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暮霭沉沉楚天闊

葉秋因着當年那事對黃少天是沒什麽好态度的，上次在家族裏見了這人若不是為了家族聲譽他倒想直接轟人了事了。這會見了他一路貼着葉修過來面上不語心裏卻是老大不樂意，他将葉修拉到身邊來，面上不鹹不淡的與黃少天點頭示意道“一別許久，卻不想能在這裏遇見黃道友。”

黃少天一手扶着腰間的劍，并不在意葉秋話裏冷淡，眼睛在葉修身上轉了一圈，回道“想來這便是緣分罷，竟然在他回來的第一天便遇見，我甚是歡喜。”他一側唇角斜斜的提起來，也不管葉秋态度，一雙眼瞧着葉修，眼裏說不出的開心得意。

“嘿，老大你果然贏了啊，我就說這話唠不靠譜，咱們趕快回去了，吃了飯我還有兩個時辰的樁子要站呢。”包子扛着長槍走過來，人隔着老遠聲音倒先到了。

黃少天好奇還問了一句站什麽樁子，葉修沒轍便又複述了一番包子的比試，被黃少天好一番嘲笑。

幾人這邊說着話，順手領了贏來的玉石離開了競技場，到了門口葉修忽有所感正一回頭，見白日裏同他說話的那位名為白淨儒雅的修士正對他笑，手上做了一個揮別的手勢，葉修便也笑着揮了揮手。

“葉修葉修你哪裏認識的這些不三不四的人？”黃少天見他同別人打招呼在一邊扁了扁嘴，在一旁拉着葉修的衣袖“可不要在外面随便結識別人，我和你說啊，這山下的女人……呃，男人女人都是老虎，你只需要認識我就行了。”

葉修任他拉着也不動作，只口中笑道“黃少天你今年可有了五歲？怎的比包子還粘人……”

話還沒說完，包子馬上過來硬擠到兩人中間，一手将葉修的手臂搶過來，義正言辭“老大是我的！胳膊是我的，手也是我的，你不準搶！”

“哎喲我說你這小屁孩，怎麽老葉就成你的了？他是我的我的！”黃少天手上雖然礙着面子不能去争搶，嘴上卻絲毫不含糊。

葉修作出一副頭痛樣子，口中對葉秋抱怨“當年你怎麽那麽乖，如今兩個五歲孩子在身邊一天簡直聒噪。”

葉修被兩人一拉扯便稍慢了一步。葉秋在前，他走路的模樣也都這樣沉穩，衣角的雲紋随着步子動作，像是要踏空而起，和葉修印象裏一直在自己身邊叫自己哥哥的男孩已經離得很遠。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競技場的最後一場總是将入夜才開始，今夜是下弦月，月光清清冷冷的，打在葉秋的背上孤寂靜默。葉修身邊那麽喧鬧，葉秋卻寂靜得很，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你身邊也不會永遠只有我，人總要長大，故事總要寫完，夢想也總要幻滅。”葉秋仿佛是回答剛剛葉修那句玩笑的問話，也許自言自語。他聲音也像今晚的月光，帶着渺遠的涼意，仿佛明明傷口潰爛彈指成灰，卻偏偏一副若無其事事不關已的樣子。

葉修不再管周遭吵鬧争執的兩人，下意識上前一步拉住葉秋的手臂。葉秋便側過身看他，眼裏一派清風，說不清道不明。

這麽一看，葉修登時就有點臉熱，他剛剛不知是怎麽了，只是見葉秋說話的模樣心中就湧起一陣煩悶，但葉秋一轉身看他，他又向來不會安慰人，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支吾了幾秒才道“感情的事……得慢慢來，你不要難過，誰若是不要你才是損失。”他頓了頓，吐出一口濁氣一般終于笑出來，搭着弟弟的肩膀道“未來還長着，我總要陪你走完。”

葉秋忽然狠狠的盯着他看了他一會，像是深夜時行走在叢林裏覓食的孤狼，但一轉瞬他的眼神又溫柔起來，他看着面前的人，輕輕應了一聲。

到了客棧時蘇沐秋正在等他們，見了葉秋時起身招呼，道友在嗓子眼打了個轉又吞回去，出口時變成了“賢弟來得好快，你兄長昨日裏還與我念叨你怎的還不到，家中伯父伯母可還好？”

