽見葉栾又說了一句：“我十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了趙一嘉。”

趙一嘉一下就停住了腳。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葉巒十四歲的時候，自己大概七、八歲吧，兩人那個時候就認識了？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強按下心頭的震驚，悄悄躲在門牆旁，和天改一起聽完了整個故事。

趙一嘉的心情很複雜。

葉巒提起的山裏的別墅趙一嘉是記得的，他小時候每年夏天都會去住上一段時間，也就是那個夏天以後，趙一嘉家裏發生變故，最後別墅也賣掉了。之後他偶爾想起，便只剩下山間陽光透過繁盛的樹葉照在他身上的斑駁影子，搖搖晃晃，像是快要墜落。

趙一嘉寫過很多故事，故事裏有命中注定的相遇，有傷感壯烈的離別，各種各樣，充滿了情感和戲劇性。可現實世界裏，多得是平平淡淡——如天地間偶然相遇的飛鳥，振翅間又各自離去。如果不是那個童話故事，他和葉巒應該也會在這天地間飛向各自的軌跡。

他何其幸運，有這麽一個人記了自己十六年；

他又何德何能，能讓這麽一個人記了自己十六年？

趙一嘉悄悄退回到餐桌旁，發呆地看着桌上的水杯，眼框漸漸泛紅。他的心裏湧上許許多多的情緒：傷感、遺憾、酸澀，還有說不出的委屈……它們在趙一嘉的心裏激烈地翻湧，凝結成夏日午後的黑雲——他需要極力控制，才能不在心裏落雨。有那麽一刻，他其實很想不管不顧地沖進房間，可是進去之後做什麽，他又不知道。在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想好該以什麽樣的表情面對葉巒之前，他選擇了回避對方。

晚上三人吃完晚飯，趙一嘉回到卧室，坐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然後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張紙條。

是那張寫着“趙一嘉”名字的紙條。

趙一嘉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心理，把那張紙條偷偷拿了出來。每次看到這個，他都忍不住猜測：葉巒在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在想些什麽？

趙一嘉覺得葉巒是喜歡自己的，他再怎麽沒戀愛經驗，從那個吻裏，也能感覺出什麽了。可是就像是電腦下載文件到99%，缺少那1%，文件就是不完整的。對于趙一嘉來說，那1%就是葉巒心意的确認。

而他對葉巒又是怎樣一種感情？或者說，他是不是對那1%抱有某種期待？

趙一嘉拿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了《反派攻略指南》的文檔。天改每周都會把文檔整合更新一次，便于大家寫文時查閱：畢竟5個人合寫，很容易出現人設、劇情錯漏的情況。他忍不住翻到自己寫的沈岸抱住段如星那段，腦海出現的卻是當時葉巒抱住他，說找到他的情景。

他寫段如星心面上佯裝淡定心卻是撲通撲通跳地飛快；寫段如星一會兒手放下一會兒手舉起不知該如何是好；寫段如星心裏終于承認沈岸是有一點特別的……

看到最後，他也不知道他寫的是段如星，還是自己了。

趙一嘉的心裏忽然軟軟的。

他想：我在糾結什麽呢？

他又想：我要送葉巒一件禮物。

送葉巒一個已經沒法再實現的夢想，在那個被丢失的夏日裏，十四歲的葉巒認真訴說的夢想。

“你要不要，來我的書裏當警察？”

那些散落在時光中的遺憾，就讓他用筆來補齊吧！

趁葉巒沒反應過來，趙一嘉一鼓作氣：“那天，天改只問了你四個問題，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來幫他問。”

葉巒有些慌張，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明明已經打過很多遍腹稿，可真的開口，趙一嘉還是紅了眼眶：“……嘉嘉……真的忘了很多事情……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沒有林松越那麽完美……真的是特別普通的一個人……他……你……是不是……”

他說得有些艱難，還有點語無倫次，但是葉巒聽明白了，他忍不住想：真是一點沒變，嘉嘉還是這麽可愛。

眼前的人還在磕磕巴巴，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到重點，可是葉巒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趙一嘉——”

趙一嘉像被按了暫停鍵，紅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葉巒。

葉巒的左手撐着頭，唇角慢慢彎起：

“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