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許真的畢業論文被評選為優秀碩士論文，答辯會上幾位老先生給出了相當高的評價，研究所的業內巨擘老前輩甚至伸出橄榄枝，讓許真到他那邊深造，許真導師也是老前輩同門，當下冷笑着瞥了眼許真，氣道：“他能去？白瞎我培養他好幾年，光想着掙千兒八百的錢，根本不願意做學問了！現在年輕人……哎……浮躁！粗糙！虛榮！”

許真知道導師脾氣，刀子嘴豆腐心，聽見也不生氣，答辯結束後請導師跟老先生們一起吃飯，賠罪似的敬了好幾輪酒，自己也喝高了，安安靜靜聽導師絮叨，說他不上進，說他是做學問的好苗子，說他不繼續念博士深造簡直是自斷前途，許真樂呵呵聽着，軟軟的棉花糖似的，導師最後也沒脾氣了，說着：“随時回來都行，我給你留門。”

許真叫車送老先生一位位離開，最後導師也回辦公室繼續忙着整理書稿了，打發師弟師妹們鬧哄哄一夥進了校園門，剩下他自己一個人站在學校西門口吹着六月裏有點燥熱的晚風，想着自己終于是要離開校園了。手機提示音響了起來，是招聘APP上的訊息，許真想了想，放棄了招呼朋友繼續出來撸串喝啤酒的念頭，回宿舍老老實實投簡歷去了。

簡歷海投了不少，應聘單位參差不齊，國企私企事業單位什麽都有，給他反饋的也不少，不過總覺得缺少眼緣，或者待遇不理想，倒也不是高不成低不就，畢竟是第一份工作，許真還是想慎重一些。回到宿舍，浏覽招聘網站更新的時候，發現有不少新發布的招聘信息，許真被一家公司吸引了目光，因為這家招聘應屆生能提供在京的落戶指标，看了看薪金水平，起薪稅前五千，五險一金，有過節費跟年終獎，還有餐飲、交通和通訊補助。

許真心動，不過瞧着崗位內容有點郁悶，是個行政崗，負責文書管理跟日常行政事務，感覺更适合妹子幹，他一個大男生，好像不太合适，而且是個金融領域的公司，跟他專業一點都不搭，他進去就是睜眼瞎。許真搜了搜這家公司，發現挺有政府背景的，是正經企業，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簡歷投遞了過去，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呗。

又陸續投了幾份，折騰到十二點多，室友外出都沒回來，許真就鑽床上睡覺了，一夜好眠。

早晨宿舍老大安陽給許真帶了早餐，把熱乎乎的豆漿包子放到許真桌子上，看許真還在睡過去捏了捏他腮幫子，說着：“起來吃飯？別涼了，昨天回來看你都睡了，今天沒事跟我們一起吃雞？”

許真揉着眼睛坐起來，眼神有點懵，搖頭道：“不，我手笨，你們老罵我跟不上節奏，不去，我去圖書館還書。”

許真小時候跳級過，比宿舍裏的哥兒幾個小了将近三歲，是老幺，其他三位哥哥以安陽為首，天天上演實力寵幺弟，早飯幫他帶，衣服幫他洗，被子幫他曬，旁的宿舍都喊許真為真真公主了。許真脾氣軟糯，也不反感，笑眯眯也應着，性格實在讨喜，跟個吉祥物似的，旁的糟漢子也受到感召，對他溫柔起來，當然，他笨手笨腳打游戲的時候，太讓人暴躁，佛祖也沒法溫柔了。

等大哥二哥三哥勾肩搭背一起去網吧吃雞了，許真慢騰騰洗漱吃早飯，換了衣服抱着一摞書去圖書館，剛刷卡進去，手機響了，他趕緊閃到樓梯間接電話，對方語速挺快，許真沒聽清楚，問着：“喂？您是哪裏？”

對方這才放緩語速說着：“您好，我是中寰金融的HR，您是許真先生吧？”

“您好，我是許真。”

“是這樣，您的簡歷已經通過我們的初步審核，想跟您約個時間，來我們這邊進行筆試跟初次的面試，這周五上午九點鐘您看行嗎？”

許真知道這是那家有應屆生落戶指标的公司，便應了下來，HR說會把詳細的信息發送到郵箱裏，讓許真注意查收，有問題随時電話溝通。許真覺得這家的HR挺靠譜，最起碼說話辦事挺條理，公司應該不錯。

