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啓紅

上了開往北平最早的那列火車,張啓山、齊鐵嘴和張副官三人坐在同一包廂內。張大佛爺上了火車之後依舊沒說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也不知那些景色有沒有入張大佛爺的眼。

此時天才微亮,興許是要下雨的原因,天色比平時更暗沉。

齊鐵嘴靠在張副官身上睡得安穩。張副官習慣性坐得挺直,時不時把齊鐵嘴的腦袋固定好,人這才不至于摔在地上,最後齊鐵嘴不知不覺睡趴在張副官懷裏了。

不知過了多久,火車發出嗚鳴,把齊鐵嘴吵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齊八爺迷糊道:“這、我這是在哪兒呢?”

“火車上,要把你拉到北平去賣了。”張副官正色道。

拍了兩下腦袋,齊鐵嘴總算清醒些,低頭一看自個兒身上的長衫,瞪着兩只圓溜溜的眼睛:“你幫我換衣服?”

張副官睨他一眼:“怎麽着,還委屈你了?”

“……”齊鐵嘴抓了抓頭發,不知道嘴裏念念叨叨着什麽。

張副官捕捉到什麽“看光”兩個詞,也覺得這齊八爺甚是好笑。“你若是真覺得委屈了,我讓佛爺給咱們做個見證,娶你過門便是,給個名分你,如何?”

齊鐵嘴角直抽抽:“小心大爺我撕爛你的嘴!”

張副官見狀,又道:“那你一個大男人的磨磨唧唧個什麽勁兒,我又沒把你怎麽着,更何況還是你讓我幫你穿的,說什麽‘伺候爺更衣’之類的,你真當我是你家丫鬟?我都沒說我吃虧,你倒是先嫌棄我了。”

齊鐵嘴整理衣衫,故意咳了一聲掩飾自個兒的尴尬:“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我是佩服你,我沒嫌棄。”

難得對方說了句比較能入耳的話,但在張副官眼裏,齊鐵嘴就是在說反話。搖了搖頭,張副官也不應話了,齊鐵嘴攏了攏身上的長衫,圍巾一甩,蜷縮在座位的角落假寐。

而後又似乎想起了什麽,猛地往張啓山身上瞅。

張啓山也被他盯着看得渾身不自在,才道:“有話直說。”

“呃……佛爺,昨天我去看了二爺,廳堂那的桌子椅子都碎了……”齊鐵嘴頓了頓,又繼續道,“可我想着,在長沙城誰敢欺負到二爺頭上呢?莫不是日本人吧?”

“二爺人怎麽樣。”張啓山平靜問道。

“人還好,看來是受了點傷,後來他自個兒先回房,我也就回去了。”齊鐵嘴邊回憶邊道,“佛爺,你說以二爺的性格誰能跟他結仇呢?”

張啓山想了會兒,又道:“二爺有沒有說什麽。”

“讓我想想……”齊鐵嘴扣了扣腦門,“二爺好像也沒說什麽。”

張大佛爺挑眉:“好像?”

“覺得二爺再跟我多說兩句都難受到吐血……诶?說到這兒,我還記得進到堂廳庭院那的時候還有一灘血跡呢,莫不是二爺的吧?”齊鐵嘴皺着眉頭,見張啓山沒應話,轉過頭看張副官,複問,“真是二爺的?!”

張副官遲疑了會兒,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齊鐵嘴一拍雙手,憤恨道:“要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我非宰了他不可!”

張啓山陷入了沉思,昨兒這麽對二月紅,也不知道二月紅現在怎麽樣了,傷得重不重,他眼睜睜看到二月紅摔出去那一刻,他試圖伸手去把人扯回來,可惜為時已晚,倒地後的二月紅神色痛苦,便連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帶着強烈的恨意。

二月紅為了丫頭金盆洗手,原本這是二月紅的事,誰也幹涉不了,可他上前阻撓,踢翻了金盆,把事情往自己壓根就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若是能心平氣和地與二月紅坐下來好好談談,或許也不會走到這種拳腳相向的地步,并且親手傷了二月紅……

胡撸了一把臉,張啓山看向窗外的目光更是糾結。

張副官看在眼裏,也不好說些什麽,懷裏的齊鐵嘴呼呼大睡,就沒差有鼻涕泡了,有些人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心态,也未免不是好的。

三人于拍賣會前一天到達北平,把長衫換成了妥帖硬挺的西裝之後,走在路上的三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張啓山堅決不穿和服,所以才備了西裝。最不習慣的可以說是齊鐵嘴了,怎說他從小到大穿的都是雲龍盤扣長衫,吃的是中國米飯,嘴裏念的是之乎者也乾坤八卦,這西裝好看是好看,可齊鐵嘴就是不習慣,難得的是連張大佛爺都開口誇他穿了這身西裝之後看起來精神頭特別足,心裏就開始嘚瑟,感覺走在路上都自帶光環了。

将邀請函遞給新月飯店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擡頭看了一眼張啓山,便道:“佐藤先生,裏面請。”

齊鐵嘴把行李放在地上,倒在軟乎的大床上道:“新月飯店果然名不虛傳啊,你們瞧見沒,方才門口那些人,黑壓壓一片全是穿着西裝的保镖,整個新月飯店都被人牆包圍起來了。”

