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Love Is Just A Dream》- Claude Choe】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陸早秋這些。
陸家人從不這樣說話,應該說,在陸家,根本不會有人讨論這樣的話題,因為連提起這些詞彙都被視為一種軟弱。
在陸早秋很小的時候,他父親曾讓手下帶他和陸應如去佛羅倫薩美術館,看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去之前,父親把他們叫到面前,說:“回來告訴我為什麽男人應該像《大衛》。”
當站在大衛像前時,陸應如問陸早秋:“早秋,你準備怎麽回答父親?”
陸早秋注視着雕像,答道:“眼神,還有,肌肉線條。”
“不。”那一年陸應如也不過十歲,她看了陸早秋一眼,又擡起頭仰視着大衛像,用不屬于她那個年齡的口吻說,“早秋,你是對的,但你不能這麽回答父親,你要對他說,因為《大衛》永遠站在大理石底座上,供千萬人瞻仰。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當他們回到陸家的時候,陸早秋卻不願意回答。
陸應如向前走了一步,擋在陸早秋身前,對神情不滿的陸父道:“父親,并不止男人。我們陸家人,都站在大理石底座上,沒有下來的一天,我陸應如也一樣。”
像陸家的所有人那樣,陸早秋從那個光着腳抱着小提琴的幼小男孩長成坐在交響樂團第一排的首席,其間不知道多少艱難與阻礙,二十年不曾被人詢問過一句累不累。
他看着鐘關白,後者的眼神堅定而灼熱,蜜色的肌膚浸在陽光裏,每一寸肌肉線條都恰到好處,美得像是剛剛從陽光裏生長出來的。
如此直接的告白,如此熾熱的身體,讓陸早秋有一種錯覺,好像此刻的鐘關白就是生命這個概念本身。
“阿白。”陸早秋說,“過來。”
可是鐘關白只走了半步,他又說:“別動。”
陽光只落在床邊的地上,那樣耀眼的光芒與屋中其他地方之間的分界如此明顯,讓鐘關白跨過這條邊界都像是一種罪過。
鐘關白只頓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撲到陸早秋上方。
火熱到幾乎有些發燙的肌膚從上方慢慢貼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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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早秋,你知不知道……”鐘關白解開陸早秋的皮帶與衣扣,愛不釋手地撫摸了一陣,然後便從陸早秋的下身開始親吻,再一步步到小腹、側腰、胸膛、手臂、手背、手指、鎖骨、喉結、下巴……最後停在下颚邊的那抹琴吻上,不斷吮吸舔舐,同時把陸早秋偏涼的手放到自己熱燙的胸膛上,“我愛你,愛得這裏都痛了。”
陸早秋感受着掌心下劇烈的心跳,低聲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鐘關白的手緊緊覆在陸早秋的手背上,像是要将陸早秋的手按進自己的胸腔裏,直接去觸摸那顆砰砰直跳的心髒,“陸早秋,你只知道我愛你,卻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如果你知道,怎麽會舍得把我愛的一部分藏起來?”
“阿白。”陸早秋想了許久,眉間染上一絲從不曾有過的茫然,“我……習慣了。”
那是一種習慣,同樣也伴随着一種需要。陸早秋需要随時随地被鐘關白索求、被鐘關白依靠,讓鐘關白覺得安心,滿足鐘關白的所有期待。
“這樣,阿白你……不喜歡?”陸早秋看着鐘關白的眼睛,問。
