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冬日午後,細雪盈空,徐徐飛舞,暖融融的日光映照于浩渺無垠的冰原之上,将刺骨透心的嚴寒緩緩驅散。
湖中心冰封的小島之上,一襲紅袍的稚童揣着紅色的小口袋悶頭負氣往前走,小小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每走一步,靴子上綴着的毛線球便輕輕搖晃一下,于嚴冬細雪中有規律地顫抖。
忽而一陣寒風襲來,将稚童戴着的帽子吹落,細軟的黑發亦淩亂地散開,他便抿着嘴巴抽出手,笨拙地将半長的烏發重新攏好,又胡亂拉好帽子,繼續木着小臉往前走。
細白腕上的金镯子與袍子上精細的流蘇墜子碰撞,發出悅耳的叮咚聲。
細細的聲響被寒風裹挾着帶走,一絲不落地傳到了後頭俊美男人的耳中。
身形颀長的黑衣男人從始至終距離稚童十步遠處,步履從容地緩緩跟随。
莫焦焦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心中十分委屈,黑葡萄似的眸子也沒了往日的活潑,只蔫搭搭地低着頭。
他走一段路便停下來扭頭瞅一眼身後跟着的人,但黑衣劍仙的沉默寡言顯然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撫的作用。
踉踉跄跄地踩着冰蓮到達湖對岸,莫焦焦便不再走了,随便找了塊被冰凍結的石頭坐下,小孩将從口袋裏掏出來的小雞崽放到一邊,沮喪地用手指戳小紅雞。
然而戳了半天,紅雞紋絲不動,依舊仰頭叽叽叫着。
“為什麽你一直叫得很開心,都不會累嗎?”小孩難過地開口問道,“狐貍長老養的雞,每天就叫一小會兒。”
獨孤九在小孩不遠處站定,神情嚴肅地瞥了一眼明顯“不正常”的雞崽,并不出聲。
吞楚劍經由男人多年淬煉,早已可幻化萬物,以假亂真并不難,但要它同真雞崽那般“有靈性”,卻是不可能的。
莫焦焦蹙着眉輕輕捏住小雞崽的嘴巴,賭氣道:“再叫就給你塞辣椒。”
獨孤九聽出了小孩語氣中潛藏着的委屈,垂下眸,置于身側的左手輕輕動了動。
下一刻,被捏住嘴巴依舊“堅持不懈”拼命叽叽叫的小雞崽突然啞火,乖順地安靜了下來,又輕輕扇了扇翅膀,圓圓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小孩。
莫焦焦愣了愣,下意識松開手,白嫩的手指便被小雞讨好地啄了啄,他将手指藏到口袋裏,嘟囔道:“原來你能聽懂我的話。”
小紅雞忽然安靜下來,莫焦焦就沒了轉移注意力的東西,心情愈發低落,他摸出兜裏的五個櫻桃椒,将兩個綠色的放回去,剩下三個紅色的握在手裏,擡頭去看伫立一旁的男人,卻沒想到,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道沉靜肅穆的視線。
暖融的日光不知何時竟被烏雲掩蓋了起來,細雪也轉為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
獨孤九斂起眉,深邃的狹長眼眸情緒難辨,臉上神情又冷了幾分。他擡眸看了一眼變暗的天色,心中似有所感。
停住的腳步又動了起來,男人靠近坐着的小孩,動作極為自然地在一旁盤腿打坐,卻并未如往常那般入定,而是召出了吞楚劍,手腕一番便将充斥着殺氣的黑劍幻化成了一株櫻桃椒。
如果忽略此時突變的天色和男人眉宇間隐隐約約的冷沉,他與平日并無不同。
莫焦焦不知對方要做什麽,見地上憑空長出了一株辣椒,有些好奇地探頭瞅了瞅,随即想起自己變成本體時遇到的其他“無良辣椒”,小手一巴掌就将辣椒拍倒,嘟囔道:“太醜了,還喜歡欺負我。”
獨孤九如玉的面上微微一怔,卻極快地反應了過來,揮手将櫻桃椒變沒,重新幻化了一個雪人出來。
莫焦焦瞅着胖胖的雪人,伸手摸了摸,又拍了一巴掌上去,低頭道:“這個雪人不像我。”
獨孤九看着雪人身上的小手印,毫不猶豫地讓雪人“穿”上了紅色的袍子,頭上甚至還戴了一頂小紅帽。
按照常理而言,雪人變得和小孩極像,那麽莫焦焦應當轉憂為喜,不再生悶氣。
哪曾想小孩呆呆地看了半天雪人,嘴巴張開無聲地叫了聲“谷主”,竟直接仰着腦袋哭了起來。
他即便哭泣也是傻乎乎的模樣,這時候連十歲的樣子都沒有了,只知道像三四歲的稚童一般毫無顧忌地仰着腦袋張着嘴巴哭,聲音又細又輕,音調比正常十歲孩子不知低了多少。
獨孤九一聽到哭聲便擰起眉頭,手一揮直接将雪人變回了吞楚劍,收回丹田中,薄唇輕啓試圖說些安慰的話,卻又習慣性地冷着臉抿緊了唇,看着愈發不近人情。
随着男人神情越來越森冷,耳邊傳來的哭聲果然變大了。
平日裏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劍仙,生平竟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他擰着眉壓低聲音道:“有事便告知本座,不許哭。”
但冷冰冰的話語對于眼前的小孩而言,并沒有太大的用處。
置于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周身凝滞的劍意暴漲一瞬又迅速收斂,男人閉了閉眼,松開擰緊的眉,再睜開時竟奇異地恢複了鎮靜。
仿佛無形之中像天命妥協,獨孤九轉頭看向小孩的方向,果不其然看見了穿着紅袍的稚童。
莫焦焦頭上戴着的帽子随着他仰頭的動作滑落下去,眼淚早已染濕了烏黑柔軟的鬓發,細細的白雪将衣袍浸染得有些濕潤,綿軟的哭聲又細又可憐,看着極為凄慘。
獨孤九凝視了片刻,沒再猶豫,單手繞過小孩稚弱的脊背,傾身将人攬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