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敬畏自我
蔣老爺子這邊被藥苦出層次感, 賀芝蘭坐在他爺爺的紅旗車裏也要憋出層次感了, 什麽叫大氣都不敢喘?什麽叫憋得靈魂出竅?連下車賀芝蘭都恨不得自己變成隐形人,心裏哈裏路亞的喊‘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可看不見他?可能嗎?
“站住。”
賀老拐杖‘咚’一聲撞地,不輕不重,可賀芝蘭愣是全身汗毛一豎,剛跨出去的腳硬生生收了回來。
“要去哪呀?”賀老問。
賀芝蘭讪讪轉回來:“爺爺,我腿有點疼,我去房裏再擦點藥。”
“不準去!”
“我去擦點藥, 擦完就回來, 爺爺我腿真有點疼, ”
一看賀芝蘭讨巧賣乖的模樣賀老就氣不打一處來, 揚起拐杖就要揍他個滿地開花!李元羲一手拽着人護到身後, 賀藏鋒也忙攔着賀老:“爺爺, 芝蘭也知道錯了,您剛才那一拐杖,腿都腫老高,您罵兩句就可以了,他也知道怕了。”
“知道錯了?知道怕了?”賀老拐杖撞地撞的嘭咚響, 滿臉惱怒:“他要知道錯了知道怕了,今天這事就不會發生!哦,就他能耐就他救人心切,怎麽?我說錯了?你現在心裏不是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立功了?”
賀芝蘭讷讷回:“我沒有,”
“沒有?呵, ”賀老瞥他,冷笑:“就你這點本事還想蒙過我?癡心妄想!”
賀芝蘭被噴成狗,賀藏鋒扶着賀老往沙發那走,一邊勸道:“爺爺您先別氣,芝蘭也是一番好意,雖然過程很驚險但結果是好的。他也是關心蔣爺爺心切才會一時情急這麽做,您教育教育他,說說其中驚險就可以了,畢竟他今天的的确确是立了功,您之前不問青紅皂白就賞他一拐杖,心裏不定怎麽委屈呢。”說着把賀老扶沙發上坐下,眼神往賀芝蘭那一使。
賀芝蘭瘸着腿去泡了茶來,再瘸着腿回來,雙手捧着遞給賀老。
賀老不接茶,問他:“腿疼嗎?”
生恐賀老生氣,賀芝蘭忙搖頭:“不疼!”
賀老氣笑:“不疼你瘸個着腿幹什麽?給我這裏裝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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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賀芝蘭舉着茶一疊聲回:“疼、疼、腿是疼的。”
“疼,知道疼就好。”賀老接過茶放到旁邊,看他道:“那你想想,如果今天結果不是好的,你外公的病沒人相信,也沒有那麽快醒過來,你覺得你的結果會是什麽?爺爺又會有多心疼你,多擔心你?你大伯、大伯母、你爸、你哥,他們又會有多心疼?就算我們窮盡我們一張嘴,能給你挽回多少名聲,又有多少人相信你是給你外公治病,而不是純粹的忍無可忍抱怨這二十多年的委屈?”
“爺爺,”
賀老打斷他,語重心長:“芝蘭,你們這代人活的比上一代的人自由,不靠名聲過活,但活的有多自由危險性就有多大,特別是現在無空不入言語自由的網絡,千夫所指無病而死,你覺的你真的能無視旁人的言語怒罵跟詛咒?”
賀芝蘭其實在中途就發覺到後怕的,可那時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但停止才是前功盡棄千夫所指,最後成功了才舒了口氣,所以他才敢沖賀藏鋒吼,‘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做’,可現在才發現他想的太簡單了。
“你想救你外公的心是對的,為你外公着急也是對的,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起到做用,你僞造李先生的身份,借今天這樣難得的場合、機會、時機,通通都沒有錯,但你錯了一點。你錯在最開始的那一點,你拿你外公的性命在賭,賭天時、地理、人和,哪怕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在這一點上你錯了,那便是滿盤皆輸。”
賀芝蘭瞪大眼睛:“我拿外公的性命在賭?!我沒有賭,我,”
賀老反問他:“你沒拿你外公的性命在賭,那你是在拿自己跟李先生的名聲在賭?”
“爺爺,”賀芝蘭被問懵了。
賀藏鋒看不過眼,提點句:“芝蘭。誰都能做這個決定,但唯獨不能是你。”
賀芝蘭一幅似懂非懂被說懵了的模樣,賀老氣不打一處來:“趕情這大半天我是白費口廢了?等你爸下午回來,看他怎麽收拾你!”
話雖然這麽說,但賀建成回來要收拾賀芝蘭的時候,賀老先把人叫到書房臭罵了一頓,開口第一句就是‘自己惹出的事還要最無辜的芝蘭去解決,你還有臉罵人不成?’當然,此時的賀建成還在飛機上,賀芝蘭還一幅懵逼模樣,賀老恨鐵不成鋼的瞪他眼,沖李元羲颔首。
“李先生與我到書房聊聊?”
