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啓紅
平日裏張啓山斷不會睡那麽久,他原本就不是嗜睡之人,大概因昨兒徹夜未眠,今個才忘了起床。裸着上身打開門,原本一直往後梳得一絲不茍的黑發現在軟軟地落在額前,為平日看着冷厲的面孔平添了幾分随和。
張副官瞧他一臉睡眼惺忪的樣兒,也不敢廢話:“佛爺,九爺在樓下大廳等您。”
“嗯,我這就下去。”
解九爺為下三門,經商,人脈廣闊,人高大,鼻梁上載着一副金絲邊框眼睛,斯文儒雅,毫無市儈之氣。
正在喝着熱茶,張啓山便走過來了,依然是妥帖筆挺的束腰軍裝,黑發一絲不茍得往後梳去,露出飽滿天庭,是天生王者之相。
“我聽二爺說你前幾日去了北平,可是有什麽新發現?”張啓山坐下來依靠着沙發,任由體內的懶蟲鑽進骨頭裏,這兩日不知怎的,什麽事兒都不上心。
除了一個二月紅。
解九爺道:“這次去北平原本便是為了談些生意上的事情,沒想到讓我打聽到了個兒事。”
“九爺你說。”張啓山讓解九說下去。
“不知佛爺可聽說過鹿活草?”
“鹿活草……”
瞧見張啓山一時想不起來,解九便繼續道:“青州劉炳,宋元嘉中。射一鹿。剖五髒,以此草塞之,蹶然而起。”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早些年有所耳聞,此物曾于宋墓中出現,後聽說被富商買下,價值連城,此物當真如此神奇?”
解九點頭:“這可不是傳聞,多少人想要目睹,可見過的這世上也沒有幾個,卻不想此物竟然在北平的新月飯店進行拍賣,價高者得,只怕也是個天價。”
張啓山五指成拳:“給二爺夫人看病的神醫讓咱們找的不是這藥?”
“正是此物,所以今早我到長沙城,家都沒回便來找佛爺了。”
“二爺那邊通知了麽?”
解九猶豫了會兒,才說:“此事我覺得由佛爺出面說更為妥當,且不說佛爺的威望,二爺還是聽佛爺的安排。”
“只怕不能如你所想的這般。”
解九見張啓山臉色,便問:“二爺那,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夫人久病纏身,服下以茯苓為藥引的湯藥之後,病驟發,現已是卧床,至今未能清醒。”張啓山瞧着桌面上精美的茶杯,“也不知何時才能下榻。”
解九爺嘆了口氣:“病來如山倒,二爺對夫人情深義重,恐怕也是日日守在夫人身側吧,他們夫妻恩愛,一方有事另一方定是萬分難受。”
張啓山聞言也沒接話。
是啊,夫妻同根,福禍同享,奈何未必能白頭相守……
正當解九再想說什麽,張啓山道:“九爺,此事先不予二爺知曉,我去北平探一探再說。”
“佛爺,若想要進新月飯店,必須拿到邀請卡,否則,便算是您長了翅膀也未必能飛進去,那地方守衛森嚴堪比皇宮,”解九提醒道,“可我們手上并沒有邀請函,你去的話,必須想辦法拿到邀請函,否則去到北平也進不去。”
張啓山點頭:“那當真要好好計劃計劃了。”
“但是長沙城有一個人,他手上就有邀請函。”
“誰。”
“日本商會會長,佐藤新一。”
張啓山瞳孔微斂:“日本人手上也有邀請函。”
“是的,錢嘛,誰也不嫌多,也不嫌髒,只要是能花的,又分是誰的?但是,佛爺,若你想拿邀請函,而且還是從日本人手上拿的,難度較大,後果你我都清楚,這一招棋走得險,佛爺必須三思。”
“救人要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那邀請函佐藤一直帶在身上,佛爺要是下定決心,那趁着這時間好好想,明日佐藤才出發,晚上還是有時間的,且佐藤一向喜愛中國文化,夜裏經常去馨園聽曲兒看戲。”
解九此話一出,張啓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條路:“九爺,你看我這樣,能唱戲麽?”
一米八幾的高個兒,脖子以前全都是腿,目光銳利,誰見誰都怕,和臺上唱戲的角兒相差也忒大了點兒吧?但是解九沒敢把心裏話說出來,只是識趣地:“……”
“要不,我給你擺個姿勢瞧瞧?”言罷還真站起來了,張啓山穿着束腰軍裝,蹬着長筒皮靴,拇指中指一合,倒也撚出一個別扭的蘭花指,分外僵直的老腰還不知死活地扭轉六十度,半是背對着解九回眸一笑……
“噗——”解九一口茶全噴出來了!
