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不知道的事

那年鬼怪還沒有戒煙,地獄使者才剛入行。

有一天,陽光不錯的樣子。

使者在工作室瞧見牆外有個男人,正側身倚在他的牆上吸煙,那個人以一條腿為重心,另一條腿曲在前面,站姿悠閑随意。

從使者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側臉,他習慣性地輕輕歪頭,觀察着男人。

那人的頭發全被梳到了額頭之上,露出的額頭線條剛毅,濃眉也是如此,鼻梁高挺,像一把冰冷的長·槍。

他的眼睛半阖着,使者想裏面一定有香煙造成的雲。

男人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根煙,其餘的手指彎曲成漂亮的幾何線條。

煙不可能穿牆而入,但使者的肺腑間仿佛有香煙的氣味擴散。

“吸煙有害健康。”乖寶寶使者這樣說了一句。

他的喃喃自語也不可能穿過牆。

但是男人轉過頭,表情有點疑問,卻沒有一絲因透過牆而見到使者應有的驚訝,他對着使者說,“在跟我說話嗎?”

使者還沒有搞清為什麽會這樣,他看着男人,愣住了。

他想他的聲音和他的樣子很配,是慵懶的、低沉的、吸引人的。

“哦……是。”

這是他們交集的開始。

“沒什麽奇怪的,我是鬼怪,你是地獄使者麽,能相互看到很正常。”鬼怪這樣解釋,他推開工作室的門,“我進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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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看着鬼怪推門而入。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怪啊。

“新來的?”鬼怪問。

“嗯。”使者有點不好意思地壓了壓帽子。

鬼怪指了指使者的帽子,笑道,“你們部門的帽子還沒換?還是那麽土。”

使者眨眼,眼神越發地無辜,問,“土嗎?那我摘掉吧。”

“嗯?”鬼怪有點驚詫于使者的反應,“戴着吧,又沒多少人看見。今天路過,來打個招呼,我走了。”

“啊……”使者見鬼怪要走,有點焦躁,可一時找不到焦躁的原因和解決的辦法。

他想做點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要做什麽。

鬼怪走之前,又回過頭來說,“我就住在附近,以後會常常見面,要和平相處哦。”

“哎,你……”

大概是說得太小聲,或者說得太慢,鬼怪沒有聽見,閃了幾下就不見了。

原來想問的就是,“你住在哪裏?”

慢了半拍,使者生自己的氣,他把帽子拿在手裏使勁捏了捏,覺得更焦躁了,不自覺地撅起嘴。

=。=

五天都沒有見到鬼怪,使者感覺像是少了點什麽。

明明只是有一面之緣的人,而且傳說鬼怪脾氣很大,怎麽自己就忘不了了呢。

到現在還在想着他倚着牆旁若無人抽煙的樣子,那飄蕩的煙霧和低垂的眼眸,以及他看向自己的第一眼,眼神很輕很淡,沉靜如同琥珀,藏着千萬年。

第六天的時候,鬼怪自己找上了門,為了送別一個故人。

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于是地獄使者的心情也沒有變好多少,他說,“你到外面等一等,我問完了你再進來。”

鬼怪面色頹然地沖他點點頭,出去了。

“喜歡我家主人嗎?”

故人看着地獄使者直愣愣的眼神,笑着問,神色和藹。

被問的使者有點害羞,臉微微紅,原來這就是喜歡嗎。

使者沒有否認,小聲地說,“我才見了他兩次……”

“見多了您會更喜歡他的。”

“他……沒結婚嗎?”使者難得的多聊了兩句。

“沒有。”故人笑着搖搖頭,“主人好像在等什麽人。”

“等人?”使者重複了一遍。

“是的,一個比我的存在還要久遠的人。”故人答複說。

使者琢磨了下,他在等什麽人呢。

他和故人走完官方的步驟,就把鬼怪叫了進來。

鬼怪和故人說話的時候,使者就站在略遠的地方偷偷地瞄着鬼怪。

他們說了一會,鬼怪的視線突然朝使者投過來,使者心中慌亂,忙把頭轉向一邊,着急把帽檐壓低,沒敢接這目光。

這樣是追不到他的,使者轉過身,背對着鬼怪,拉耷着肩膀,懊惱不已。

=。=

第七天,使者在故人的指示下找到了鬼怪的家,可是他沒按門鈴,在門口遛了一晚上。

第八天,鬼怪出門買菜,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使者,雙臂抱着腿,目光呆呆地看着地,模樣看起來有點可憐兮兮。

“幹嘛呢,在這給我看門?”鬼怪問。

使者聽到鬼怪的聲音,連忙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可以嗎?”使者問。

“什麽?”

