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謀士

庾光詫異地看向怔立在一側的季滄亭,挑眉道:“這姑娘不過尋常百姓,你難為她做什麽?”

成钰溫聲道:“天下之事,天下人論,尋常百姓所想,恰恰是至為精要之處。”

随着其他人的目光好奇地轉過來,季滄亭心裏五味雜陳。

成钰的心思她太了解了,裝的再像,便是毫無馬腳他也能勾出些蛛絲馬跡來。

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她還是想找個機會和庾光單獨接觸,而不是現在這般直接被擡到明面上來。

季滄亭斟酌了一下言辭,壓低了嗓音道:“國公說笑了,草民鬥大的字不識——”

穆赦忽然出聲道:“哎呀那你可真有眼光了,我們家老季要不是瘸了,那就是文成留侯轉世!我們家門口那些小娃兒從她那兒學了排兵布陣之後,出去打群架那是從來沒輸過……”

季滄亭:我踏馬&¥%*&%……

氣氛一時尴尬,等穆赦一通海吹完,季滄亭感到屋內空氣都冷了幾分。

“沒、沒想到看個病也能誤打誤撞出個民間軍師……”庾光又打量了一下季滄亭,想起穆赦所言,問道,“剛剛未聽清,姑娘貴姓?”

季滄亭硬着頭皮道:“免貴姓季。”

庾光忽然神色凝重道:“哪個季?可是禾子季?”

“……”

“子習。”成钰出聲打斷道,“三位名家光陰寶貴,何必窮究于她。”

庾光撇撇嘴道:“我這不都是為了你……罷了,确實不像,算我多嘴。”

季滄亭本來以為可以混過去了,成钰卻又再次向她發問道:“繼續先前的話題,若是你,覺得師出何名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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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以為,”季滄亭輕咬了一下舌尖,擡眸對上成钰的雙眼,道,“,若将論點放于儲君之事上,局勢勢必為分化為兩派。自古從龍者為王,從蛟龍者為寇,朝中亦有被迫支持通王之臣,倘若打着擁立皇孫的旗號,只會讓炀陵更為凝聚,更有甚者……恐會造成南北雙朝并立之局面。”

此言一出,庾光與那些謀士皆是一驚,驚疑不定地看着她。

唯有成钰一臉平靜地看着她,道:“繼續。”

“儲君之争不可取,不妨且自奸佞亂朝論,适才徐翰林所言欲清君之側,固然師出有名,可古來輔佐幼主之人,必受萬人所疑。今日能以清君側之名誅殺石太尉,他日皇孫繼位後,是否會令有心人同樣以此之名,謀害成國公?”

成钰素來平靜的眼中,終于浮現一抹久違的笑。

“……我等可宣揚建昌得一密告,石梁玉謀害先帝,自立為輔政大臣,黨同伐異,禍亂朝綱,棄暗投明者有功,為虎作伥者同罪。此招風聲一出,先破其根本,退可動搖人心,進可占據大義。”說到這兒,季滄亭頓了頓,垂眸道,“一人愚見,見笑。”

良久,成钰打破這片寂靜道:“……我還以為,世上唯有故人知我心。”

世上也唯有那麽一人,能與他這般縱論江山事。

“好!”庾光刷一下站起來,道,“我早就覺得先帝死得蹊跷,莫說是炀陵的官員,便是我都覺得個中必有內情,徐翰林,你文采過人,撰寫檄文之事交你,梁夫人,你人脈遍布九州,散播之事……”

庾光如今辦事絲毫不拖泥帶水,一番交代下去後,目光發亮地看着季滄亭道:“姑娘胸有丘壑,竟是庾某看走眼了,這般談吐,必非池中物,不知可願來我帳下做一名謀士?”

“不願。”

季滄亭一扭頭,這一聲“不願”卻是成钰代她答的。

庾光:“……你怎麽了?”

成钰垂眸道:“我有言在先,合意者,成钰當取之。”

庾光:“……”

庾光把季滄亭拉到一邊咬起了耳朵:“季姑娘,我同你說道說道,這人可難伺候了,自從他老相好涼了,這人就要死要活的——”

“子習。”成钰道,“你應該不是很閑吧。”

庾光面色古怪道:“我是很忙,可再忙也得先把你這邊的事了結了。你心當真這麽大?都不問問人家身家來歷嗎?”

