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歸·其二

石梁玉目瞪口呆地看那少女一騎絕塵而去。

餘婆婆又氣又笑,掂了掂地上那足有五十斤的灰狼,對呆怔着的石梁玉笑道:“公子莫怕,那是灞陽郡主。”

石梁玉沒瞧清那少女是什麽模樣,一邊幫着餘婆婆将那匹缺了尾巴的灰狼搬起,一邊疑道:“……晚輩來炀陵前,只聽說皇家血脈單薄,今上唯一的親弟通王先天似有癡愚,并未婚配,這郡主是?”

餘婆婆頓了頓,面上露出一絲尴尬的笑:“左右你往後也會知道的,小郡主乃是襄慈長公主和冀川侯之女,只是因天生眉心一點朱紅,和陛下的聖顏分毫不差,又因她出生時,天上有大日墜于蜃氣海的異象,被方士稱為天祥,陛下本想封她為公主過繼到膝下,可朝中的成太傅反對此事,陛下才不情不願地封了個郡主。”

石梁玉略一點頭,道:“婆婆同這位郡主很熟?”

餘婆婆笑了起來:“不如說小郡主和半個京城的百姓們都熟,當年京中采花使橫行無忌,四處捉拿未婚少女入宮煉什麽丹,我家那小孫女都被拉上花車了,是小郡主看見了,義憤之下,一槍取了那胡作非為的采花使性命,若非如此,我家那小孫女恐怕就……”

石梁玉微愣,道:“她竟敢殺人?”

“小郡主可是冀川侯之女,武藝在京中是排的上數的,那年百姓們也都擔心這個,可陛下對小郡主寵愛至極,不許刑部追責,甚至在那之後便把采花使的職位都取締了,也算是一件大好事。”餘婆婆想起當年事,又是感念又是惋惜。

“不過,陛下雖是沒有追責,但小郡主的父親冀川侯回來卻是痛打了她一頓,送去了成太傅的門下,從此春夏在成太傅家苦讀禮教,秋冬又被帶去北邊的軍營□□,哪有女孩子家被這麽管教的?我們這些老百姓看着就心疼。”

一面之緣,石梁玉也只當個異聞聽聽而已,幫餘婆婆把那頭狼屍送去家裏後,婉拒了餘婆婆留他用飯的好意,道:“……晚輩尚有他事,不便多叨擾了,只是仍想多問一句,石太尉的府邸,是不是就在前面?”

餘婆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就在前面隔兩條街最繁華的府邸就是了,可……那門第,有才無錢可進不去,你若有才華,還不如去成家的‘小龍門’去等等外院錄取學子的機會,那兒是成太傅家的書院,小郡主也在那兒呢。”

石梁玉扶了扶肩上的包裹,感受着裏面一路從家鄉背到這裏的、屬于母親的冰冷牌位,低聲道——

“無妨,我去石太尉府,是去尋親的。”

……

紅籠綠錦飛銀絮,白馬飒沓入盛京。

季滄亭跟着一老一少兩個騎馬的人,自炀陵北門一路馬不停蹄,待遠遠瞧見“成國公府”四字時,空甩了一下馬鞭,突然加速,硬生生從前面兩人中間擠了過去,随後猛一勒缰繩,只聽□□白馬一聲噓溜溜的長嘶,前蹄高高揚起,在國公府大門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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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怎麽了?”前面一個滿是絡腮胡子,身背板斧的老兵同樣勒住馬頭,操着一口粗犷的北方話道,“你不今天不是急着去書院上交大考的作業嗎?”

季滄亭撣了撣衣袖上的碎雪,道:“那不都怪你讀書少?把我的‘平胡三策’夾在土産裏加急送回去,害得我連夜趕回京。若讓成老頭發現我交上來的課業是這個,此去必死無疑。”

滿臉絡腮胡子的老徐哈哈大笑道:“今年踏平了多少北境的賊寨,哪次不是郡主一馬當先地殺在前面?賊寇的長刀都不怕,郡主還怕文人的教鞭?”

季滄亭搖頭晃腦道:“所謂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我壯烈無妨,小老婆無人托付,如何是好?”

老徐瞄了一眼季滄亭屁股下面的“小老婆”,伸手想去摸一把它的鬃毛:“咱們冀北軍啊,人人皆是老實男人,郡主這小老婆油光水滑、傾國傾城,我等必不讓它虛度青春,郡主只管去吧……”

季滄亭罵道:“滾滾滾滾,老子還沒死呢,想騎我小老婆,先投他十七八次胎去吧。”

季滄亭去年随軍出塞外時,曾誤入野馬群中失蹤了兩天,等冀川侯急吼吼地派人去找時,便瞧見她拐了馬王的一匹小馬崽子美滋滋地溜回來。

塞外是匈奴的地盤,何其兇險,女兒為了追逐駿馬脫離大部隊,冀川侯季蒙先氣得把她好一頓打,罰她掃了半個月馬廄。掃馬廄的過程中,季滄亭同小馬崽子培養起了深厚的感情,稍稍長成後,便只準季滄亭騎,其他人碰一碰便要尥蹶子。

軍中人人愛馬,眼見得絕世良馬給看不給騎,個個眼紅發酸,便稱這匹小馬兒是季滄亭的小老婆。

老彭也是眼紅者之一,見季滄亭下馬去撓國公府的門,心癢癢地試圖去拍一把小老婆的馬屁,被一蹶子踢得後退兩步,撞在一個半大孩子身上。

他們一行三人,除了季滄亭和老彭外,還有一個小麥色皮膚、淺色眼瞳,看上去不似中原人的小孩兒。

這小孩兒被撞了也不吭不哈的,退了兩步環顧了一眼古樸隽雅的國公府,用不甚熟練的漢話道:“……彭哥,郡主的……小老婆是這個,那,大老婆,是誰?”