賀芝蘭下意識起身,‘爺爺’倆字還沒叫出口,轉爾就被賀藏鋒摁回沙發,李元羲起身:“正有此意。賀老先生請。”
“李先生請。”
李元羲給賀芝蘭一個安撫眼睛,随賀老去到書房,看倆人一前一後背影,賀芝蘭張了張嘴,賀藏鋒看他擔心的模樣,拍了拍他:“放心。爺爺有分寸。”
“可是,”
賀藏鋒看他:“芝蘭。李先生是個獨立的個體,我們不可能護他一輩子,他也不可能在我們賀家的保護下過活一輩子。”
賀芝蘭揮開賀藏鋒手:“哥,你越說我越糊塗,什麽叫‘不可能護他一輩子’,他是我從雲都請出來的,我就要對他負責!你跟爺爺不是都常教育我做人要有擔當?怎麽現在又反口了?!”
聞言,賀藏鋒真想揍人。弟弟不聽話揍一頓就行了,如果不行那就揍兩頓,但想想畢竟這麽大了再揍也不合适,揉了揉額道:“你不要把倆者混為一談。”
“到底是我混為一談還是你區別對待?哥,元羲哥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咱們可不能用完人就丢!”
賀藏鋒指着人,氣的發指:“我剛才就不該攔着爺爺,就該讓你被揍一頓,我看教訓不吃夠你是不知道疼!”
賀芝蘭拿抱枕撲他:“說話露一半藏一半,你又是什麽時候添的這破毛病?!”
賀藏鋒攔了抱枕一拽,反手就用抱枕把人摁沙發裏磨擦,賀芝蘭七零八落的喊救命。而樓上書房內,賀老跟李元羲隔着書桌對坐,剛泡的熱茶茶香四溢,可倆人根本沒有品嘗的心思。
“賀老先生如果覺的我今天做錯了,大可直言,無需指責芝蘭來敲打我。”
賀老搖搖手笑笑:“今天這事已經過去了,就不提了。還要多謝李先生出手相助,妙手施醫治好了蔣老爺子二十年沉疾。”
李元羲不動聲色的看着賀老,像是在衡量對方的真正意途,半響,不無認真道:“如果賀老先生真要謝,應該謝芝蘭才是。芝蘭才是真正起到做用的人。”
“我明白。但沒有李先生,芝蘭不會冒這個險,正因為芝蘭相信李先生,才會不記後果的去施行‘以毒攻毒’的這個治療方案。”
李元羲有股揉額的沖動:“賀老先生有什麽話不防直言,否則,我或許無法理解你真正的意思。”
賀老笑笑,不答反問:“李先生相信鬼神嗎?”
“不信。”
“相信天地自有正氣嗎?”
“不信。”
“敬畏天地規則,生命自有輪回嗎?”
李元羲:“賀老先生自己呢?你相信鬼神,相信天地正氣,敬畏天地規則生命自有輪回?”
賀老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不,我不相信鬼神,不相信天地正氣,也不敬畏天地規則生命自有輪回,”在李元羲一幅‘你自己都不相信卻讓別人相信’嗤之以鼻的眼神中,賀老放下茶杯,随着茶杯跟書桌輕輕的撞擊聲,擡眼道:“但我敬畏自己。”
“我不相信鬼神,不相信天地正氣,也不敬畏天地規則生命自有輪回,但我敬畏自己。”
李元羲一怔,賀老繼續道:“淡薄名利也好,不計名聲也罷,但人總會跟自己過不去,而這其中最可怕的一點就是失了自我。李先生,你醫術超群,可玩弄旁人性命于股掌之間,救人,殺人,不過一念之間。可你想過沒有?什麽是救人?什麽又是殺人?以一人性命換十人性命是救人?還是以十人性命換一人性命是殺人?這個定論不在你手,而在旁人,在公道,在人心。亦在自我。”
賀老繼續道:“李先生,芝蘭相信你,可或許你認為是在幫他的,或許事實是在害他。”
李元羲:“賀老先生不用懷疑,我絕無半點害芝蘭的意思。”
“你無半點害芝蘭的意思,可你今天的行為卻險些讓他萬劫不複。我并無指責李先生的意思,只是李先生在給吳老施‘續命三針’的時候可以讓吳老自己選擇,可今天怎麽又偏激了呢?難道除了‘以毒攻毒’這個法子,就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哪怕多費點功夫,哪怕效果沒有這麽好,哪怕錯失這個機會,就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
有。李元羲斂了斂眼,抿唇:“我明白賀老先生的意思了。”
聞言,賀老暗自舒了口氣,道:“李先生于我賀家有大恩,一身行針針法妙不可言,原本我不該置疑,但我實在不想看着李先生走上那條偏激的彎路,而視而不見。我不否認我有私心,只是李先生或許還沒意識到這一點,我也就倚老賣老多說兩句,還望李先生不要見怪。”
“…賀老先生言重了。”
賀老其實還只是隐晦的提點了幾句,通篇的意思就是:李元羲行事過于偏激。不在乎名利,不在意生死,更不在意過程,只在乎結果。這是一種極危險的無意識行為。如果按心理學的說法,這是‘反社會人格’的基本定義。這個定義其實每個人都有,但為什麽沒有造就這麽多恐怖份子?是因為有的人還有在乎的,人、事、物,總歸只要有一種,那都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