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之主角（一）

“為什麽要換編輯？”

謝青停下了筆，擡起頭看着面前的人：奶奶灰的頭發，明亮的眼眸；可能是跑過來的緣故，鼻尖上冒出了一點汗；而緊緊繃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則洩露了說話者的壞心情。謝青套上筆套認真說道：“這就是你現在站在我辦公室的原因？”

三天前，謝青跟羅夏說從下周開始，他不再擔任他的編輯，以後的工作交由新編輯“梧桐”負責。這本是一件小事，主要的工作交接在“雪松”和“梧桐”身上，對羅夏基本沒什麽影響。結果羅夏卻很抗拒：“為什麽？我不想換。”

謝青本以為他是不放心新編輯，親自承諾道：“梧桐是我一手帶出來的，脾氣好，工作能力強，你不用擔心。”

羅夏不依不饒：“我不習慣，不想換。”

謝青無語：“這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又不是辦公室同事，你倆一年估計也見不到兩面。”

羅夏沒有說話，謝青以為他接受了，剛要再安撫幾句，結果羅夏把電話給挂斷了。謝青看着自動跳回主屏幕的手機，半晌沒回神。然後就是現在，距離電話通知的三天後，羅夏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辦公室，怒氣沖沖。

羅夏挑釁地回答：“電話裏說不清楚。剛賣了版權，有錢打飛的。”

謝青在心裏嘆一口氣，溫聲道：“這是公司的安排。我事情太多了，本來就不太适合再擔任作者的責編。”

羅夏拒絕：“我不要。”

像是早有預料他會這麽說，謝青又說道：“不止你，秦海的也換了。我給你們挑的是全閱思最好的編輯。”

羅夏一聽又要冒火：“全閱思最好的編輯不是你嗎！”

以前謝青和羅夏經常跟貓抓耗子一樣鬥來鬥去，有時候羅夏生氣了就嚷嚷着“我要換個好編輯”，每到這時候謝青就會潑冷水：“我就是全閱思最好的編輯。”

謝青一愣，想了一下開口道：“我已經升職了就不算了。”

羅夏氣結。

謝青轉着手裏的筆帽，看了羅夏一會兒，問道：“換編輯而已，你至于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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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你不尊重我。”

謝青哭笑不得：“我怎麽就不尊重你了？其他作者換編輯最多提前三天通知，我這提前一禮拜通知還不尊重啊？”

羅夏想了一下，皺眉道：“我真的不習慣。”

謝青也不習慣，不習慣向來笑嘻嘻沒個正經的羅夏，一下變成了苦大仇深的羅夏。

羅夏又開口道：“讓你不要再擔任我編輯是誰決定的？我去跟他說吧！”

謝青沒有說話。因為不再擔任羅夏編輯這事，是他自己決定的。

謝青是三年前簽的羅夏。那時候羅夏剛上大學，剛從煉獄模式的高三解放出來的他，一腔精力無從發洩，于是就開始嘗試寫文。羅夏的第一篇文叫《晚上10點鐘》，名字很随意，文筆也很随意，但是內容有點意思：剛畢業的大學生秦瑞租了一間房子，結果在他住進來之後，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每天晚上10點，客廳會發生時空重疊——秦瑞能看見另一個時空的這間屋子發生的一切，但是無法觸碰，說話也聽不到，就像投影一樣。這個故事講的就是秦瑞和另外一個時空的主角“A”之間發生的事。

羅夏雖然腦洞夠大，但這個題材冷門又小衆，文筆也确實粗糙了點，因此文發了之後也沒什麽水花。謝青偶然間看到莫名地很喜歡，覺得他有潛力，于是做主簽了他。那時候謝青名下挂着的作者只有閱思的臺柱秦海，當他在公司開會特意提到要親自帶羅夏，手下的員工都很吃驚，紛紛猜測這個新人作者是什麽來頭，總編直接點名要他。而另一邊羅夏稀裏糊塗地也不知道“雪松”這個名字在閱思來說意味着什麽，只覺得自己的才華終于有人賞識，美滋滋就簽了約，從此開始了與雪松“相愛相殺”的日子。

後來謝青才發現，是他掉以輕心了。

那時候他一心想發掘潛力新人，不知道羅夏有個壞習慣，一旦靈感來了腦洞大開就一定要抓人陪聊，能說兩三個小時不帶停頓，還得回應，還得和他讨論，甚至還要發表感想！羅夏的同學全都被他荼毒過，可謂苦不堪言。這下好了，一簽約立刻多了一個“專業陪聊”，羅夏瞬間放棄了他的同學，逮着謝青這只肥羊使勁薅：半夜三點打電話過去說想跟他聊聊宇宙坍縮；早上上着廁所發微信說人工智能真是太浪漫了；一邊吃晚飯一邊跟對方講自己有一個克蘇魯相關的靈感……

不誇張的說，那段時間謝青都瘦了。

當然一開始謝青還耐着性子跟他正兒八經讨論過兩三回，溫言軟語，希望能激發他寫作的熱情，後來發現他想法提了無數個，下筆卻寥寥，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那一天，羅夏終于見識到了謝青毒舌的厲害——他的文被從頭噴到尾，連标點符號都沒放過，直噴得羅夏懷疑人生。噴到最後，羅夏可憐巴巴開口：“那你為什麽簽我呢？”

謝青冷漠開口：“用顯微鏡摳出了一點亮。”

總之，這一頓噴之後羅夏老實了很長時間。當然，也抱着“讓謝青刮目相看”的想法，他開始認真走上寫文這條路。雖然有時候跟謝青交流大綱或者梗總免不了争執，但是好歹不是“空口無憑”了。

羅夏的第二篇文叫做《空間骨》，講的是一位性格陰郁的天才科學家偶然間發現了多維空間的節點，這個節點就是“骨”，科學家試圖通過“骨”去挽救自己車禍去世的童年玩伴從而引發了一系列故事。就是這篇文，讓“天改”這個名字一夜爆紅。這個“紅”不僅僅是網絡紅，而且還獲得了主流文學獎項的認可。舉辦頒獎典禮的會議中心離閱思不遠，羅夏領完獎後直接就跑來閱思，把證書扔在了謝青辦公桌上。

那是謝青第一次見到羅夏：他背着書包，微微擡着頭看向自己，眼梢飛揚，像是在等待什麽。

那時候閱思的辦公樓在老城區，謝青的辦公室有半面落地玻璃，一眼望過去不是像現在動辄幾十層的高樓，而是錯落有致的建築和極為美妙的天際線。那天天氣很好，它們被晚霞染紅，連同羅夏眼睛裏的光。

羅夏沒開口，謝青便沒有理他。他一連簽了三份文件，直到打開第四份文件，謝青在紙上落下“謝”字的第一筆，忽然又停住了筆尖。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說了四個字：

“實至名歸。”

羅夏一下子就笑了。

而謝青也忽然意識到，那一點亮，終于燒成了漫天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