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以毒攻毒
當年賀蔣倆家結為親家, 這樁郎才女貌金玉良緣的美事津津樂道者不少, 後來蔣入夢難産去世,不少人都要唏噓句天妒紅顏,對于蔣老先生從此視賀家為仇敵一事,也有不少人說過公道話。
蔣入夢難産是誰都預料不到的事,賀建成想麽?沒有人比他更痛苦;賀芝蘭想麽?對于一個才堪堪生下來的嬰兒來說,一出世便沒了媽媽,沒有人比他更凄苦的了。他們的悲痛不比蔣老先生的少,若把悲痛怪在他們身上, 他們又去怪誰呢?
蔣老先生視父子倆為仇人, 但凡見面必定陰陽怪氣連損帶罵, 長而久之背人總有人要念叨句, 這蔣老爺子是越老越糊塗越活越固執了, 不過這是建立在父子倆二十幾年如一日敬畏蔣老爺子的前提下, 若是反之,或有半點瞞怨的只字片語落到旁人耳裏,那就是另一番狀況。
而現在賀芝蘭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怎麽讓人生氣怎麽來,不氣到吐血都不算完!
往年恨不得離個八百遠的賀芝蘭今兒直接坐到蔣老爺子身邊, 不僅旁邊人瞪大了眼,就連蔣老爺子自己都愕然不已,開口就要笑不笑的。
“怎麽?不在文銘房裏繡花了?”
賀芝蘭嗡聲嗡氣:“沒繡花,在表弟房裏喝茶呢。正經的雨前茶,茶香清雅怡人口齒留香, 沒個幾十年的炒茶功夫,出不了那味道。”
有那知根究底的心裏咯蹬一聲,忙使眼色讓人去叫方外婆。方外婆正在廚房幫忙,聞訊,擦了手就趕了過來。
蔣老爺子已經怼了賀芝蘭好幾句,可往常半句不接口的賀芝蘭今兒像是吃錯藥了一般,時不時回兩句嘴,總能把蔣老爺子的怒火撥高一些。方外婆瞧的是心驚肉跳,忙笑着招手:“芝蘭,你不是最愛吃我做的酥香魚?剛出鍋一份,你随我去償償味道,看看還喜不喜歡。”
往常這都是方外婆救人的招數,但今兒賀芝蘭卻是動都不動,回決道:“沒事,等下上桌吃也是一樣。”
蔣老爺子冷笑:“這笑臉呀也要人家領情,否則別人還不定以為你攀附人家呢。”
方外婆頓時有點難堪,因為蔣老爺子這話也把她給埋汰進去了。“蔣老先生息怒。”李元羲抓蔣老爺子手腕,明為勸架實為切脈,旁人不疑有它,狐疑眼。
“你哪位?”
老爺子下意識抽了抽手,賀芝蘭心裏一緊,接了句:“這是我一位朋友,家裏開礦的。”
一句家裏開礦擂的衆人不輕,在座有教書的,有從政的,從寫書的,有做生意的,唯獨沒有家裏開礦的,說到這都好像飄過一股似有似無的銅臭味,而且想起那些黑心礦藏老板為了利益不顧人死活的例子,頓時一個個臉色越發難看了。
一見衆人臉色,賀芝蘭越說越順:“家裏開礦的怎麽了?吃你家大米啦?也別膈應,我們吃了飯就走,留不了多久時間。再則說了,誰膈應誰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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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走得近的喝斥句:“芝蘭,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爸要知道了,”
賀芝蘭打斷他:“別提我爸。也就我爸這種人實誠,二十幾年如一日的找上門挨罵,這世道活着,找死找茬找樂子的不少,找罵的還真心不多見。”
一個個如同看怪物似的看着賀芝蘭,蔣老爺子氣的哆嗦,都顧不得手腕在別人手裏了,揚聲罵道:“趕情這才是真心話吧?別人還道你們孝順,呸!假仁假義,跟你爸那副僞君子的嘴臉一模一樣!滾,我這不歡迎你!”
“你以為我願意來?要不是我爺爺逼着我過來,我會願意過來?我堂堂賀二少還缺這一頓飯?名號擺出去,請吃飯的能繞帝都三圈!”
蔣老爺子氣的哆嗦,一指門外揚聲就吼:“那你給我滾!”
一直借攙扶給蔣老爺子切脈的李元羲默默退後一步,沖賀芝蘭微微點頭。賀芝蘭明白意思,暗自深吸口氣,斜眼看人。
“我憑什麽滾?這是我媽蔣入夢的家,我吃的是我媽的飯,說句不好聽的,百年之後,這裏財産還有我一份呢!我媽蔣入夢去的早沒享什麽福,我這做兒子的,怎麽就不能吃她頓飯了?”