他這樣問的時候,低沉的聲線像黑夜中映着星子的水面,似乎是平靜的,可水裏卻帶着一點光暈,好似希冀,短短三個字問出口,內裏不知道還留了多少思量是不肯說出來給人聽的。
鐘關白一下子慌亂起來,心裏像撒了一把羊毛針,又癢又痛:“早秋,早秋,我不是覺得你現在這樣不好,其實,其實只要是你,怎麽樣都好,只要你覺得好,就……怎麽樣都好……真的。”鐘關白發現自己又一敗塗地了,剛才那種把陸早秋按在床上講道理的氣勢洶洶瞬間消失不見。他是真·懼內,在醫院受了刺激,一鼓作氣叉起腰就想教陸早秋做人,現在回過神來,自己差點吓死。
“那就是喜歡的。”陸早秋的手從鐘關白的後頸沿着脊椎骨向下撫摸,摸得鐘關白背脊發顫。
摸到後腰,修長的手指繼續往下,帶着不同于以往的掌控欲,太過強勢,好像看見一束特別美的陽光,愛到想要直接握在手心裏。
“唔……呼……”鐘關白在陸早秋頸邊喘息起來,他本來就雙腿大分,跪在陸早秋身體兩側,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手法,不自覺就想合攏雙腿,“別……別那麽摸……嗯——”
陸早秋也不阻攔鐘關白的動作,只是在他耳邊如低吟般輕聲說:“阿白,我很難過。”
鐘關白掙紮的動作一滞,生怕陸早秋不高興,連忙去看他的神色。
陸早秋眼底一片幽深,那哪裏是難過,明明是在醫院被欺負了一把,現在想欺負回去。
鐘關白的一顆心像被浸在一盒橘子罐頭裏,變得又酸又軟。他老老實實地抱住陸早秋的脖子,親了親陸早秋的嘴唇,然後便壓低腰身,擺出更方便被對方随手欺負的姿勢。
“陸早秋……”
一遍一遍地喊着對方的名字,接受對方給予的高潮。
“喜歡?”陸早秋問。
“……喜歡……最喜歡了……”因為被給與了太多快樂,已經沾了白色液體的側腹仍然繃緊起來,肌肉一陣一陣不受控制地收縮。
陸早秋抱起鐘關白,将人放到已被曬得溫熱的沙發上。
沙發很大,足以讓兩個人都躺在陽光裏。
鐘關白頭枕在陸早秋的臂彎裏,輕輕在陸早秋身邊哼他為陸早秋寫的曲。
“阿白。”陸早秋說,“如果你喜歡……那麽,我會學着改變……只要你喜歡。”
“你不用為我做任何改變。”可能是喊了太久,也可能是因為心疼,鐘關白的聲音有些啞,“我不想改變你,一點兒也不想。陸早秋,我想清楚了,你不想讓我看的,我都不看……可是你記住,如果你有那麽一點點,嗯,想讓我看到,我就在你身邊……”
鐘關白說着說着,側過頭看見陸早秋就在他身邊那樣安靜地睡着了。
那不太像是陸早秋平時的樣子,那麽放松與安心。
他是真的在學着展示自己柔軟的那一面,學着去依靠鐘關白,因為他知道,那也是鐘關白的需要。而滿足鐘關白的需要,就是陸早秋的需要。
許多人在愛裏做出改變與犧牲,于是被歌頌,有時候人們歌頌起愛情,竟是在歌頌那種令人感動的舍己為人,有如歌頌道德。
可那只是愛表面的樣子。
愛不是一種感人的獻祭,不是拿自己的某一部分去填補對方的某一部分;愛只是一種太幸福的感覺,是填補對方的同時,自己缺乏的那一塊也被填滿了。
鐘關白看着陸早秋的睡顏,覺得看不夠,明明人就在他身邊,他仍覺得想念。
不知道看了多久,一直看到陸早秋醒來。
已經過了中午,太陽偏到了另一邊。
陸早秋剛睡醒,看着鐘關白,聲音低啞:“為什麽沒有太陽了?”
鐘關白一聽,幾乎覺得是自己、或者太陽本身犯了錯,他立刻就想要糾正這個錯誤,把陸早秋的太陽弄回原處。但他手上沒有一根牽着太陽的繩子,沒法把已經偏轉的太陽拉回來,只好抱着陸早秋說:“我們出去曬太陽吧。從這裏走出去,一邊散步,一邊找一家餐館吃午餐。我保證,一路的太陽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鐘關白描述着那幅美好的場景,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等等。”他看了一眼手表,驚覺,“現在已經過了吃午飯的點了……”
陸早秋給鐘關白一個輕吻:“是不是餓了,為什麽不叫醒我?”