許真還了書，也沒什麽事兒幹，游蕩着去旁邊美院大樓看今年畢業生的作品展，看到有意思的還自拍合影，逛到終于接到三哥周游電話，喊他一起去吃火鍋，許真就轉悠過去湊熱鬧。

他愛吃手打蝦滑，一二三號哥已經就位給他點好，許真坐過去把面試的事兒彙報了，二哥劉邵點頭贊同道：“能解決戶口挺不錯，不過這種條件競争應該挺激烈，你看看APP上能顯示多少人通過簡歷審核了？”

許真扒拉着手機找了會，眨巴眨巴眼睛道：“看不了，是付費功能。”

劉邵白他一眼，抓起手機給許真發了個一百塊錢的紅包，大爺狀點了點下巴，言簡意赅道：“沖，爺爺我不差錢。”

“哦……”許真充值，再看，一怔，說着：“一千兩百三十八……”

安陽大哥拍大腿笑道：“這他媽不累死HR？什麽崗？行政崗？沒有學歷專業要求嗎？”

許真郁悶道：“只寫了文科類，本科及以上。”

一二三號哥集體白眼，許真把鍋裏的蝦滑全部撈進自己碗裏，嘟囔道：“我不看着能解決落戶嘛……不行就當分母呗……”

三號哥周游拍了下許真後腦瓢子，罵道：“有點理想行不行，有點骨氣行不行，你得過五關斬六将幹翻其他競争對手，養你這麽大是讓你當分母的嗎？”

許真縮縮脖子，不敢再招惹一二三號火箭嘴炮哥哥們，專心吃火鍋，不過已經對這個競争超級激烈的崗位失去信心了。

周五九點許真還是規規矩矩去面試了，畢竟是跟人家約好的，就當培養好的禮儀習慣去增加面試經驗了呗。前天晚上二哥劉邵領着許真去不遠的當代商城買了一身行頭，許真想去隔壁華宇或者中關村上品折扣裏買打折的，劉邵丢給他大白眼，吊兒郎當攬着許真說着：“二哥不差錢，二哥疼你。”

許真：“……”

人靠衣服馬靠鞍，許真到中寰金融前臺的時候，前臺的姑娘眼睛都明顯亮了，笑意盈盈地領着許真往裏面走，不過已經大會議室，許真就算有心理準備還是有點懵逼，黑壓壓一片人頭，許真想起大哥的話，默默重複着：“這他媽真是要累死HR……”

許真拿到筆試的卷子，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寫，都是些文秘行業的基礎問答，什麽公文種類，OA系統，公司文化活動策劃之類，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呢，大哥安陽是個花裏胡哨的學生會長，天天拿腔作勢地忽悠人整事兒，許真也看了點網上的筆試面試寶典，就往卷子上大刀闊斧地寫寫寫，編編編。

左右看了看，說是筆試，其實也沒有收手機，不少人都在現場手機搜索，許真突然就覺得索然無味，堅持答完，起身把卷子交給工作人員。又等了約莫十幾分鐘，輪到許真初面，來人把他領進了隔壁小會議室。

許真稍微有些緊張，所以說話前先笑了笑，對面三位面試官也看着他笑，中間一位中年的女士開口道：“歡迎來我們中寰面試，感覺怎麽樣？”

許真本來就腦子直，現在又緊張，立馬就說着：“好多女生來應聘，男生特別少。”

對面三位一愣，都低頭抿嘴笑，右手邊的男士樂呵呵解釋道：“畢竟是文秘崗嘛，而且我們這邊效益好，後臺崗位跟前臺崗位薪金差別不像別的企業那麽懸殊，進步空間也大，所以來的人很多。不過……其實我們想要招聘個文秘機要崗，直接為董事長服務，負責溝通集團公司跟我們的下面的三級子企業，所以男生也很歡迎。”

許真點頭又笑了笑，等着對方繼續問問題。

幾位面試官都挺随和，面試氛圍很輕松，許真沒再覺得什麽心理負擔，有問有答，約莫一刻鐘時間，中間的HR經理說道：“非常感謝您抽出時間來參加我們的面試，如果方便的話，您可以在附近稍微等一會嗎？我們也是臨時接到通知，董事長下午會過來，他比較忙，能協調出時間不容易，我們人事部門中午會開會讨論确定出進入複試的名單，接到我們電話的話，下午就進行複試。一點之前會通知，一點半開始複試，時間方便嗎？”

許真點頭，問着：“這麽多人上午都能面試完嗎？”

人事經理笑道：“想快有快起來的辦法。”

