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鴻禦老祖究竟如何捶胸頓足地去“哄騙”壞脾氣的食夢獸配合入夢,旁人不得而知。
卻說顧朝雲在玉佩被借走後,便有些惴惴不安地上了山,要求見宗主,沒想剛到就被拒之門外,只因“宗主的食夢獸心情不好,連帶着宗主也閉關了”,少年無法,只好下山回去。
體內盤踞的神魂似乎見不得他如此膽小怕事的模樣,忍不住嗤笑道:“不過是一塊玉佩被借走,你就怕成這樣?真真無用至極!”
顧朝雲聞言臉色一白,心中有些憤懑不平,卻又急急地解釋道:
“前輩又不是不知道那玉的妙用,如今我能安然和這具身體融合,還不全是靠着它麽?雖然前輩道法高深,旁人察覺不到你的存在,但萬一沒了玉佩,我的神魂和這身體無法完全融合,到時候被看出點端倪,天衍劍宗哪還有我容身之處?”
“你怕什麽?以我合體期的神識為你護持,天衍劍宗這些劍修就是發現了又怎樣?只要你不做有害于宗門之事,他們怎會幹涉你的事?”蒼老的聲音極為自負地反駁道。
“可是……”顧朝雲咬緊唇瓣,加快速度回了自己的住所,這才安心了一些,壓低聲音道:
“您不是告訴我崇容師叔祖日後會和我結為道侶麽?照你所說,我和師叔祖應當是在世俗界相遇,然後被他發現天火靈根的體質,帶回宗門收為親傳弟子,師叔祖會贈我吞楚劍,愛我護我,我們也會成為令人稱羨的道侶,可是……”
顧朝雲掐緊了手心,嫣紅的唇瓣咬得幾欲滲血,他幾乎有些質問地開口道:“為何我等了那麽久師叔祖也沒來世俗界找我?為什麽一切都和你所言的不一致?我……我現在甚至連他的徒弟都當不上!你真的不是一直在騙我麽?!”
“笑話!”少年體內的神魂聞言大怒,斥道:“我堂堂合體期老祖,用得着騙你?我騙你有何好處?顧朝雲!”
蒼老的聲音一字一句狠戾道:“你莫不是忘了,當初是誰将你從雪山裏救出來?又是誰給你指了明路?沒有我,你以為你這輩子有機會見到崇容?”
“我……”顧朝雲後退一步坐到榻上,臉色慘白,他掩面深吸了口氣,恢複鎮定道:“抱歉,前輩,剛剛是我唐突了。前輩是我這輩子最該報答之人,我不應該那麽懷疑你的。我只是……”
少年眼圈發紅,無助道:“我只是不想重活一世,依舊竹籃打水一場空,您知道的,我如今還能這樣茍活于世,全靠着對崇容劍尊的惦念。若他不要我,我真不知,活着有什麽意義……”
“你只管放心。”老者見少年服軟,這才安慰道:“雖然我不知崇容的命途怎麽突然變換了軌跡,跟你的命途發生了偏離,但天道是不允許絲毫差錯出現的,你們只會殊途同歸。”
“真的嗎?”顧朝雲破涕為笑,眸中全是驚喜。
“自然。”老者胸有成竹道:“你也無需太過憂慮,那塊玉佩不過是藏了個可供修煉的小型秘境,就算有安定神魂的功效,也對崇容劍尊沒有絲毫用處,他要那玉無用,遲早會還給你。你還不如趁着他借了玉,多多找機會親近……”
老者說到此處,見顧朝雲臉上恍然大悟的神色,語氣便不由自主流露出了些許嫌棄的意味,“若論心機,你可真真比不上焚憂,三日後拭劍大會開啓,以焚憂對崇容的愛慕,定然會親自前來,你最好最好準備,若是到時候失态被認出來……”
未盡的話語明顯不懷好意,顧朝雲如當頭棒喝,當即收了臉上得意的神色,雙手緊緊攥着衣擺,力道大得幾乎要将衣袍扯裂,他勾起嘴角,神色有些猙獰,咬牙道:“您放心,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焚憂?我倒要看看,在命定道侶和合作道友之間,崇容師叔祖會選擇哪一個!”
寂靜無聲的房中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正好行到門外的流光聞聲一驚,連忙邊敲門邊揚聲問道:“顧師弟!你怎麽了?”
半晌,房門被打開,少年帶着歉意的笑容走了出來,指了指屋中倒塌的桌子,慚愧道:“師姐,我剛剛貪玩就……拿桌子試了試劍……我知道錯了!”
流光疑惑地看了看倒塌的桌子,笑眯眯道:“就知道搞破壞,等會兒我讓管事弟子換張新的來,桌子的費用我墊着。”
“謝謝師姐!”顧朝雲感激不已。
“這有什麽,雲山師兄下山之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我怎麽能不管?”流光笑着拍了拍少年的頭,靈動的杏眼眨了眨,忽然又嗔怪道:“對了,适才我都讓你不要和崇容師叔祖說話了,你怎麽還湊上去?小心師叔祖把你腦袋削了!”
“我崇拜師叔祖嘛,”顧朝雲熱切道,“師姐,師叔祖會不會參加拭劍大會呢?”
“應當會吧。”流光不甚在意地回答,她細細觀察了一下少年的神情,狀似無意道:“師弟那塊玉佩,我瞧着怎麽有點眼熟……好像以前見過呀。”
“……真的嗎?”顧朝雲面上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他快速眨了眨眼,按下心中的慌亂,“師姐在哪裏見過呀?那玉佩我從小戴着呢,莫不是我們見過面?”