這話親熱的簡直讓黃少天抖起了雞皮疙瘩，他心裏冷哼一聲，這蘇沐秋好不要臉，竟然如今就開始打好關系同葉修家裏套近乎了，想着想着心中不禁又有點佩服，果然魏老大說這人不是個好相與的是對的，往後這人說不定就是他和葉修之間最大的障礙了。

這邊還黃少天自己在這八字還沒一撇的想入非非，就聽葉修先開口了“蘇沐秋我今日裏不在你是犯了什麽瘋症了，”他不雅的搓了搓手臂“這語氣讓我好生難受，我可和你說啊，休要占葉秋的便宜。”

蘇沐秋無辜道“哪裏是占什麽便宜？你還不是比我小上兩歲。”

不待葉修再開口，這時葉秋臉上也攢了個笑“家中父母都好，勞道友費心，我還不曾恭喜你五年裏修為更上一層樓了，”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且放心，沐橙也是好的，這次若不是修煉到了緊要時候，她便也跟着來了，小丫頭每日想你想的緊。”

“想我？”蘇沐秋終于失笑道“她哪裏有空想我，她恨不得我一輩子不去管她好自己逍遙自在。”

“說到這我倒要先陪個不是了，五年前你和哥哥的事我并不曾和家中說起，只說你們的了好處在外游歷修煉，讓沐橙好好在葉家修行，說你到時會來接她。”葉秋扶了扶額“我母親還好，父親倒是不好騙的，我只得說你們在某個城裏修煉，準備大事，”他看了葉修一眼，一臉的愛莫能助“上一次百城論法大會你不在父親發了好大一通火，這次若是再不游歷出個名堂，指不定他要做些什麽了。”

“前一年論法大會我們家不曾參加？”葉修一臉驚訝。

“葉家上下那許多人怎麽可能沒人參加，”葉秋有點無奈，“不過下任族長再不出現證明一下實力，族裏倒是要有人不滿了，所以我只能替了你的名字，只是沒人發現罷了。”

葉修這才放下心來，他們倆互相借對方身份也不是一回兩回，幸好葉秋學他學了個九成半，騙騙不熟的人還是綽綽有餘。

“還別說，上一年論法大會我都忙着修煉，師兄倒是去了，回來時我到底聽聞葉家葉修拿了第五大吃一驚，還急匆匆想去尋你來着，不過被師兄拉住了，”黃少天學了一下喻文州的模樣，活力的聲調降下來些許，輕輕一挑眉，不急不緩道“你還不快去修煉？在這火燒眉毛似的下一秒就想趕到葉家去？那人不是葉修，只是葉家需要的‘葉修’罷了。”

後來再具體的事喻文州也沒與他說，聽聞不是葉修黃少天也懶得關注，果真又回去修煉了。這會再提起來才想起這麽一遭事，當作笑談拿出來講。

幾人說着說着菜已經上來，他們到早就過了辟谷期，奈何一頓不吃葉修便覺得餓得發慌，純粹是口腹之欲，心理作用。大家就這麽邊聊着，邊吃了些東西。

葉秋又單住了間房，他原本是想着同葉修住一起的，奈何被包子這家夥近水樓臺了。

吃過了飯已經很晚，幾人都是奔波一天便都回房洗澡，唯獨包子拿着槍在院子裏紮着馬步站樁子，月朗星稀的，掌櫃的這幾日早看得分明這幾人關系，此刻瞧見了包子修習的模樣，心中不禁贊嘆一句葉修真是教得好。

葉修回房先是洗了個澡，他這人除了修行切磋這幾年平日裏愈發懶散的沒個正形，泡了一會熱水人就有些困倦，好容易才提提神，穿上外衫強撐着敲開了隔壁房門。

那是黃少天的房間。

葉修進去時正見一白色鷹隼在桌子上立着，那鷹隼好一副鋼鐵鐵爪，渾身雪白，只有眼周一圈紅色，頭上幾只翎毛豎起來瞧着威風高貴——是破風隼。一種風系魔獸，修士不能架空之時可用此等魔獸代步飛行，顧名思義，這種魔獸的飛行速度在九周之內都能排名前幾，看這只大小和眼周一圈絨毛的顏色程度，想來修為已經是四到五階。