許真覺得再問好像不合适，自己估計也沒啥戲，不過看着人家人事部門的工作人員人都挺随和，最起碼沒板着臉刁難，就準備乖乖等到一點鐘，反正回學校也沒啥事，倒不如在金融街逛逛，看看金購裏的土豪都買啥。

去樓下星爸爸家買了杯芒果豆奶星冰樂，在小公園裏曬了會太陽，心裏到底是惦念着面試結果，沒胃口幹脆不去吃飯了，省錢又減肥。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許真覺得自己真是要沒戲了，心裏有點失落，難得是個能落戶的。

不過沒失落超過三秒鐘，許真接到了HR電話，讓他過來複試，許真：“啊？”了一聲，對方說着：“能盡快過來嗎？董事長已經來了，誰先到誰先面，抓緊啊！”

許真：“啊！”把星爸爸空瓶子扔垃圾桶，趕緊往那邊跑，不出十分鐘已經跑到前臺了，就是跑出了一身汗。

他來不及擦，臉被太陽曬得紅撲撲，一路跑還很是急促地喘着氣，本來想歇一會再過去，結果被站在門口的人事經理看到了，跟看到救星似的，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過來，小聲嘀咕道：“許真！快來，這邊！坐中間的是我們董事長，也兼任公司總經理，你叫袁董就行，他旁邊的女士是我們劉副總，男士是楊副總，他們去集團開會回來就一起過來了，抱歉啊今天實在倉促，日程安排的不合理，不過也是為了配合老總們的時間，他們晚上要飛外地的，你見諒，快進去吧。”

許真覺得這位人事經理姐姐人真是挺好，還好心給他解釋這麽多，後來入職了知道經理姐姐就是緊張的，一緊張話就是多，她怕董事長罵她磨磨唧唧沒安排好複試。

許真推門進去，轉身關上門，定睛看向幾位面試官，心裏咯噔一下。

窩草，跟上午的氛圍完全不一樣啊！老總們都板着臉好嚴肅怪吓人的！中間那位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嗎？為什麽最年輕？完了，姓什麽來着我忘了！旁邊這位半禿的難道不應該是嗎？這位女士看起來好可怕，在用眼神殺死我嗎？中間那位到底姓什麽來着？哦NO！

許真把面試官姓什麽統統忘記了，幹巴巴問候了聲：“您好。”

女副總點頭，說着：“請坐，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話剛說完，中間那位打斷道：“簡歷上都有，應屆生沒什麽可介紹的，直接問吧，OA用過嗎？”

許真：“沒……有。”

中間那位：“公文收發流程知道嗎？”

許真：“嗯……學校裏接觸得不多。”

中間那位：“文書檔案歸檔呢？”

許真：“也沒接觸過。”

中間那位繼續問：“幹過類似行政工作的實習嗎？”

許真：“沒。”

中間那位：“公文寫作怎麽樣？”

許真：“嗯……還行。”

中間那位：“以前寫的東西帶了？”

許真：“沒……”

中間那位：“了解我們公司業務嗎？”

許真：“看了網上的簡介。”

中間那位：“還真是應屆生，算了，這樣吧，過半個小時我約了人，你去旁邊大廈的茶樓給我訂一個包間，好了去吧。”

許真：“啊？”

一旁半禿老總點了點手表，說着：“開始走秒了啊！”

許真“嚯”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抓起包就往外跑。

等他跑出去，半禿老總笑着跟中間那位說道：“你這欺負小朋友嗎？都知道那還叫應屆畢業生？”

中間那位不耐煩地鎖着眉頭，翻看下一位簡歷，說着：“眼高手低，所以我以前從來不招應屆生。喊下一個。”

許真一路打聽，跑到隔壁茶樓，大喘着氣兒跟大堂妹子說着：“訂……訂個包間！”

妹子禮貌問着：“好大，您幾位？大概幾點過來？”

許真也不知道幾位，随口說着：“不大不小的成不？再過半個小時過來。”

妹子去登記，又問着：“先生您貴姓？”

許真覺得得報公司的名字，就說着：“中寰金融，嗯……”姓什麽，那個董事長姓什麽來着？麻蛋到底姓什麽！我老年癡呆了嗎怎麽就是想不起來了！好像跟形狀有關系，對姓方，絕壁就是姓方！

“姓方！方總！過半個小時來跟客人談事情！”許真斬釘截鐵說着。

妹子查了查，說着：“不好意思，我們小包跟中包都有人訂了，還剩一個大房間，要不您再确定下人數？”

時間都過去二十分鐘了，許真還憋了一泡尿，沒多想，說着：“那就定大的吧，姐姐你們衛生間在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