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傾城(一)
這次又是夢,最近總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态中度過漫漫長夜。
淩晨的這個夢帶我回到兩年前的那個夏天,在夢裏我再次和她相見,但這次在夢裏又忘了我們其實早已分離,她挽上我的手後,我們就朝着田野的盡頭走,田間的小溪如水晶般閃着潔淨的光。我們不時會為了田裏的一條小魚或一只小蝦而感到歡喜,我們對世間的美麗贊不絕口。她蹲在田埂上發呆地欣賞着水裏一個個小小的世界,就像她沉浸于滿天的繁星中。
我突然“叫醒”她說:“姚,你過來一下。”她詫異地望向我站了起來,問:“怎麽了?”
“叫你過來就過來啊,哪那麽多話。”
“哦。”她向我走來,我一把抱住她。剛開始她還有些不知所措,沒多久她也将我抱緊,我們相擁,沒說一句多餘的話。田野裏只有流水的聲音,偶爾會吹過帶有泥土的香氣。我們的心裏似乎是有感應的,但又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感應,就這麽默契的将對方抱緊,如同在抱緊一個轉瞬即逝的夢。
日落西山,殘陽如血,我才輕輕将手松了松,只聽她說:“黃昏了,再不回家,我會被罵的。”我點了點頭,她又說:“那明天一起吃早餐吧!”我說:“好啊,我請客。”她笑着說:“不了,AA吧。無功不受祿!”我也笑了起來:“傻啊你!什麽功什麽祿啊?我們兩個還用說這些?再說你欠我的還少嗎?什麽時候讓你還了?”
她不解地問:“我欠你什麽了?”
“你欠我一個世紀的吻和一個世紀的擁抱。”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就這麽從嘴裏脫口而出。我也在問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
這時忽然覺得眼睛一陣刺痛,天空中傳出了室友那熟悉的聲音:“翁文生,醒沒有!快七點了!”
(一)
和她分開一年了,又是冬至将近,又是從不下雪的城市,但我卻深愛着這座城,愛着此刻的寒冷。也許是感覺周遭的一切也同我的內心一樣被寒冷所侵蝕,所以才覺得這世界似乎還是有些公平。我喜歡冷,喜歡冷風,更喜歡冬。
這是大都市邊緣的小城,一個被繁華所遺忘的小鎮。原先這裏只被一條破爛不堪的水泥路貫穿,水泥路上每經過一輛汽車都能揚起漫天的灰塵。這裏沒有七層以上的建築,沒有工廠,沒有KTV。這裏只有滿山遍野的油菜花和夏日有蟬鳴的夜。
三年前,我沒有為了改變而來。三年後,卻不得不為了這裏的一個人而改變。
第一次和她相遇是兩年前的春末,她轉學來小鎮的時候我還在教室裏伏案疾筆,只覺得窗外突然變得人聲嘈雜,同學們都聚在一起議論着什麽。就在這時我竟然被幾個強壯的身影給連拉帶拽到教室的後門,死黨們說3班來了個新同學,還是女生,說是一定要看看長什麽樣子。得知這個消息的我也是同樣的激動,或許屌絲都是一個樣。
但說實話,我真沒怎麽看清她的臉龐,只是這麽遠遠地瞅見那女生的衣着:牛仔的衣服和同樣是牛仔的褲子,再搭配上一雙板鞋。她不知所措地跟在媽媽後面,把鴨舌帽壓得老低,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
說起和她的相識,其實我是有點小賤的。
王智是我初中最鐵的哥們兒之一,我們是個逗比組合。一次晚自習放學的路上,他突然十分腼腆的和我說:“翁文生,其實……怎麽跟你說呢,我好像喜歡上了3班新來的那位女生了。”作為兄弟的我為他感到高興,好久沒聽他這麽說了,面對這即将要發生的大喜事我顯得比他還要激動。我自信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早說嘛!我一定會幫你的,明天我就去3班找熟人要QQ幫你探探底。”于是我加了那個女生的QQ。我告訴她我叫王智,然後開始和她在QQ上接觸。她告訴我她叫姚錢,好奇怪的名字。我十分淡定的回了一句:“我比你還缺錢都沒叫搖錢。”她笑了笑,或許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其實很好聽。跟她聊了很多,發現她還挺好相處,等基本的了解了對方以後,我問她晚自習放學可不可以一起走。她說如果遇上了就一起,我說好。其實我是想找個機會看清楚她的模樣。
第二天放學,我從後面一眼就認出了她那消瘦的身體,我随即就喊了一聲:“姚錢……”她轉過來時美麗的長發如同一層輕紗,我們的視線就這麽交纏在一起。原來她這麽美,就像是從漢唐時代的美人畫上不小心穿越到現世的,大概李延年詩中的傾城之美就是這般模樣吧。她那雙迷人的眼睛,當我第一次看到它們時就已經被一個溫柔的靈魂拉入深不見底的湖中,那雙叫人落水的眼睛恐怕能殺得死大半的蜉生吧。我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若非群玉山上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她的美不是凡間的辭海就可以诠釋得了的,也許徐志摩見了她也會覺得筆下無力。她完全勝得過黛玉那“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回到家裏,我告訴她,其實我不叫王智,我叫翁文生。
