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劍走偏鋒
賀芝蘭的外公姓蔣, 跟賀家這種權貴不一樣, 那是真正出自書香門第的大文豪,祖上有名有姓的狀元郎就有倆位,更別說餘下的進士、舉人等等了,蔣老爺子一生清貴,沒任任何要職,可在他名下的弟子卻非富即貴,就算不跟前面倆字挂購,那也是現今響當當的文學家。
賀芝蘭的爸爸賀建成就是拜在蔣老爺子名下的學生, 不是挂名, 是實實在在有師徒名份的, 當年賀建成是蔣老爺子最為看中的學生, 時常出入蔣家, 一個屋檐下呆久了與蔣老爺子前妻所生的愛女蔣入夢暗生情愫。
當年的蔣老爺子其實是不同意這樁婚事的。愛徒是愛徒, 賀建成的家世注定不會平凡溫情一生,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對方一入仕必定會青雲直上,到時候蔣入夢還能像在家一樣自由自在,有獨立自主的選擇?這不怪蔣老爺子這麽想, ‘夫家顯貴,做妻子的就要犧牲很多’這是常态,蔣老爺子看的太多太多,也看的太透了,賀建成做學生那是無可挑剔, 做主政一方的父母官那也是無可挑剔,唯獨做丈夫,是注定不合格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成為隐忍的那個,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在以後的夫妻生活中,空有光榮的名聲,眼淚苦澀卻只能自己咽。
蔣老爺子對愛女的拳拳之心敗在蔣入夢少女懷春的柔情密意之下,再加上賀建成誠意十足,賀老也親自上門對這門親事的看好,蔣老爺子最後也只得認了這門親事。
愛徒娶了愛女,郎才女貌,這在當時也是佳話一樁。可惜天妒紅顏,蔣入夢在生賀芝蘭時難産,早逝了。就跟蔣老爺子之前想的一樣,賀建成是一個好學生,好父母官,獨獨不是一個好丈夫。蔣入夢難産大出血,在手術臺上熬了一宿熬盡最後一滴血,也沒有見到賀建成最後一面。
待到賀建成從任職的地方趕回來,見到的是愛妻永遠閉上眼睛的那張蒼白的臉。
蔣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份悲痛轉化成對賀建成的恨意,什麽師徒情份,什麽女婿情份,通通敵不過愛女在手術臺上掙紮賀建成卻連人影都沒見着,一想到這裏蔣老爺子就氣到胸口炸裂般疼。
自此,蔣老爺子就視賀建成為仇人,連帶賀家人在他那也不受待見了,在這其中也包括愛女的遺腹子,賀芝蘭。都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傷痛,可二十多年過去了,蔣老爺子的成見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漸越深,剛開始對賀芝蘭還有點表面功夫,可這幾年,不知道是年紀大了脾性古怪加重還是因為旁的什麽原因,蔣老爺子對賀芝蘭最後那點情份都好像消失了一般,動轍陰陽怪氣喜怒無常指桑罵槐,罵人的水準不愧為大文豪來的,不帶髒字又不重複的可以連罵一小時開外!
賀芝蘭不接話茬吧,蔣老爺子罵他不敬老輩,不懂禮數;接話茬吧,那就更不得了了,蔣老爺子就跟燃起雄雄烈火的戰士一般,從上到下怼的賀芝蘭體無完膚。但凡有人勸吧,十之八九起到反效果,越罵越起勁,而最讓人想不通的是,蔣老爺子對賀芝蘭有多苛刻,對外人就有多寬和,明明都是做一樣的事或者送一樣的禮,別人都是頂頂好,到賀芝蘭這就完全是另一種意思了。
就算蔣老爺子的第二任妻子方外婆、舅舅舅母及表弟待他再好,也敵不過蔣老爺子那一張嘴,賀芝蘭視這外家簡直如蛇蠍,能不去就不去,實在推不開這才坐個一丢丢時間。像這種壽辰有外人在必定要留飯,賀芝蘭已經做好被罵個把小時的心理準備了。
方外婆比蔣老爺子小十三歲,對賀芝蘭就跟對當初的蔣入夢一樣,真心實意半點不摻假,一見對方進門,頓時眉眼都笑開了。
蔣家客廳坐滿了前來給蔣老爺子過壽辰的學生,其中不缺泛面熟的,賀芝蘭叔叔伯伯一通喊,最後才喊了聲:“外公。”
原本眉眼舒朗的蔣老爺子從賀芝蘭進門開始就面色不善,擡眼的視線感覺就跟針刺似的,不是很疼,但微微的刺痛感就是讓人頭皮發麻。“喊我一聲這麽不情不願的,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外公麽?”