老彭臉上浮起一絲壞笑:“等會兒你就見到了,對了阿木爾,咱們漢人規矩多,進門吃飯的時候記得喊人。”

叫阿木爾的小孩兒一臉迷茫,點了點頭跟着他們進了府。

起初阿木爾眼裏還帶着點本能的防備,可瞧見季滄亭像是進自己家一樣,每個擦肩而過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還是主人奴仆,她随口都能叫出他們家人口幾何,是病是孕,便慢慢安下心來。

不多時,阿木爾跟着季滄亭進了一處燃着銀炭的暖閣,同時也嗅到了一股極為濃郁的肉香。

“成老……太傅還沒回來?”

仆人恭恭敬敬道:“今日朝中有急事,本來下午的書院大考推遲到三天後,太傅和大爺尚在宮中商議匈奴來使之事,無暇分神。”

季滄亭聽成太傅還沒回家,便松了口氣,踢了一腳朝她擠眉弄眼的老徐,握拳在唇邊假咳了兩聲,問道:“那成二哥可在?”

仆人笑道:“二爺上個月便回京了,曉得郡主不愛素,早聽說郡主要回來,二爺一早便炖上了羊肉,今年的香蕈臘鴨也不錯,郡主可要來點?”

“那是自然,”季滄亭像是在自家似的招呼老彭和阿木爾坐下,又問成府的仆役道,“他自己做的,自己不來?”

“今兒午後太子殿下說想把皇孫送到府中啓蒙,二爺尚在安排,稍後便會來見。”

仆人說完,便告罪離開,老彭剛咬了一口肥而不膩的羊肉,正香得四體舒暢時,忽然反應過來,震驚道:“這桌肉菜,是成二爺親自下廚做的?”

……如今的士族男子,墨都不願自己磨,哪有人親自下廚的。

“那是,我成二哥什麽不會?”季滄亭一臉驕傲,“這事說來話長……”

老彭一邊和阿木爾往自己碗裏扒拉羊肉一邊哄道:“郡主,長話長說,有多長說多長。”

季滄亭沉浸在回憶裏:“想當年成二哥帶我去什麽流觞宴見世面,路上雨大風急,我倆坐着的船翻了,被順流沖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山溝溝裏,死活找不到出路,當時我就尋思着,我倆怕是要做一對世外鴛鴦,在山溝溝裏建立一個桃花源終老一生了……”

老彭:“唔,那麽你們這對野……世外鴛鴦是怎麽還俗的呢?”

季滄亭神往道:“我拉着他到處指着那山溝的地形,說這兒種柳樹,那兒種菊花,樹上蓋房子,坑裏養青蛙,走着走着我們就餓了。我就覺得我得有點擔當,下水叉了不少魚回來,然後問題來了。”

老彭:“你們倆因為搶吃的打起來了?”

季滄亭:“不,我們倆都不會做飯,研究了一個時辰,成钰給我弄出來一堆炭來。”

老彭差點嗆死:“所以成二爺回來就發憤圖強去學廚藝了?”

季滄亭:“單那一堆炭其實還不至于,主要是我覺得不能辜負大老婆的心意,想起聖人教誨,一飲一食,無不是天地精華,便一咬牙吞炭求道……”

老彭差點噎死,強行咽下一口肉,道:“郡主好氣魄,爺們!”

季滄亭抒發完畢,接受了一會兒老彭崇拜的目光,道:“我吃了那條魚後腹痛不止,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到家了,成老頭說成钰是一路跋山涉水給我背回來的。”

老彭:“哦哦,所以從那個時候起……”

季滄亭肅然道:“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得想辦法把這男人搞到手,哎都給我說餓了……嗯?我肉呢?”

暖閣裏亂作一團,閣外正欲推門的手随着主人莞爾一笑,緩緩收回了袖中。

“二爺,不進去見見郡主嗎?”

“你同她說,不必等我叔父回來,她的課業我截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年前線人物資料:

季滄亭:灞陽郡主,長公主和冀川侯的女兒,出生起就受盡寵愛,冀川侯為了能培養出個通曉兵法的女婿,把一身絕世武學兵法都傳給了閨女,指望她将來教給老公,卻沒想到閨女自己扛槍保家衛國去了XD

人物設定:鳳眼,小虎牙,眉心朱痣,輕甲紅衣,戎裝時常戴嘲風面甲,屬于她的軍隊大旗也是嘲風旗(注:嘲風,龍九子之一,平生好險,有說法認為它是有龍血脈的鳳凰)在軍中混跡多年,年紀輕輕便精通無數黃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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