說話間,忽然外面來人禀告。

“……炀陵那邊派了人以通王的名義來宣旨要修文武廟,追封當年石莽之亂受害的功臣,請國公和庾大人進京受封。”

來者不善,庾光聽了臉色一青,回頭看向成钰。

成钰示意穆赦暫時停止診療,眸光掠過季滄亭的側臉,道:“我同子習有事商議,且回去吧。”

季滄亭沒有多言,和其餘衆人一起離開,出門不遠,還隐隐聽見庾光惱火的罵聲。

梁夫人和那名諸葛謀士先就離開,徐翰林稍稍落後半步,對季滄亭好奇道——

“姑娘學識不凡,為何會是杏林學徒?”

季滄亭随口編道:“家父曾是軍伍之人,我于父親處學得些許兵法皮毛,不值一提。”

徐翰林道:“或許是徐某見識淺薄,姓季的武官……當年唯有枉死的冀川侯季蒙先,莫非姑娘是季侯的族人?”

季滄亭道:“徐翰林說笑了,家父不過一尋常武官,因當年石莽之亂得罪上官,被貶至邊陲永不錄用,如今時過境遷,國公問及,我才诳言一二。”

徐翰林道:“也是,不過眼下建昌正在用人之際,姑娘有此才華眼光,當投效明主,闖出一番事業。”

徐翰林說完這些便匆匆告辭,同樣跟着他們出來的穆赦湊過來道:“我剛剛偷偷問了一下門口的小童,他們給謀士的俸祿是這個價呢,要不是我剛剛機靈,你要找機會自賣自誇就難了。”

“穆赦。”

“咋?”穆赦見她神色有異,一邊往遠處躲一邊警惕道,“我這不都是按你想的說的嗎?哪裏做的不對?”

一片雪花從遠空上不期然地飄落在季滄亭鼻尖,她緩緩道:“沒什麽,只是忽然有點感嘆,即便我這般藏頭露尾……到頭來我最想瞞着的人,還是第一個發覺我的形跡。”

“啥?”穆赦道,“不可能啊,我的易容的手藝沒道理比你差吧……”

穆赦邊說邊走,打算回去再研究些新療法,剛到了一處寬闊的院落,忽聽遠處一聲憤怒的馬鳴,那匹眉心生赤焰紋的駿馬直直朝穆赦奔來。

一個半大的小孩兒正緊緊抱着馬脖子,高聲怒喝道:“快讓開!!!”

這馬奔來得突然,穆赦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反應過來扔下藥匣想跑時,那匹馬已經閃電般奔到五丈開外,眼見得下一刻要踩他個骨折筋碎時,旁邊傳來一聲口哨聲。

赤焰白馬聽見這聲,猛然一剎,前蹄高高揚起,背上那小孩倒也敏捷,見勢不妙主動從馬上跳下來,摔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定下來。

一群大驚失色的仆役從後面慌忙圍上來,好在地上是草地,小孩兒除了些皮外傷并無大恙。

“本宮無事,讓開讓開,可有人被‘襲光’踩着了?”

小孩撥開人群,看見那匹叫“襲光”的馬焦躁地圍着季滄亭轉了幾圈,慢慢低下頭,整個人便是一愣,随後瞧見一邊惱火地想揪馬尾巴的穆赦,不禁啊了一聲,皺起眉來——

“你就是那個給襲光喂了毒草的苗疆蠱師?”

穆赦驚魂未定,怒道:“說什麽呢,你這小屁孩放瘋馬踩人,栽贓誰呢?”

那小孩罕有遇到別人頂撞他,惱道:“本宮……我是看在你醫治國公有功,才忠告于你,那日你喂了那沾了狼血的草後,襲光才焦躁不安,若它有個什麽好歹,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穆赦翻了個白眼道:“這馬雙眼清澈,淚槽康健,哪裏有中毒之象?小娃娃騎術不精就該學,怪到別人頭上算什麽意思?”

