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蒼茫廣闊的冰原之上,如羽般柔軟的雪花簌簌而落,很快便将一襲黑衣的高大男人染上更加寒涼的冰雪氣息。如墨鴉發披散于身後,長長逶迤在地,晶瑩的細雪沾染于其上,愈發襯得男人眉目清冷,恍若仙人。

獨孤九薄唇緊抿,毫不猶豫地傾身向前,往日挺直如松的脊背此刻微微彎曲,單手成環抱的姿勢,将眼前小小的紅袍稚童攬進懷裏,緩緩收緊手臂,寬闊的身影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所有風雪。

懷中小小的一團重量極輕,帶着暖融融的溫度,掌下貼着的軀體柔軟得不可思議,是極為稚弱幼小的弧度,仿佛用力稍重便随時會捏碎一般。他動作極為小心地将人抱離了冰冷的雪地,置于膝上更緊地護進懷裏,眸色深沉難辨。

然而一身紅衣服的小孩即便被抱進了懷裏依舊傷心地仰着腦袋哭,淚水染濕了烏黑的鬓發,小腦袋貼着男人寬厚的胸膛,原本緊緊捏着的小拳頭不知何時已經揪住了獨孤九垂落的衣袖,綿軟的紅團子一直在男人懷中發着抖。

獨孤九脊背有些僵硬,手上抱着人,見小孩完全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空出來的手便試探性地貼到小孩稚弱的脊背上,不甚熟練地一下一下順着。他聲線帶着慣性的冷沉,低低道:“不許哭了。”

哪知莫焦焦被安慰地拍着,反倒哭得更兇了,他捏緊獨孤九的衣袖,淚眼朦胧地仰着腦袋,嗚咽地哭道:“谷主……不見了……不要焦焦了……”

獨孤九不知小孩為何會突然憶起隐神谷谷主,往日裏每每提起那值得敬重的老者,莫焦焦都是歡歡喜喜的小模樣,哪怕隐神谷全族被害無一人生還,小孩亦不懂得生離死別的真意,他實在太小了。

思及此,男人放緩了聲音,大掌貼着小孩烏黑的後腦勺緩緩撫摸,道:“隐神谷谷主從未放棄你。椒椒莫多想。”

莫焦焦傷心地胡亂搖了搖腦袋,他聲音極細,哭起來比之貓叫亦大不了多少,這會兒着急就愈發細軟了,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一邊,同時扭過頭去四處張望,一舉一動中透着難以言喻的恐慌和迷茫,只哭道:

“谷主和……長老都不見了……他說雪人……雪人變成……我的樣子,他們就……回不來了……”

獨孤九低頭貼近小孩,聽清莫焦焦含糊糯軟的話,長眉微微皺了起來,心思百轉間便明白了前因後果。

隐神谷谷主曾囑咐莫焦焦前來天衍劍宗尋求獨孤九的庇護,這說明他早就清楚隐神谷會有徹底颠覆淪亡一日。

這世間唯一能幻化出長得與莫焦焦一模一樣的雪人的法寶,唯有獨孤九的吞楚劍,而此劍是隐神谷谷主所制,那麽……

小孩見到雪人之時,也即他平安到達獨孤九身邊之日,同樣的,也意味着孤身一人來尋男人的莫焦焦,已經失去了所有愛護他的人。

莫焦焦不懂得生離死別本是好事,他年紀太小了,過多的傷痛實在太過沉重,然而隐神谷谷主未曾預料到的是,他不願直接使用死亡和離別那樣的話語,特意用了雪人這樣的借口來哄騙小孩,反倒讓莫焦焦提前明白了天人永隔的真意。

“谷主不要焦焦了……都跑掉了……他流了好多血……”莫焦焦哭得抽噎起來,他胡亂地搖着頭,随即被男人按着腦袋緊緊貼到寬厚的懷抱裏,有力的大掌始終緩慢而沉穩地撫着他的背。