在齊鐵嘴說這話之前張副官已經合上了雕花繁複的房門,房間裏頭的裝飾,一草一物,明眼人一瞧都知道是值錢的東西,單是茶幾上那一套青花韻錦茶杯,普通百姓人家掙一輩子都掙不到那個錢。

新月飯店富麗堂皇,懸挂于頂端的大型水晶燈流光溢彩,一桌一椅都精美無比,連帷幔都是上等的蜀繡,地面光滑到能倒映出人影來。

齊鐵嘴走在飯店大堂,好幾次都差點滑倒,若不是張副官拎着,不知道都摔出多少個包來。

“你到北平連走路都不會了?”張副官忍不住調侃道。

“是這地板太滑,也不知道用什麽料子。”齊鐵嘴索性抓着張副官的手臂行走,東張西望,看什麽都是新奇的。

“我說你這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走路要看前面。”張副官提醒。

齊鐵嘴嘿嘿一笑,湊到張副官耳邊說:“我看到了從我那出來的貨了……”

張副官一怔,從長沙城九門出去的貨流到北平并不是什麽稀奇事兒,主要是貨到了新月飯店,必然知道九門,怕就怕在,新月飯店有人認識他們,屆時他們的假身份便會穿幫。再者,佐藤新一發現邀請函不見之後,不知下一步會如何,等會兒必須要給解九爺一個電報才妥當。

三人出了新月飯店之後,分工行事。張啓山負責探查地形,看看新月飯店什麽地方存在漏洞,齊鐵嘴負責打探消息,拍賣會上都有哪些人來,且新月飯店背景等,張副官則是發電報給解九爺。

便是在齊鐵嘴問得嘴巴都幹的時候,正好旁邊有個小店坐下來歇息。

小二便上來了:“客官,您乏了吧?要不要來點吃的?”

齊鐵嘴正好也有些餓了,問道:“你這有什麽吃的?”

“焦圈配豆汁,咱小店的招牌,咋樣客官,來一份?”小二笑眯眯地回話。

“成,那就來一份吧!”齊鐵嘴也懶得想吃什麽喝什麽了,便趁着這個空擋嘗嘗北平的小吃,也算不虛此行呢。

小二毛巾往肩上一甩:“好勒!客官您稍等!”

不大一會兒,炸得香脆的焦圈和顏色還算正常的豆汁上來了,瞧着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群,齊鐵嘴想也沒想,順手拿起豆汁喝了一口。

“噗——”齊鐵嘴全噴出來了!一張老臉堪比苦瓜,“這什麽味兒啊!”

小二見狀過來道:“客官是外地人吧?吃不慣咱北平的東西?”

齊鐵嘴擺擺手,嘴裏那味兒他真受不了:“你還是給我一小壺茶水吧……”

不然他真的快倒地不起了。

便是在他拿茶水漱口的一瞬間,一個異常熟悉的背影引起齊鐵嘴的注意。他趕忙追了上去,可一眨眼,那人便消失在人群中再也不見,無跡可尋。

齊鐵嘴把自個兒的眼睛摘下來擦了擦,再戴上,自言道:“莫不是我老眼昏花了?我明明看到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轉過頭,齊鐵嘴的肩膀便耷拉下來:“原來是你啊!”

張副官一臉莫名其妙:“不然你以為還能有誰。”

“……”

回到新月飯店客房裏,張啓山神色一凜:“什麽?你說你見到二爺?”

“我也不敢肯定,”齊鐵嘴猶豫,“但看背影确實太像了。”

張啓山皺眉:“你沒追上去?”

“追了,但是人一眨眼便不見,你說奇怪不奇怪。”齊鐵嘴一直在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越想越覺得是二爺。

張副官道:“人有相像不足為奇。”

“不,”張啓山肯定道,“二爺也來北平了。”

齊鐵嘴想了想:“莫不是二爺也知道鹿活草一物?”

張啓山點頭:“應該是這樣。”

“二爺來北平,沒有邀請函也進不來呢,在外面候着有什麽意義?”張副官話音剛落,張啓山腳步匆忙地走出去。

“佛爺!佛爺你去哪兒?佛爺!”

無論齊鐵嘴再身後如何喊,張啓山也照樣頭都不回地離開。

暖黃的燈光讓人昏昏欲睡,二月紅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手中還拿着丫頭幫他縫制的荷包,他沒有邀請函,他進不去,可是張啓山卻進去了,他也知道張啓山的用意,來北平的目的也是為了拿鹿活草救丫頭的命,可他确實拉不下這個臉來讓張啓山帶他一起進入新月飯店。

想着想着,忍不住咳嗽,這是昨日摔傷之後便開始了,倒也無大礙,只是咳兩下舒服許多。

門突然被打開,驚得二月紅坐起身來,手中的暗器正要射出,定眼一瞧竟然是張啓山!

二月紅裝作淡然:“你怎麽找到這的。”

張啓山笑道:“新月飯店附近只有一家客棧,且,唯有你會穿如此騷包的粉色長衫。”

“你!”二月紅氣結,一口氣堵住了氣管,再次咳嗽。

見狀,張啓山也不敢再說什麽了,望進二月紅黑潤的雙眸,道:“走吧,大夥兒都在新月飯店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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