“給你看門。”

“你閑得難受?”

“不是,忙完了我就過來。”

“你沒事吧?”鬼怪指指自己的腦子,“這裏?”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沒有……”

“有病就治,直走左轉。”

使者搖搖頭。

天氣還不是很熱,在外面待了一晚上的使者被凍得不輕,鼻尖和耳朵都是紅的,嘴唇的顏色也比往常更深,他在此時打了個噴嚏。

“你幹什麽啊,在我家門口,凍死算誰的?”鬼怪看到了,蹙眉訓斥他。

“沒事,凍不死。”

鬼怪既生氣又無奈,朝着自己家揚了揚頭,“進去先。”

“啊?”

“你不是找我?”

使者沒想到鬼怪會主動邀請自己,又開心又驚訝,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點頭。

鬼怪指了指沙發,使者就老老實實地走過去坐下。

他雙腿并攏,兩只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像是等着老師分玩具的幼兒園小朋友。

“還冷嗎?”

“不冷……阿嚏——”使者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鬼怪無語,哼了一聲。

他走到使者旁邊。

使者不知道鬼怪要幹什麽,擡起頭來看着他,又是那種純真無害的眼神,鬼怪看得心都柔軟了起來,他別開視線,之後把溫暖的雙手覆在使者的耳朵上。

“耳朵都凍紅了。”鬼怪沒有表情地說。

使者卻覺得這聲音輕柔無比,像一根潔白的羽毛,搔到了他的心,微癢卻舒服。

他的耳朵燒了起來,紅色漸漸地蔓延到他的臉上,使者害羞地低下頭,盯着鬼怪的長腿出神。

=。=

菜還是要買的。

“你跟着我幹嘛?剛才不是說了,我一個人過挺好的。”

鬼怪在前面走,使者在後面跟。

後面的使者不服氣地瞪了鬼怪一眼,在心裏想,“那你為什麽要摸我耳朵。”

“那是給你解凍,跟解凍冰箱裏的豬肉沒有什麽區別。”聽到使者內心想法的鬼怪開口解釋道。

“是麽。”

使者繼續跟。

鬼怪停下,大聲說,“離我遠一點!”

“好。”

本來離鬼怪五步遠的使者自動往後退了五步,現在隔了十步遠。

“我的意思是讓你別跟着我!滾!”

“在這滾?我衣服才換的……”

抓狂的鬼怪對着天空大叫了一聲。

他指着使者說,“對我一見鐘情也不能騷擾吧!”

使者立在原地,被鬼怪說得有點尴尬,臉上的表情先是呆住,想明白之後委屈地快哭了,又撅起了嘴。

鬼怪朝着他重重哼了一聲,轉身,甩着胳膊,邁着輕快的步伐去買菜了。

使者看着他的背影,急得抓耳撓腮。

=。=

鬼怪說得沒錯,使者對他确實是一見鐘情,他特意去查過字典。

見到的第一眼就喜歡你。

但是鐘情到騷擾就不太好了。

使者決定問問他的工作對象,要怎麽追一個對自己并不喜歡的人呢。

或者說,要怎麽放棄追一個自己很喜歡的人呢。

甲:“為什麽要放棄,不試試怎麽知道!”

使者點頭,“有道理,謝謝,請喝茶。”

乙:“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人這麽傻的事,我才不會幹呢。”

使者認真地問,“這樣很傻嗎?”

乙悲憤道:“很傻,非常傻,直到死她都沒有來見我一眼。”

使者知道自己戳了別人痛處,歉然道,“對不起,請喝茶。”

丙:“順其自然。”

“何為自然?”

“不強求。”

不強求。

不如不求。

再次在工作室看到鬼怪,王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鬼怪揉着肚子,一臉憔悴,頭發也亂糟糟的,他對王黎說,“胃疼,還發燒,沒人管。”

使者怔怔地看着他,當意識到這是真人時,使者蹭得一下蹦了起來,抱住鬼怪,一只手正要撫上鬼怪的額頭,又覺得會太涼,于是直接用嘴唇去試探鬼怪額頭的溫度。

又涼又軟的嘴唇讓鬼怪的精神一震,但随即又暈乎乎了。

“去醫院吧。”

“不去。”鬼怪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我同事以前是醫生,我叫他來。”使者扶着鬼怪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攬着他的腰,一只手掏出了手機。

鬼怪琢磨着使者的話,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同事有記憶?”