小孩語塞,氣得臉瞬間紅了,旁邊的奴仆見狀,大聲道:“區區賤民,敢對殿下大呼小叫,簡直目無尊卑!來人,把他拖下去杖責百棍!”

小孩:“等等!”

他說話的同時,奴仆們已經圍上去想把穆赦按住,就在這時,季滄亭摸了摸襲光的耳朵,在它耳邊說了什麽,襲光登時轉身繞到穆赦前面,在衆人驚呼中一蹄子撂翻了三個人,然後又拐回到季滄亭身邊拿頭不停地蹭着她的手。

穆赦:“你泡馬子的功夫真是越來越恐怖了……”

季滄亭:“你閉嘴,它會吃醋的。”

穆赦:“哈?”

那小孩愣了半晌,不顧旁人阻攔徑直跑到季滄亭身邊,仰頭仔細打量了她片刻,道:“你是何人?襲光從來不讓外人碰,你使了什麽苗疆的妖術,讓它這麽聽你的話?”

……當年只會哭的小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季滄亭笑眯眯地彎下腰來道:“我并非苗疆的人,略通些馴馬之術而已……小殿下若想學騎馬,何不從那些矮馬駒學起?”

衛瑾仰頭看着眼前的人,不知為何本能地閃躲起她的目光,道:“七姑姑……先帝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随軍縱馬馳騁了,我想繼承先帝的遺志,将來也上戰場殺敵!”

季滄亭低聲嘆道:“……繼承遺志就好,繼承遺孀就不必了吧。”

衛瑾:“啊?”

季滄亭輕咳一聲道:“我曾聽聞先帝南征北戰,無暇成家,每有朝臣勸其大婚,便稱自己效仿古人梅妻鶴子之說,以駿馬為妻,這匹馬随着先帝征戰四方,所謂好馬不侍二主,殿下想馴之,恐怕很難。”

衛瑾道:“可你不是一招手它就聽你的話了嗎?你一定有什麽獨門秘法,教我!我可以封你……封你弼馬溫!”

季滄亭:“……”

穆赦小聲問道:“弼馬溫是什麽官兒?”

季滄亭:“……就是全天下小孩兒心目中最叼的官兒,急眼起來能拆皇宮的那種。”

衛瑾極為磨人,季滄亭推辭了良久,他還是不願放棄,無奈之下,季滄亭随手在地上撿了根竹枝,拿在左手上,找了個石獸坐下來道:“這樣吧,我見小殿下腰間帶着短劍,想來有幾分習武的底子,你若能勝過我,我便教你騎這匹馬,如若不能,請殿下打消這個念頭。”

“莫開玩笑了……”衛瑾有些惱火地看着她放在一邊的拐杖,“我堂堂七尺……堂堂五尺男兒,怎能欺淩一個跛足女子?”

季滄亭笑道:“草民未開玩笑,只當是為了給我家穆大夫的冒犯之言抵罪。殿下無需顧忌,只要打斷我手中的竹枝便可。”

衛瑾看了一眼乖乖站在季滄亭身後的襲光,咬了咬牙抽出腰上的短劍,扭頭對身後的仆役道:

“今天的事,不許告訴國公知道!”

言罷,他便朝着季滄亭手上的竹枝砍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脈絡——

本文涉及到大越朝四代皇帝

熹宗(晚年怠惰于政事,任人唯親,以至于不得不連番送出宗室女向匈奴和親)

宣帝(殘暴荒淫,繼位後屠戮宗室,幾乎把同族殺光,又喜好煉丹長生,親近佞臣,以致于奸臣禍國,讓匈奴殺入中原)

武帝(季滄亭,身世極為曲折,後文會一一揭示,登基後太廟改為“衛滄亭”,征戰三年,治國三年,讓大越朝幾乎是死灰複燃,所以得到了“武”的追谥。)

宣帝朝時原來有一個賢德的太子,不過宣帝聽信讒言把太子逼死,唯一的皇孫衛瑾因母親乃異族,生下來很久後才接回皇宮,被朝臣和民間質疑血統,只有文臣一脈的成家肯收容他在身邊學習,這些故事後面也會根據劇情的展開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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