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因為晚間喝了些酒,這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麽,白春笙和他們院子裏的人都睡得特別香甜。

而就在他們陷入睡夢之中的時候,商秋蘆悄悄從屋後的窗戶跳出去,就像一只靈巧的大貓一般,悄無聲息地借着夜色的遮掩,迅速摸到了對面的院子外。

唰的一聲,一道寒光從他頸側悄無聲息地劃過,若不是他反應機敏,此刻只怕早已血濺五步了,兩道聲影飛快地在狹窄的巷道內騰挪,一個猛攻,一個閃躲,直到稍矮一點的那個被踹到地上。

商秋蘆敗了。

“醜時之前,讓你的狗離這裏遠些!否則,殺無赦!”冰冷無情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

商秋蘆擡起頭,眼前已經不見了來人的聲影,唯獨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

“大人!”附近的黑衣人迅速趕到,有人一把按住了他頸側的刀口,有人拿了布條來替他快速裹上。

“守在外面,等我號令。”商秋蘆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臉上早已沒有了面對白春笙時的羞澀無措,冷着臉盯着斑駁的老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認慫就躲一邊去!”一道嘲諷的聲音從黑色面巾後面傳來。

“行~你行你進去,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我的人,無令不得擅入!”

“你……”

“怎麽,不敢?”商秋蘆嗤笑一聲,“也對,畢竟是王爺的血脈,哪怕是個半妖呢,也不是你這樣的狗可以擅動的。”

那人不知道是被他說服了,還是心裏真的有忌憚,倒也不再出言譏諷,冷哼一聲,走到旁邊去守着了。

他們接到王妃密令,趕到這裏嚴密監視院子裏的三個半妖,尤其是今夜即将年滿十六周歲的那個,是成功化形,還是變成不受控制的野獸,将決定着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王妃有令,若是化形便罷了,若是狂化,殺無赦!

天氣突然起了變化,烏雲遮月,陰風陣陣,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數十個守在院外,或者說,将這個小院子團團包圍的黑衣人都打起了精神,盯着院子裏的動靜。

“大郎,若是三郎……你便帶着他離開吧,不要讓那些人抓到三郎。”看着吃多了蜷縮在自己膝蓋上睡得香甜的小貓崽子,王大娘忍不住擡起手,摸出帕子擦了擦眼淚。

她當然知道他們等待的是什麽。

幾年前,王大郎滿十六歲那年,她也是這般,抱着王鲲風安靜地等待着命運的審判,成功跨過這個劫,全家人平安無事,一旦失敗,王鲲風會被無情絞殺,而她,作為乳母,大概也會被滅口吧?

從前是這樣,今夜,也是如此。

所以,她放任了兒子花了家裏大半的積蓄,給三郎辦了今天這場熱鬧的生辰宴,因為,連她也不知道,過了今夜,她的三郎,到底還能不能繼續留在他們身邊……

王大娘從小便被賣到王府做婢女,因為長相平凡,做事又慢吞吞的,說話也不讨喜,一直默默地做着三等丫鬟,也因此,沒有像那些出挑的婢女一般,或被送給別的官員做侍妾,或因為和王爺有些首尾被王妃悄無聲息地處理了,就這麽熬到了花期都過了,從小丫鬟熬成了嬷嬷。

然後,作為一個也不太出色的嬷嬷,被管事的分到了大公子身邊,照顧這個王妃生出來的半妖。一個被整個王府都看不上的大公子,注定的棄子。

不過,她倒是很滿足于這樣的生活,因為大公子的院子尋常根本沒人來,每天的飯食定例都是專人送進去的,也不讓他們出來,王爺和王妃一個月也難得來看一次,有了小世子之後,來的就更少了。

王大娘喜歡這般安靜無争的生活。

直到他們被王妃派人送到別院,日子慢慢的艱難了起來,王大娘也不怕,反正在王府她也是一直被欺負的,早就習慣了,依舊樂呵呵地拿起了針線和鋤頭,不給新衣服她就自己做,不給新鮮菜吃她便自己挖掉院子裏的花草種菜。

王鲲風慢慢地也開始長大了,這孩子種地不行,毛手毛腳的,打獵倒是一把好手,倆人偶爾也會吃到些葷腥。

大約是知道了自己被親生母親抛棄了的緣故,小時候的王鲲風,曾經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偷偷黏在她懷裏,小聲地喊她“娘親”。

因為,尊貴的王妃,是從不允許王鲲風喚她母妃的。

王大娘一開始很害怕,擔心管事的聽到,後來見王鲲風能聽懂話了,便悄悄在被窩裏摟着他,一邊哄他,一邊告訴他,絕對不可以在有人的時候喚她娘親,不然他們就會被分開。

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即便再厭惡這個半妖之子,王妃也決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喚別的女人娘親。

尤其,她的身份,還是這般的低賤。

從那之後,王鲲風就只在沒人的時候喚她娘親了。

王大娘時常會想,王鲲風不顧一切、哪怕放棄王府的供養,也要帶着自己和兩個孩子離開別院,是不是,就為了能在人前正大光明地喚自己一聲娘親呢?