小孩無助又難過地抽泣,白皙的額頭抵着男人的胸膛磨蹭,肉乎乎的手用力攥着對方的衣袖,仿佛只有那樣才能抓住唯一的救贖。

在過去的所有日子裏,他一直被灌輸的都是錯誤的認知,總以為隐神谷谷主和長老們只不過是睡着了前往另外一個地方居住,他們遲早會相見,遲早會再一次生活在一起。卻不曾想,自隐神谷被毀,他就已經失去了一切。

“莫怕。”獨孤九雙眸微阖,眸色神色極為複雜,不複平日裏冷若冰霜的模樣。他将小孩嚴密地護在懷裏,低沉冰冷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耐心,手掌循着記憶中大人安撫幼童那般,持續不斷地拍撫着莫焦焦,盡管看起來不甚熟練,力道卻控制得極為精準。

“谷主去哪裏了……”莫焦焦惶然地追問,他央求道:“獨孤九……我要找谷主……”

男人垂下眼,眸中帶着隐而不發的怒意,眉眼愈發冷沉,七年前對于修真界不顧道義、群起剿滅隐神谷之怒再一次勃發,耳邊小孩細軟的哭聲将那股怒意與沉痛推到了極致。

若非顧慮到莫焦焦長成之後定欲手刃仇人,獨孤九恐怕早已屠盡當年參與戮谷的修真宗門。

原先獨孤九還疑惑為何莫焦焦發小脾氣便直接顯了形,誰想竟是因為此事。對于未長成的稚童而言,人生最苦莫過于死別。

幾欲失控的殺意不過暴漲了一瞬,又被男人再次壓制了回去,獨孤九不動聲色地道:“隐神谷族人為大陸反面開辟之時留守修真界的最後一批妖族,他們離開你,不過是落葉歸根罷了。”

“落葉歸根……”莫焦焦啞聲哭道,漆黑的眸子裏滿是迷茫。

“嗯。”獨孤九擡手為小孩拭去滑落的淚水,滾燙的溫度殘留于指尖,他收回手神色平靜道:“回到他們的故鄉。”

“我不……不知道谷主的家在哪裏……”莫焦焦抽噎道,臉蛋早已哭得通紅。

“日後便知。”獨孤九道,“椒椒只需信本座便是。”

回歸大陸反面不過是獨孤九個人的猜測,莫焦焦作為神圖子,他身上潛藏的能力或許是開啓大陸反面的唯一契機,哪怕來日尋不到已經隕落的那些人,小孩也能将他們殘留的靈帶回故鄉,落葉歸根。

莫焦焦懵懂地睜着紅通通的眼睛看着男人俊美無俦的臉,對方沉穩而篤定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無盡的恐慌和傷痛仿佛無形中緩緩被撫平。

“我相信你。”

他只看了一會兒便被獨孤九撫着後腦按進懷裏,貼着堅實的胸膛,耳邊傳來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小孩慢慢放松了下來,打着哭嗝蜷縮着,一時間只覺困倦非常,只好強撐着睜眼。

忽而一只微涼的大手貼上紅腫的眼睛,帶着極為舒适的味道,頭頂上男人悅耳的聲音傳來,“睡吧。”小孩便安心地松開了緊蹙着的眉,攤開軟乎乎的小身體,于清冷悠遠的熟悉味道中,疲憊地阖眼睡着了。

獨孤九擡眸瞥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周身真元緩緩運轉。

天地間呼嘯肆虐的風雪倏而停住了,随即很快消彌于無形,溫暖的日光再一次普照雪原,驅散了嚴寒。

男人垂首,久久凝視着懷裏握着衣袖安睡的小孩,目光停駐于酣甜乖巧的睡顏上,遲遲沒有移開視線。

他抱着人的姿勢依舊不夠标準,拍撫的動作還是不夠熟練,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在見到莫焦焦的那一刻,獨孤九已無師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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