“佛爺、佛爺……你別扮了,太瘆人了,咱們能不能換一個?”解九拿出方巾擦嘴,“況且佐藤好男色,你男扮女裝也沒法近他身。”
“你怎麽不早說。”張啓山恢複原狀,倒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長大佛爺這臉真是說變就變……解九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那是被張啓山方才的舉動吓出來的:“佛爺,你就畫個妝就成,不用瞎折騰。”
“九爺,這招屬于下招,”張啓山一如既往的冷厲,道,“若是能拿到邀請函,我也認了。”
“讓佛爺以身犯險,是解九無能……”
張啓山一揚手,站在大廳門外守着的張副官便走進來:“佛爺。”
“今兒晚上咱們去會一會佐藤。”
張副官道:“佛爺說的是日本商會會長?”
“正是。”
“佛爺可是有計劃了?”
張啓山點點頭,站起身兩指靈巧地挑起放在一旁上的配槍極其靈巧把玩了一圈,插進腰帶後,一本正經地戴上軍帽:“走,去紅府。”
“佛爺,這……”
張啓山挑眉:“難不成還能趕我怎麽着?”
紅府依舊幹淨,庭院裏也不再有落葉,因為二月紅特別囑咐一定要把每個角落都收拾幹淨,斷不能有殘敗凋零的景象,枯萎的花草一并除去,種上四季常綠的植被,夫人醒後能瞧見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心情愉悅。
下人們都知道二爺對夫人用情至深,羨慕的羨慕,惋惜的惋惜,卻也沒敢有提及夫人病情半點,便是怕不小心傳到二爺耳朵裏,二爺心裏更難受。
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人,這便是紅府現在的情況,所以當張大佛爺想要進紅府,管家都猶豫了會兒,一是怕二爺困擾,二是怕得罪了佛爺。
也不知自家的主子想不想見佛爺。
張啓山也不想多為難管家,便道:“勞煩你通傳一聲,說張啓山來了。”
管家應着好,便小跑着去找二月紅,張啓山和張副官站在門邊等候,不大一會兒聽到了腳步聲,兩人擡頭一看,二月紅竟然也跟着出來了。
瞧着二月紅略微舒展的眉心,張啓山問:“夫人醒了?”
“醒了,能吃下東西,走遠的還不行。”二月紅一下說了三段,也免去了張啓山下面要問的話。
“那便好。”
“佛爺,我們到堂廳談吧。”二月紅親自出來迎接,那說明他并無心存芥蒂,怎麽說是丫頭身子虛弱,性溫熱都無法承受,這才病情加重,也怨不得張啓山,再者,藥引還是張啓山找着的,也不想冤了這呂洞賓呢。
二月紅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也想過派人賠禮到張府去,而後想想自個兒不親自去也不妥當,若不是放心不下丫頭,離不開紅府,他今兒早就該帶着禮物給張啓山賠禮。
進到廳堂,二月紅做了個手勢,管家便點頭走下去了。
不大一會兒香臺案燭便呈了上來,裝了一半水的金盆在張啓山看來尤為刺眼。
只見二月紅道:“佛爺來的正好,今日我想讓佛爺給我做一回見證人。”
張副官看了一眼張啓山,也沒說話。
二月紅竟然要為一個女人金盆洗手!置天下人不顧!
知道二月紅接下來要說什麽,張啓山擡腳踹翻了金盆,水撒了一桌,濕了香燭,更濺濕了二月紅的下擺。
二月紅也沒料到佛爺會突然發難,愣怔了會兒,才怒道:“張啓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這句話是我問你才對!”張啓山心裏堵得慌,那一股滋味不知怎麽去形容,總之教人難受至極。
二月紅氣急了,先出了手。他一心想保夫人周全,卻更病入膏肓,自張啓山給他那一枚戒指開始,丫頭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左右為難,夜夜在祠堂,秉明先靈,妄求得祖上庇佑,丫頭去了病痛,直至今日金盆洗手也是深思熟慮之後的取舍,可偏偏張啓山還是不放過他。
踢壞了大廳的桌椅,碎了一地的瓷片,拳頭無眼,招招帶風。
張啓山隔開二月紅迎面而來的拳頭,腳下壓制二月紅擡起的膝蓋,卻不想二月紅一招閃蛇上身,翻身便壓在張啓山身上,手肘一頂,脊椎五寸之處,按理說張啓山應該會無力倒地,可人卻捉住二月紅的手腕,往前一扔,二月紅想扯住張啓山的大衣,一時手滑沒抓緊,人便直直甩了出去。
張啓山見狀,伸手想要把人撈回來,可也是來不及了,最終二月紅還是摔在庭院的地上,心口一痛,喉口一甜,嘴角便見血了。
見此,張副官跑過去想要把人扶起來,二月紅硬氣,不讓張副官近身,強撐着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抹去嘴角的血跡,帶着恨意的目光看向張啓山,其實眼前看到的全是重影,摔落在地之時來不及用巧勁,磕到了肋骨,這才傷着。
管家張伯無意間經過大廳,只見一片狼藉,自家主子站在庭院裏捂着心口,眉頭緊蹙,大駭之餘趕緊跑過去。
二月紅直直看着張啓山,冷着臉道了句:“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