所有人倒吸涼氣。誰都知道‘蔣入夢’三個字在蔣家就是禁忌,往日提都沒人敢提,就連沾邊的字眼都要顧慮一二,現在卻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挂在嘴邊,還是賀芝蘭提的?一個個噤若寒蟬的看向蔣老爺子,果真,年過古稀的老人已然一幅要被氣瘋的模樣。
方外婆這時候也慌了神了,顧不上賀芝蘭忙去扶老爺子,蔣舅舅護在另一邊,轉首沖發愣的蔣文銘低吼道:“還愣着幹什麽?把你表哥拉走!”
蔣文銘忙回神去拽賀芝蘭:“表哥表哥,算我求你了,爺爺年紀大了你別跟他計較,”
賀芝蘭心裏也慫,但想了想不能前功盡棄,一咬牙崩住那副斜眼看人的臉色道:“我怎麽跟他計較了?我哪敢他計較呀,他是長輩,是親外公,是我媽的親爸,指桑罵槐這麽多年,我要敢反嘴半個字不得唾沫淹死我?!”
蔣舅舅看自老爺子的臉色心驚膽顫,沖賀芝蘭一頓吼:“賀芝蘭!我蔣家雖不是什麽權貴人家但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給我閉嘴!”
蔣老爺子嗬滋嗬滋喘氣:“不、不,讓他說、讓他說!”
原本顧慮這是家事不好插手的一衆這時候也顧不得旁觀了,紛紛上前去勸,一邊勸老爺子消消氣,一邊賀芝蘭消停。
蔣文銘沖過來拽賀芝蘭,大有不把拽走不算完的勢樣,賀芝蘭穩住身形悄悄沖他眨了眨眼,爾後沖其不備把人推開,擡高下巴對老爺子道:“既然要說那我今天就好好說說!我媽蔣入夢跟我爸賀建成當年是自由戀愛,我媽拼着那口氣把我生下來,為的是什麽?因為我是我爸的孩子,是她心愛人的繼承人!我媽在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可她走了之後你又是怎麽做的?二十多年呀,二十多年視我們父子為仇人,我媽要是知道你在她走後這麽對待我們父子,她會不會氣的從墳墓裏跳出來?!你這麽苛刻我們父子,我媽泉下有知,我看你以後怎麽跟她交待!”
字字如箭,句句如刀,刀刀箭箭一下一下在老爺子心裏紮出無數血窟窿,而胸口憋的那口郁氣化為漫天血雨噴濺而出,蔣舅舅猝不及防被濺了滿身。
賀芝蘭把蔣老爺子氣得吐血啦!
整個屋子亂作一團,方外婆亦是瞪大眼睛喘氣不上來的模樣,頓時喊人的喊人,扶人的扶人,蔣文銘一把推開賀芝蘭,紅着眼睛破口大罵:“現在你滿意了?!”
賀芝蘭滿臉怔然,看來的視線都是散開的。
李元羲抽空看眼賀芝蘭,按下心裏擔憂,揮開圍在老爺子身邊的人,語氣冷冽:“想讓老爺子死的就盡管圍着他!”
一衆紛紛怒目:“你個開礦的暴發,”
李元羲打開銀針包裹露出一排排寒光凜凜的針身,冷冽視線幾乎要與銀針針身上的冷光相媲美,觸之無不避讓。
“散開。”
被李元羲身上氣勢所懾,幾乎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蔣舅舅頂着一身污血愕然問:“你是大夫?”
“我不是,難道你是?”李元羲取出銀針,以幾乎出現殘影的速度在老爺子身上快速下了幾針,嗬嗬喘不過氣的老爺子只覺喉頭發癢,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間又是一股腥味湧上喉嚨。李元羲快速把人扶到側身,手在其背後一陣拍打助其把淤血咳出來,吐出來的血又濃又稠又腥又臭,好幾個聞着味都要做嘔。
年過古稀的老人咳血咳成這樣,蔣舅舅唬的心驚肉跳只覺腿腳發軟:“爸?爸你怎麽樣?”