使者撥號的手一頓,目光一偏,答道,“不是,只是一直懂得很多醫學知識,就懷疑自己以前是個醫生。”

“哦。”鬼怪有點難受,沒有多想,靠在使者身上。

使者一手攬着鬼怪,一手打電話。

=。=

鬼怪吃了藥,好了許多,但在回去的路上,還是一直挂在使者身上,那沉甸甸的重量也讓使者覺得心裏踏實。

鬼怪倒在床上,輕聲問,“一見鐘情靠譜嗎?”

使者為他脫了鞋,蓋好被子。

“嗯。”簡短卻有力地回答。

“晚上還忙嗎?”

使者沖着鬼怪笑了一下,“不忙,我會一直在這,睡吧。”

他輕輕拍了拍蓋在鬼怪身上的被子。

鬼怪阖上眼,卻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

使者想去握住,快摸到鬼怪的手時卻又抽了回來,放在嘴邊猛地呵了幾口氣。

“沒關系,我自帶小太陽。”

“對啊,你一直很溫暖。”使者說了這麽一句話,他緊張地攥了一下手,才去握住鬼怪的手。

=。=

他們的第一次接吻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

鬼怪正在吞雲吐霧。

“吸煙有害健康。”使者一如既往地勸誡。

“我可是鬼怪啊。”

“實際上……是我想親你了。”使者咬了一下唇,認真地說。

鬼怪一愣,看着使者,随即哈哈大笑,“這種事哪有告訴別人的,你就直接……唔。”

直接親不就完了麽。

使者心領神會。

他握着鬼怪的手,鬼怪手中的煙卷結了冰。

事後。

“我忍不了了,我要抽煙了啊。”鬼怪征求使者的意見,一只手從使者的身子上探出來,往床頭櫃那裏摸。

“好,給我也拿一根。”使者摸着鬼怪的頭發說。

鬼怪躺着,指間夾了兩根煙,湊到使者面前。

使者倚着床頭,劃了下火柴。

“嚓——”

火苗點着了兩根煙,黑暗之中亦有兩點光。

互相依偎。

=。=

那年鬼怪還沒有戒煙,地獄使者才剛入行。

有一天,陽光不錯的樣子。

神對鬼怪說,“王黎成為了地獄使者。”

金侁直直地吐出一口煙,感慨道,“三百年了啊。”

“你已經等了他三百年。”

鬼怪凄然一笑,“等到了。”

“我勸你還是……”

“我要去看他。”

神嘆口氣,不再繼續說,“忘了他。”這幾個字,而轉為說,“你要小心。”

“我知道。”

第七天。

神對鬼怪說,“你天天去看他,他也不曉得。”

“這樣最好。”

“你真這樣想?”

金侁沉默。

第八天。

神說,“看來你又改變了主意。”

金侁拿出打火機,點燃了煙,在夾着煙卷的時候想起早晨溫暖過的使者白皙的耳朵,滿足地笑了下。

他靜靜地吸了一口煙才說,“以前的事,我不會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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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七天。

使者:“前輩,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萬萬使不得,那個人很可能是你前世的仇人。”

使者苦笑,“是我對不起的人吧。”

地獄使者的“仇人”,一定是當年被他傷害過的人。

前輩說,“你既然知道,何必……”

使者擡起雙眸,明淨的雙眼裏是懇求和一絲害怕,“請讓我看看過去吧。”

“你要知道,這樣的話,懲罰會再加300年。”

“是。”

使者翻開那本承載着記憶的書,一頁一頁地看,直至結尾。

眼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落下的,卻一直沒有終止。手按在胸口上,卻止不住心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大錘一下一下地捶擊着心髒。

最重要的東西,記憶已經回來了。

最重要的人,卻像手中急速離去的沙子。

讓他承受了六百年,還将繼續下去的漫無邊際的苦難和黑暗。

王黎無法壓抑住哭聲。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等的人……”

王黎阖上了書,靜靜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淚痕在臉上幹涸。

其實他想問的是。

要怎麽才能彌補愛人因自己而受到的傷。

要怎麽讓他徹底忘記這個可恨的自己。

要怎麽對他說抱歉。

要怎麽祈求原諒。

“我連說守護的資格都沒有,只能陪你一起承受這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金侁是該恨王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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