漸漸地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甚至“稱兄道弟”。奇怪的是她竟不說這裏的方言,而說普通話。她告訴我,她其實也是這裏的人,只是因為家裏的一些事,從小就去了新疆,所以一直以來就說着一口标準的普通話,她的聲音也的确很動聽,溫柔如水。世間沒有比這更美好的聲音了。
為了更好的和她交流,也為了讓她不覺得在這裏說普通話是一種異類,于是我也開始試着講起不太标準的普通話,每天重複的練習。雖然在後來她告訴過我其實我的聲音也很好聽,不過這是後話了。
後知後覺的,我喜歡上了她。在我沒做好準備的時候。
也許是我的狀态被王智看出了什麽,王智在課間主動找了我說:“文生,其實那天跟你講我喜歡那個女生的事是逗你的,不用放在心上。”我看得出他無所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在朋友和愛情面前,他主動選擇了朋友,而我卻顯得是這麽的自私和卑鄙。
可就算王智退出了又怎樣,我的對手後面還是個“們”字啊。聽說那些追求者都被她一一拒絕了,可我還是沒有自知之明地厚着個臉就去告訴她我喜歡她。但不出意料,我也成為了被拒者的一員,她就這麽微笑着回絕了一番美意。她說,她必須等讀了大學後才談,她不喜歡校園裏偷偷摸摸的愛戀,她說要戀就要戀得光明正大。我明白她的話,但固執的我仍選擇要等她。
紙終包不住火,喜歡她的事情不知怎的就被傳到老師的耳裏,我被進行了家訪。當各種壓力向我撲來,使我無力喘息時,我還是選擇了放棄,畢竟我可能等一輩子也等不到我想要的回答。
我終于拖着疲倦的身子告訴她:“姚錢,對不起,我不等你了,我怕等不到你。”但意想不到的是,她卻在我的話說完那一刻将我抱緊,“不要離開我……”她小聲的說。雖然我還感覺像在做夢,但我們就是這麽好上的。這件事讓我知道:相信愛情的人總會有奇跡,況且愛情這東西有時候就是這麽意想不到的來了。
她說我是她的初戀,你讓我怎麽相信在這個年代裏這麽漂亮的一姑娘還沒談過幾場懵懂的愛呢?後來才知道她以前一直暗戀着新疆一個叫包力的男生,所以從沒交過男朋友。不小心做了別人的初戀,心裏還是有點小驕傲的。我也問過她為什麽會偏偏選擇了我,那些原因我幾乎已記不起,也許是覺得只要她在我身邊就是最好的理由吧。
我和她都是走讀。而且家離學校都不遠,十幾分鐘的路程卻總被我們拖得很長,回家的那條路是條羊腸小道。記得第一次跟她走在上面時,我就轉過身牽了她纖細的手,她那精致的臉龐瞬間又紅又燙。她把整個緋紅的臉都藏在我的身後,生怕被人看到,她害羞的樣子也是這麽可愛。
不過後來啊,她卻不再那麽害羞的躲在我的身後,她會主動向我索取擁抱,我當然不會吝啬。但是她在面對朋友和我的時候,依舊判若兩人。在朋友眼裏,她是無拘無束的小瘋子一枚,在我面前卻強裝成安安靜靜的淑女。
相戀不久的一個夜晚,她送了我一盒禮物,我喜大普奔地回到家裏打開它。裏面是滿滿的千紙鶴,紙鶴很漂亮,和她一樣清瘦。盒底是幾張紙條,上面赫然寫道:“拆開紙鶴吧!”我快炸了,像我這麽笨手笨腳的男人連折都不會,更別說拆了。我也不可能把心愛的人辛辛苦苦折給我的東西給撕開,于是只好乖乖的拆——一小盒的紙鶴就用了我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哈哈。
拆開來看,每個千紙鶴裏都有她寫的話。在紙鶴上她第一次稱呼我為:“相公”,複古的暖意,從那天起聊天時我也叫她娘子,當然面對面的時候是不會這麽叫的,不然別人一定會覺得這對情侶腦子有問題。她說我現在就是她的蜂蜜,而她是一只大蜜蜂。她還告訴我,其實她很早就想答應我的,只是從來沒談過,害怕失敗,所以特別謹慎。
除了這些以外,千紙鶴上還寫了很多很多。我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什麽是被愛,不同于從前聽到過的花言巧語。那是來自她單純而又真誠的愛。我的淚下來了,那是幸福的淚,也是第一次因為“幸福”二字而流的眼淚。那天,我失眠了,那是幸福的失眠。失眠後的那個淩晨,在夢裏我看到滿頭銀發的我倆,我們牽着手,步履艱難地走在一條鋪滿楓葉的路上。我們一直走啊,走啊,好似沒有盡頭。雖然已蒼顏白發,心裏也還是無比感激身邊這個人,看着她臉上的皺紋,我又在夢裏落下幸福的淚。
記得有一次她還直接和她老媽講,我們學校有一個男生長得又帥成績又是年級拔尖,會打籃球,會搭配衣服。可她媽媽畢竟是過來人,聽她這麽一說,一語道破:“那你是不是很喜歡那男生啊?”她立即沉默了,緊張地不知道該往哪裏藏。這是她講給我聽的,我笑她不長腦子,和豬一樣。
我們約定好了放學一起回家,誰先放學就一定在校門口等對方。于是我們又有互送對方到家的機會,我們牽着手無數次的走過那條羊腸小道,我們有路燈這個朋友一天天見證着我們的故事,目送我們走近又走遠,從相知到相愛。
想想那時的我們宛如并蒂的芙蓉,難舍難分。總希望回家的那條路能再長點,最好長到一輩子也走不完。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着她的發香,無論哪裏的風都能帶來她的呢喃,如一滴水戀于指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