老爺子已經是半昏迷狀态了,李元羲擡了擡眼:“端碗溫水過來給老先生漱口。”
方外婆軟在旁邊動不得,蔣舅母聞訊,擦了眼淚忙端來溫水。蔣舅舅接過溫水,小心翼翼給老爺子喂了幾口,李元羲一手捏着對方脈絡,半晌放下道:“成了,老先生心肺間淤血已除大半,這沉疾算是有救了。”
“沉疾?”蔣舅舅跟方外婆滿臉茫然。
李元羲擡眼:“先扶老先生到房內休息,身邊留人,如果有咳嗽,盡量讓他把餘血咳出來,只是小心讓其側躺別嗆着。”
蔣文銘在蔣舅舅的示意下把老爺子背到樓上休息,方外婆跟了上去,李元羲走到賀芝蘭身邊,眼神安撫下,又道:“讓俞半夏送行藥材來。”說着找來紙筆,幾筆快速一過,再遞過來:“就按這個準備。”
賀芝蘭接了藥方,定了定神撥通俞半夏電話讓其送藥材過來,特別交待要快!俞半夏接到電話打起來十二分精神,記下藥方跑回四合院把藥材抓了,為免自己開車耽誤時間,還特意打電話讓岑秘書安排了熟練的老司機。
也在同時,遠在另一都市開會的賀建成打翻了茶杯,舉着手機把會議工作交給別人,馬不停蹄往帝都趕。而賀老這裏亦是立馬放下手機,打斷賀藏鋒複健,壓着脾性簡要說了句:“芝蘭把他外公氣吐血了,去瞧瞧。”
賀藏鋒拽了衣服就走。
賀老的紅旗車一咱暢通來到蔣宅,彼時一屋子人都在等結果,見賀老進門紛紛起身以示相迎,賀芝蘭讷讷喊了聲。
“爺爺。”
賀老揚手就是一拐杖,壓抑的怒氣就跟雷霆震怒般壓的一衆旁人喘不過氣來,賀芝蘭被這一拐杖抽到大腿,疼的直哆嗦。
聽那聲音都覺着骨頭疼,有臉熟的湊上來勸了句:“賀伯伯,這其中應該有什麽誤會,芝蘭都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歷來對老師都是尊敬有加,今天這麽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對了,跟芝蘭同來的那個年輕人,家裏是開礦的那個,好像是說老師有沉疾?”
賀老笑了笑:“同來的那個?家裏開礦?那是你們聽錯了吧,跟芝蘭同來的人是李先生,是我們賀家從雲都請來的神醫,我家藏鋒的傷勢就是對方治好的。”
一衆紛紛側目:“就是治好吳家老爺子的那個人?那是正兒八經的中醫大夫,芝蘭怎麽就說家裏是開礦的?”
這事從開始就處處透着古怪,回頭想想,賀芝蘭好像就是故意提起他媽媽蔣入夢去刺激老爺子,怎麽過份怎麽來,而好好的名醫,怎麽就偏偏要介紹成家裏開礦這麽讓人側目的身份?
“是我讓他這麽說的。”
聞訊下樓的李元羲接了句,長腿跨到賀芝蘭身邊撫開他額前碎發,俊美的美人尖那都是連片的細汗,可見賀老這一下是半點沒留情面的。被打的是左腿,賀芝蘭一直撐着右腿站着,正好累了,偷偷把身體重量往李元羲身上移了移。
不動聲色的當拐杖,李元羲解釋道:“老先生自二十幾年白發人送黑發人,便一直心存郁疾,積郁成疴,最終累積成稀少的臆症。此症奇特之處就是犯病而不知,往日與常人無異,可一但觸碰到誘因,便會性情大變多疑多慮,老先生的病情誘因就是與蔣女士相關的人。芝蘭,以及賀二叔。”
“這世上還有這種病?”有人用長知識的語氣道。
李元羲颔首:“世上即有千奇百怪的動植物,自然有千奇百怪的疑難雜症。老先生這種病症就是雜症的一種。脈絡看似無奇,但胸肺間淤血堵塞,長此以往病情只會越來越重,最好的結果是越發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最壞的結果,則是影響老爺子壽元。但這種症狀要治,卻有一個最有效也是見效最快的法子。就是劍走偏鋒,以毒攻毒。”
賀老:“所以你讓芝蘭特意激怒他外公,達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是。這個法子雖然是險招,但效果最快,而想要這個法子見效,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所以我讓芝蘭沒告訴任何人,還讓他僞裝我的身份,就是想讓老先生在最沒準備的情況下達到治愈的效果。衆所周知,五感運用得當将是最好的良藥,經過這一刺激老先生二十幾年的沉疴散去大半,之後再用藥才是事半功倍。”
“還要吃藥?”
李元羲斂眉:“自然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