“不不不……”鐘關白說,“陸首席,你那麽可愛,可能我太愛你了,于是就……把一位不那麽可愛的小朋友忘在酒吧裏了。”
Chapter 52 【《Drei Klavierstücke D.946:No.2 Es-dur, Allegretto》- Franz Peter Schubert】
當鐘關白和陸早秋走進酒吧的時候,賀音徐小朋友正坐在吧臺上,連他那一頭标志性的黑長直都強烈地散發出“今天我并不是很開心”的氣息。
鐘關白于心有愧,便十分不舍地掏出(陸早秋的)銀行卡,決定幫小朋友結一下賬。
哪知道當他走過去,發現根本不用他結賬,賀音徐小朋友面前擺着的各色飲料全是其他客人請的,一杯杯都是滿的,喝都喝不過來。
鐘關白随口感嘆了一句:“想當年,小爺我往吧臺一坐,也有這個效果。”
陸早秋淡淡道:“阿白,你好像很懷念。”
“咳,不。”鐘關白嚴肅道,“我當年就十分痛恨這種輕浮的做派。”
陸早秋看他一眼:“是麽。”
突然間,鐘關白依稀想起來一副模糊的畫面,好像在巴黎的時候陸早秋也這樣請他喝過一杯礦泉水。
“陸首席你聽我說!”鐘關白的求生欲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是這樣的……有格調的正經人都是請人喝礦泉水的,低級趣味的人才請人喝這些顏色奇怪的飲料。”
陸早秋挑眉:“原來是這樣。”
鐘關白為自己捏了一把汗:絕處逢生。
賀音徐聽到兩人的聲音,轉過頭來,眼睛微微一亮,馬上站起來問好:“鐘老師,陸老師。”他大概是那種從小就習慣于在家裏等大人回來的小孩,聽到鐘關白有事要處理,于是一等好多個小時也沒有再打一個電話。
鐘關白斜眼瞄那一排飲料,調侃道:“小賀同學你今天日子過得很滋潤嘛。”
“我沒有喝。”賀音徐看了一眼酒吧內的鋼琴,“我覺得他們請我喝飲料是想讓我彈琴,可我今天不想彈。”
小賀同學你真是太純潔了,鐘關白想,沒有人在酒吧請喝飲料是為了讓人家賣藝。
“小賀同學,你可能得想想怎麽跟你daddy解釋。”鐘關白瞥見四周打量的眼神,于是用一種極度讨人嫌的口氣感嘆道,“你看,這是公共場所,你現在又有點小名氣,肯定被人拍了照片,要是打開手機,說不定已經能看到‘某H姓少年鋼琴家竟獨自在酒吧買醉’的新聞了呢。”
“阿白。”陸早秋看鐘關白一眼,眼神裏帶着“不要皮”的意味,鐘關白立即擺出一副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優秀姿态,對賀音徐說:“賀音徐小友,你餓嗎,我們找個适合青少年兒童的地方吃午飯吧。”
兩大領一小上了車,賀音徐一個人坐在後排,悶聲道:“鐘老師,其實就算有負面新聞,也不用想該怎麽對我父親解釋,他現在……應該沒有時間管我。”
鐘關白從後視鏡裏看賀音徐一眼,發現後者看着窗外,很落寞的樣子。
哎呀,小朋友總是需要很多愛和關注。
“小賀同學啊,”鐘關白一邊開車一邊當心靈導師,“你看,賀先生現在每天都比從前高興,這不是很好嘛。”
“是很好,可是……”賀音徐有些難堪道,“鐘老師,可能是我太自私了。”
“你希望他的高興是因為你,是吧?”鐘關白一臉了然地,“可是小賀同學,你要知道,每個人對不同感情的理解和表達都是不一樣的,你不能這麽去比。賀先生對你,那是父親對兒子的方式,賀先生對老師,那是……”
鐘關白一時沒找到一個合适的詞去形容賀玉樓與溫月安的關系,那太複雜。他從後視鏡裏看一眼,發現賀音徐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後文。顯然,賀音徐也很關心這個問題。
“他們那是亦師亦友,親如兄弟,是知己……嗯……”鐘關白想到那本回憶錄,心下有些悶,大約也是敬畏,便不敢繼續用寥寥數語論斷兩位先生的一生。
他自覺不是當導師的料,便趕緊以眼神示意坐在副駕駛的陸早秋:陸首席,救救孩子。
陸早秋想了想,說:“小賀,是這樣,分類與概念的提出,總有一些局限。”
賀音徐不太明白,陸早秋便舉了個了個非常淺顯的例子:“學界普遍把莫紮特看做古典主義音樂的代表,但不能說他的音樂裏沒有浪漫。”
這是很好理解的,賀音徐點點頭,說:“我明白。”
陸早秋繼續道:“小賀,類別劃分的目的是找到一些共性,幫助一個人更快地認識事物。它到底是一種主觀認知,太過根深蒂固,便成了傲慢與輕率,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在人類的分類之內。父母子女、老師學生、配偶伴侶、兄弟姐妹、親戚朋友、陌生人……如此種種關系,也都是主觀分類,有分類便有邊界限定,而真實的人、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不能被限定的。”
“對對對。”鐘關白十分不要臉地補充了一個他自己的例子:“沒錯,小賀同學,你看,比如我吧,就是陸首席的伴侶、朋友、校友、伴奏、學生……再并上心肝寶貝兒。”
他說完,還得意洋洋地反問陸早秋:“陸首席我說得對吧?”