因為是在外面隐姓埋名,所以,即便王鲲風喚自己娘親,對王府的人也可以說是為了方便遮掩身份,假扮母子,如此,他們便能正大光明地成為一家人了。

王大娘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

她從未想過嫁人。

很小的時候,她便親眼看到父親一次又一次的毆打、辱罵母親,只是因為母親生不出兒子,讓父親絕了後。後來到了王府,看到那些小厮為了能得到更肥的差事,不惜把自己的妻子送上管事的床榻,種種醜惡嘴臉,更是讓她對成親沒了一絲念想。

王大娘并不笨,她所有的笨,不過都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僞裝罷了。因為,長得不夠好看,便沒人會打她的主意,腦子不夠聰明,便連被主子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因為不笨,所以,她知道,今夜,便是決定她和三郎能不能繼續在一起生活的關鍵時刻了。

而三郎,到現在依然還是沒有什麽變化的小貓崽子。

這讓她不由得有些焦慮,也有些害怕,她怕三郎會變成一只沒有感情的野獸,更怕門外的那些人會沖進來帶走三郎。

被那些人抓走,唯一的下場,只有死。

“大郎,若是三郎過了醜時還沒有化形,你、你便帶着他跑出去吧!我和阿姌在這裏等你們。”

“娘,我和三郎若是跑了,您以為那些人會放你們繼續留在這裏?”王鲲風冷然一笑,“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們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不是毫無準備的,今夜在那狀元紅裏下了藥,又派人用迷煙迷暈了那曾姑娘,不過是想借他們的院子,藏一些人手罷了……真要打起來,他的人,未必會輸給王府的密探!

最起碼,他們也能争取時間,讓他帶着母親和弟妹安全撤離。

哪怕逃亡天涯,哪怕從此隐居山林,他也絕不能讓三郎被那些人帶走!

“三哥!”母子倆正對坐商量呢,一直盯着三郎的阿姌突然驚叫一聲,王鲲風猛地低下頭,王大娘也看了過去,母子倆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一片朦胧的月華一般的光芒,籠罩在小貓崽子身上,空氣裏漸漸浮現出一股似蘭非蘭的香氣。

王大娘小心翼翼地将小貓崽子放在早就準備好的褥子上,母子三人圍着那褥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漸漸地,那月華變得如白霧般濃厚,一層又一層,将裏面的小貓崽子包裹住,逐漸變成了一個扁擔長短的白色繭子,屋子裏的香氣也愈發濃郁。

院外的黑衣人自然也聞到了這股不同尋常的香味。

“列統領,你該慶幸你方才沒有沖進去……我贏了!”商秋蘆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輕笑一聲,看着靠在牆角的黑衣人。

“如此便好!你當我樂意造殺孽?”那男子冷哼一聲,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繼續在原地等待。

香味可以僞造,只有看到真正化形的三公子,他們才能回去向王妃複命。

屋內,那巨大的白色的繭子,正在慢慢地消散,随着濃霧的散去,一個渾身赤裸的小男孩出現在褥子上,依然維持着睡着時那蜷縮的姿勢,濃密的黑發中,兩只虎斑紋的貓耳朵無力地耷拉着,看着可憐又好笑。

“太好了!”王大娘喜極而泣,絲毫都沒有被那兩只突兀的貓耳朵打擊到。

這樣化形不夠完全的半妖,王府是不會認回去的。

也只有這樣化形不夠完全的半妖,才能繼續留下來,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娘,你給三弟換身衣裳,我出去一下。”王大郎滿意地扯出一抹笑容,給三郎蓋上了早就預備好的薄毯,轉身打開門出去了。

“進來吧,擦亮你們的狗眼,早點看了,便滾吧!”小院的門從裏面打開,王大郎冷然地看了看商秋蘆。

“恭喜大公子!”商秋蘆假裝無意地摸了摸傷口,王大郎瞥了他一眼。

誰說這小探子好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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