賀芝蘭不置一詞,其實心裏很想怼一句,你問我心裏有沒有你這個外公,那你心裏有我這個外孫麽?
其他客人一個個端起茶佯裝喝茶,這老師的家務事怎麽也輪不到他們插嘴。方外婆走來救場:“說什麽呢,芝蘭心裏要沒你這個外公,能百忙之中抽空過來給你賀壽?”說着就要把賀芝蘭拉走。
蔣老爺子陰陽怪氣:“什麽給我過壽,這個時間來,專程來吃飯才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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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原本要被方外婆拉走的賀芝蘭頓了頓,扭頭就想怼一句,去年來的早你說我正事不幹,每天就想着吃吃喝喝,進門先叫的你,你說我眼裏沒個旁人,一點禮數都不懂,今年來的遲先招呼旁人,你又說我是專程來吃飯,眼裏沒你這個外公,你幹脆一次性說個明白,我到底要怎麽做才是對的?!
生恐在這場合鬧出事端來,方外婆忙拽了拽賀芝蘭,眼含肯求,蔣文銘也忙湊過來,拽住賀芝蘭另一邊,一邊讪讪笑道:“各位伯伯叔叔們慢聊,我跟表哥說些話。”
倆人合力把賀芝蘭拽開了,方外婆這才得空注意旁邊李元羲,不好意思道:“老人年紀大了脾性就古怪,你們做晚輩的就麻煩多擔待了。芝蘭,帶你朋友去文銘房裏坐一會,吃飯的時候再叫你,到時候你們坐小輩一桌離遠些。”
賀芝蘭悶頭進入房間,蔣文銘也不好說什麽,招呼句:“表哥你先坐,陽臺那有你愛喝的雨前茶,自己泡。”
“好。”賀芝蘭笑着應了聲,門一關頓時就裝不出笑臉了,整個人有股陰郁感,感覺陽臺上明媚的陽光都暖不到心裏了。
“小時候有次跟我爸吵架,我氣狠了沖他吼,‘我要媽媽不要你’,我爸一巴掌打得我耳鳴一天,那時他的表情我永遠忘不掉,如果不是最後忍了一下,是不是也會沖我吼‘我要你媽不要你’?我兩歲多就記事了,我爸從來沒對我笑過一下,後來到了帝都,爺爺跟我說我還有外公跟外婆,還記得第一次上門的時候,我在小區花壇邊碰到他,他還彎腰樂呵呵問我‘這是誰家小金童呀’,明明前一刻還拉着我的手說要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可一聽我叫‘賀芝蘭’,翻臉比翻書還快,瞪着我的視線好像要吃人一樣。”說道這裏諷刺一笑。“小時候不懂事,要媽媽,要外公,還委屈的躲在被窩裏哭,現在大了想想,那時真幼稚,沒了誰我還不是照樣活的好好的?外公算什麽,反正我有爺爺,一個頂倆。”
賀芝蘭強顏歡笑的模樣看的李元羲心疼不已。
“蔣老先生不是不喜歡你,他只是病了。”李元羲捏捏他冰涼指尖,解釋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積郁成病,二十多年每每增加早就成了沉疴痼疾,蔣老先生往常看起來無礙,可一旦觸動誘因就與臆症一般,不由自主做出自己想象不到的事。顯而易見,你就是病症的誘因。”
“有法子治嗎?不治會怎麽樣?”賀芝蘭問。
李元羲想了下:“不治,最好的結果是誘因的影響力擴大,蔣老先生變得喜怒無常,最壞的結果,則是嚴重影響壽元,或許前一刻還與常人無異,下一刻卻是神仙難救。至于救治的法子,有一個。”
“劍走偏鋒,以毒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