“不是。”流光搖了搖手指,神秘道:“先不告訴你,等我徹底想起來了再說!”少女語畢,也不管顧朝雲欲言又止的模樣,徑直跳上飛劍,揮了揮手便甜甜笑着離開了。
直到徹底遠離了少年的居所,流光才收起臉上的甜笑,将今日發生之事通過傳信令牌轉達了鴻雁仙子,這才調轉飛劍往鴻禦老祖所住的嘯日峰而去。
***
與此同時,不同于天衍劍宗衆人的憂慮,剛剛入定完的莫焦焦正托着腮坐在岸邊一盞巨大的桃花燈上面,低頭看着面前的雞崽,頭上紅色的小帽子戴得齊齊整整的。
這幾日夜裏,獨孤九始終抱着他在大荒法陣中修煉,雖然功效并不如何顯著,但小孩總算是比先前“聰明活潑”了一些,起碼能夠明白基本的事理,懂得辨別他人強烈的情緒,哪怕那只是他自己認為。
此刻小孩伸着手指慢吞吞地在小雞身上順毛,邊順邊眨巴着烏黑的眼睛,似乎在想些什麽。
獨孤九剛布完湖中的法陣,确認沒有絲毫問題以後,回身便看見了小孩沉思的模樣。他靜靜地凝視了片刻,思及識海之外被自己收起來的那塊玉佩,薄唇微抿,半晌道:“椒椒在做甚?”
莫焦焦聞聲連忙擡頭,将雞崽子塞回口袋裏,急急忙忙地從花燈上跳了下去,跑到男人身邊握住對方寬大的衣袖,扭頭就往湖邊拉。
獨孤九順着小孩的力道行到岸上,又被拉着坐下,索性将小娃娃攬進懷裏,置于膝上抱好,低聲道:“這樣滿意?”
“嗯嗯。”莫焦焦點點腦袋,又有些猶豫地握住了男人垂落的長發,好半天才奶聲奶氣地仰頭抱怨道:
“那個叫……叫什麽,噢顧朝陽……不對,是顧找羊的人,他好笨哦。那個老頭子肯定在糊弄他,要算計他,連焦焦都知道。”
“嗯?”獨孤九垂眸看着小孩,耐心地問:“椒椒聽到什麽了?”
莫焦焦一聽這問題就蹙起了眉,生氣道:“焦焦聽到了好多事情,他們在說你,可是有東西不讓我說話!”
小孩顯然是真的生氣了,紅潤的小臉都因為憋氣鼓了起來,看着極為讨喜。獨孤九順了順他的脊背,低聲問:“是什麽阻止了你?”
“……不知道。”莫焦焦懵懂地回答,“一開始,我聽到很多和你有關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點,現在不知道為什麽,我都不能說了,就好像……焦焦修煉的時候,能感覺到的力量……嗯就在天地之間,看不見。它不讓我說話。”
獨孤九微微皺起眉,沉思片刻,道:“椒椒聽到的,可對你有害?”
“沒有。”莫焦焦老實地搖頭,“那個找羊的,他被一個老頭子騙,可是我也不認識他。而且,”小孩歪了歪頭,看着男人肅穆的神情,認真道:“他們說的是獨孤九,可是獨孤九不會被騙,對不對?”
“嗯。”男人應了一聲,聲線低沉,“椒椒放心,本座明白了。”
既然是顧朝雲那邊出了問題,小孩又提及了“老頭子”,那麽此前他們猜測的顧朝雲被奪舍之事便不成立,更可能的是,顧朝雲體內多了一個合體期老祖的神魂,然而疑點在于……
此前老者教導顧朝雲的那些接近他的“辦法”,究竟是從何而來?顧朝雲又為何千方百計欲接近他?更重要的是,莫焦焦為何能聽見有關他的所有事情?
獨孤九垂眸不語,小孩便湊近了去看男人幽深的眼眸,黑葡萄似的眼睛對上狹長深邃的眸子,莫焦焦呆呆地一動不動。
獨孤九扶住小孩的脊背,毫不避諱地與之對視,随即探手在小孩腰間摸了摸,修長靈巧的手指将摸到的一串玉佩解了下來,握在掌心裏端詳片刻,問:“椒椒可還記得這些玉?”
莫焦焦依言低下頭,細細瞅了瞅,小手将其中的仙鶴玉佩拎起來,道:“女仙長送焦焦的。”
“嗯,她便是鴻雁。”獨孤九解釋道。
莫焦焦驚奇地“咦”了一聲,又拎出一塊小劍形狀的玉佩,道:“仙子說,這是一個喜歡鑄劍的老爺爺送我的。”
“嗯,鴻冥老祖,愛劍成癡,他的親傳弟子流光,幼年時曾給你寫過信。”獨孤九道。
“焦焦記得!”莫焦焦驚喜不已,軟軟道:“她會給我畫很多很多劍。”小孩說着又好奇地将最後一個玉葫蘆捏進手心裏,篤定道:“這個一定是宗主送我的。”
“嗯。”獨孤九颔首,道:“鴻禦最愛的出行坐騎便是葫蘆狀的靈器。”他見小孩握着玉佩愛不釋手的模樣,忽而放緩了冷沉的聲線,低低問:“椒椒可記得本座送你的玉佩?”
“玉佩?”莫焦焦愣了愣,茫然地眨眼,他看着對方漆黑的雙眸,忽然想到了什麽,小腦袋沮喪地耷拉下去,悶悶道:“我有一只長得跟我很像的玉佩,可是焦焦後來被人抓住了,我不能暴露秘密,只能自絕,死的時候玉佩還在我手裏,可是現在不在了。”
莫焦焦伸出胳膊去抱男人的脖頸,內疚道:“谷主說那是你送給我的,我把它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