魔獸分九階，在往上就是七階以上是仙獸，九階神獸，像包子那等的上古聖獸已經超脫出這個等級。如今這等情況，四到五階已經算是個元嬰期修士了。

那破風隼望了望院內的包子，小豆子眼轉了兩圈就直撲葉修懷裏，葉修此刻放松的整個人恨不得找個床就地躺下，被這家夥一撞差點一趔趄，他摸着鼻子笑了一聲，見家夥縮小身體溫順的立在他肩膀上。

黃少天本在窗邊，見此模樣嘟囔一聲“吃裏扒外的家夥，我養你這許多年都不見你這般親近，這會倒好一副谄媚樣子。”

那破風隼聽了也不惱，只仰着脖子又蹭了蹭葉修，倒是故意似的，氣的黃少天大步走來，狠狠抱了一下葉修，随後對着那隼哼了一聲。

葉修好笑的靠在桌邊坐下，“你這麽大個人和它鬥得什麽氣。”

黃少天挨着葉修也坐下，笑着過去拉葉修的手“不行不行，除了我，誰也不能親近你，它也不行。”

葉修聽得好氣好笑，半晌回了一句“你這人……”

“葉修……”黃少天放開他的手，趴在桌子上，嘆息似的叫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要走了？”夜裏靜谧，這時辰大家不是在修行便是都睡了，偶爾包子在院中動一動，會有破空的槍聲，葉修繼續道“我看但只這幾日，”葉修指了指自己左邊肩膀上立着的小家夥，“它已然來了三次了，藍雨內部出了什麽事麽？”

黃少天仍然趴在桌子上，這話題讓他不是很開心，他有氣無力的答道“能有什麽事，再有一年半多論法大會，宗門內部先要比出個高低來，再一年精心培養，魏老大如今而立之年不能再參與論法大會了，宗門急的跟跳腳猴子似的在這一代弟子裏選人呢。”末了他又自己咕哝兩句“我倒還差他們那點培養？自己在外面還不是能修行……那幫老頭子。”

百城論法大會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必須在三十歲以內，過了三十歲一來很少有人去争這個風頭，二來也有打壓年青一代弟子之嫌，是以這規矩也就這麽傳了下來。

葉修将黃少天話裏抗拒的意思聽得分明，“怎麽，在外面玩的野宗門都不想回了？”他說話時嘴角一勾，語氣裏不自覺地就帶了幾分嘲弄。

黃少天心裏最讨厭他仗着比自己大那麽一歲兩歲就總拿長輩态度壓人，心裏恨恨啐了一句本劍聖還不是為了你，你個白眼狼，口中卻回道“在哪裏不是修行？我這一年……”

“行了行了”葉修打斷他“劍聖大大莫要吹牛皮了，如今我将修為降到元嬰期同你比試你都贏不了，還敢說什麽在哪不是修行。”這會正好來了一陣風，吹了幾朵雲來，将月光星光些微遮住，只餘室內這一豆燈火，葉修便笑出來“哎喲，瞧外面那天，星子都被遮了，可不是牛皮吹的太高？”

這話一出，黃少天一口氣憋回去憋得臉都要青了，想反駁一句，偏偏這人說的還是事實半晌只幹巴巴的“好，好啊，我就說纏了你好幾天和我比試你都不動作，今日裏還以為你吃錯藥了，原來在這等着我！”

葉修老神在在的坐在那，也不否認，只是嘴角分明提的更高了。他看着黃少天，黃少天也看着他，賭氣似的兩人都沒再說話。

那破風隼左右轉着腦袋瞧了好一會，輕輕鳴了一聲，像是受不了這過于安靜的氛圍一般，振翅一飛站到了窗棂上。

僵持許久，黃少天終于帶着點挫敗開口“好罷好罷，你都是對的，都聽你的，我明日就走，你滿意了罷。”他一把将葉修拉到懷裏，咬牙切齒“老葉你真是壞，你太壞了，我真是要讨厭死你了。”不等葉修說話，他自己又開口，話裏有點難過“下次再見不知道又是什麽時候了，我又要很久很久很久見不到你了。”

“想見我的話，這一年就好好準備罷，下次論法大會哥要拿個冠軍玩玩，讓我家老爺子高興高興。”葉修将黃少天拉起來，對着他笑了一笑，“可別輸的太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