陸早秋淡淡道:“下次發言前先舉手。”
嘴上這樣說,眼中卻滿是寵愛。
賀音徐低着頭,抿唇不說話。
陸早秋極有耐心,接着道:“小賀,我對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與你講對錯,你可以不認同。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阿白的關系不是世界上占多數的那一類,但是我們尚且有一個類別可分,所以我們是有歸屬的,至少在這個群體內部,我們會被理解,群體內外也有人在不斷争取平等的權利。即便這樣,我仍怕阿白委屈。
“而賀先生與溫先生,沒有選擇任何一種分類,他們一生過得辛苦,歸屬不過彼此,你若能體諒,他們也會輕松些。”
鐘關白慢慢把手覆上陸早秋的手背,偏涼的皮膚反而讓他覺得溫暖起來。
陸早秋并不喜歡說教,他在學院也是那種專業精深的硬派教授,評價學生只看實力,是大環境下難得的不把意識形态放在重要位置的人。
此時說了這麽多,也是因為這些人、事都與鐘關白有關。
這麽多年,但凡與鐘關白有關的,陸早秋都親力親為,看得比自己的事更重要。
賀音徐認認真真聽了,想了許久,眼睛便慢慢紅了:“我覺得,我是個很糟糕的人。”
鐘關白由衷地安慰道:“你只是琴彈得有點糟糕,人不糟糕。”
陸早秋平靜地指出一個事實:“阿白有時候也彈得糟糕。”
鐘關白:“……”
是的,論琴技,現場大概只有陸早秋是真的沒有人敢說一句糟糕。唯一算例外的,也不過是陸早秋聽不見的時候,鐘關白舍不得說,當玩笑也不行。
“……陸老師說的,我沒有想過,我該想到父親很辛苦。”賀音徐想起他小時候,賀玉樓是親自教中文的,一遍地一遍地教,把他教到像在中國長大的孩子那樣,說起中文來不夾一個英文單詞,寫一手比學校中文老師更好的字。
其實不用賀音徐說,任誰看一眼賀音徐這小孩,都會知道賀玉樓曾在教養上下了多大心力。那不是朝夕之功,勢必言傳身教,十六年如一日地做一個足夠成為任何男孩榜樣的嚴父。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聽父親說一次,說我琴彈得也算……不錯,說他其實對我也算……有一點滿意。所以,這幾天就只顧着自己難過了……卻沒有想過,他一直想過的都是現在的生活。”賀音徐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車後座上,聲音越來越低。
“其實,”鐘關白把車停到一家餐館門口,“老師也不曾對我說過‘滿意’兩個字。現在回想起來,說得最多的……是‘再來’。”
賀音徐微微一怔:“父親對我說得最多的,好像也是……‘再來’。”
他說完,更加難過:“可是,再來的意思……不就是并不滿意嗎?”
“不。”鐘關白說,“不是這樣的,那不是評價的話。”
曾經,在他走錯路的時候,想要走回來卻感到陣痛的時候,在他的記憶與手指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時候,在他毫無靈感覺得自己寫不出一行旋律的時候,在他與陸早秋合奏感到幸福的時候,陸早秋也說過:“再來。”
曾經,在陸早秋聽不見并決定訓練用手指調音的時候,在陸早秋剛剛恢複聽力嘗試拉琴喜悅到無以複加的時候,他也說過:“再來。”
所有的艱澀幽暗處,所有的繁花征途,都有這兩個字。
鐘關白轉過身,對賀音徐道:“再來,是希望,是有人對你心懷期待。”
他說完,下車為陸早秋開車門,等陸早秋出來了,便望着陸早秋的眼睛表明心意:“早秋,我還有好多個再來想對你說。”
陸早秋眼神溫柔:“我都聽着。”
鐘關白在陸早秋身邊柔情蜜意半天,發現賀音徐還沒有下車:“咦?我是不是不小心把小朋友反鎖在車裏了?”
一拉車門,發現并沒有,是小朋友自己不肯下車。
“小賀同學,你自己下來。”鐘關白把頭伸進車裏,嚴正聲明,“車夫這個功能我只對你陸老師開放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