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半生瓜
這次借着清明的小長假,我突然想回那個小鎮躲一躲城市的浮躁和繁忙。在城市的燈紅酒綠裏,我找不到自己,在人來人往的世界裏我被孤獨穿胸膛而過,越來越難以呼吸。我呢?我在哪?我要去找我自己。
回小鎮這天的清晨,鬧鐘早早的就催醒了睡眼惺忪的我。我帶上她送我的那幅畫——那只小鹿,坐上了回小鎮的早班車。小鎮對我來說就等同于故鄉,雖然我只在這裏呆了三年。一路上,兩側都是綠油油的田野,撲面而來的是不同于城市的新鮮而又快樂的空氣。手機裏一直單曲循環的播放着約翰丹佛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這就是回家的感覺。
車到小鎮,我呆立在原地,看着一條條熟悉的老街和老街上一副副也很熟悉的面孔,小鎮啊請別來無恙。
我小心地從書包裏拿出小鹿來,自言自語地對它說:“小鹿啊,我帶你回家了,我終于帶你回家了!”說話間,眼角已泛了紅。
重回這令我魂牽夢繞的地方我異常興奮,我在街上走着,眼睛掃視着這熟悉的小城,想試着把這裏的一切盡收眼底。我在心中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才是我的故鄉,這才是我的家!”這裏的一切包括車輛帶起來的灰塵都是那麽的懷念,它們都是我的老友,在久別之後用舞蹈來迎接我。
我聯系了小鎮上最好的一位兄弟且沒有之一的陳彬,原來在這裏讀書時住的那間房已租給了別人,今天就只好暫住在他家裏。
我們在學校踢了一會兒球,由于腳傷的緣故沒踢多久就去了陳彬家。他的家人都十分熱情。
在他家裏吃過豐盛的午飯後,我和陳來到小鎮的集市閑逛。集市周圍零星的開着幾家麻将館。當我走過其中一家麻将館的門口時,不經意地往裏面瞥了一眼就這麽看到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身影:一位三四十歲的阿姨,個子不高,很瘦,不太喜歡說話,但笑起來的時候和姚錢一樣美麗。她穿着綠色的外衣,坐在靠近門口的麻将桌上。或許吧,人生當中很多事情來得都是那麽突然,不過問地就闖進了某人的生命,也許就那麽一眼,就已經改變了人生的軌跡。
我帶着一絲驚異叫停了陳彬的腳步,我偷指着那位女士對陳彬說:“你看!那阿姨長得好像姚錢的媽媽!”于是陳彬就對她仔細打量了一番說:“是有些像,但應該不是吧。”我心灰意冷地說:“也許吧。”此時我已心亂如麻,心裏一直告訴自己:對,那應該不是姚錢的媽媽,應該不是,只是有些相像而已!
我們又繼續往集市裏面走,可我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那位身穿綠色外衣的女士上面。沒走幾步,我又倒退了回去,陳彬過來問我怎麽了,我說:“真的很像,不信你仔細看!”陳可能有些不耐煩了,對我說:“唉,不是的,只是像罷了。”罷了就罷了吧,我放棄了對那位女士的猜測。
麻将館離姚錢原來住的那棟樓很近,走到樓下時,我停了下來伫立着,久久不舍得離去。我凝視着眼前這棟樓,即使我已知道她搬了家,仍然固執的望着這樓,其實就那麽望着,我就很滿足。樓不高,只有四層,但我從來不知道她原先住在這裏的哪一層樓,也不清楚她住在哪一塊門牌號的後面。只知道每天夜裏她的背影都消失在這棟樓漆黑的樓梯口處。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我望着眼前一排低矮的樓房對陳彬說。
他轉過頭來說:“我想應該還不錯吧,上個星期才看到她的。”陳的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在我看來,如同一記驚雷劈在我的身上。我似乎是瞬間就被劈得不得動彈。我吃驚地問自己:“他說什麽?我沒聽錯吧?怎麽可能呢!姚不是搬家了嗎?不是永遠都不回來了嗎?”
我緊張到幾乎要發抖,我問:“你說……你看到她了?在哪看到的?”
“就在這個小鎮啊,那天我看到她在等車。”陳淡淡地說。
當這疑問被确認時,大腦突然“嗡”的一聲失去了控制。
我狂奔到她家樓下的小賣鋪裏詢問老板關于她的消息,我問老板是否知道姚具體住在這棟樓的哪個房間裏,老板想了想說:“喔,姚錢啊……昨天還看到她的,應該是住在……樓的右邊吧。”昨天?難道她真的沒搬走?
我沒聽得太清老板說是幾樓,我驚慌失措地問,驚慌失措地道了謝,随後又立即驚慌失措地跑到三樓敲了右邊的門。
我連敲了三次門也不見有人來開,這時陳彬也上樓來,他看到我無助的眼神說:“你是不是聽錯了,再去問問!”于是我又跑到樓下問,我裝作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問老板,其實卻集中了所有的精神來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
老板說:“我剛剛才說了的啊,住四樓!頂樓!”
四樓!四樓!我又立即和陳跑到了四樓,這一層樓有五個房間,我不能确定她到底住在哪一間裏面,我做好了挨家挨戶問過來的打算。手心已有了汗。
站在樓道內的我隐隐地聽到從最裏面的一間房裏傳來了優美的古典音樂,我想既然有播放音樂的聲音,就應該有人在。我打算就從這間開始問起,腦子裏一直在措辭待會兒開了門該怎麽問,是問有沒有在這層樓見過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呢,還是直接問認不認識姚錢。我不知道,心特別亂。
我緊張地敲了敲最裏面的那戶人家的門,又立馬把手收了回來。裏面的确是放着古典音樂。
我能清楚地聽到裏面的人在聽到敲門聲後,慢悠悠地穿上了拖鞋“踏踏踏”的走到門口。我和陳都默契地屏住呼吸,只等着開門後詢問。
門被緩緩地打開了,從門內透出了一絲一絲溫暖的陽光。
陽光撒在開門人的身上,由于門開的一剎那陽光十分刺眼,所以只看得清大概的輪廓。門內的人輪廓太好看,長發披肩,身形消瘦……定睛一看,原來是她!姚錢!這麽美的輪廓果然是屬于她的,那種異域天國的美麗和傾城的眼睛只有她可以擁有。
當我們都看清了對方以後,她便猛的一下把門關上了。感覺這一切來的像是夢。
在時隔一年後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徹底垮了,我原本築好的高牆也垮了。我就像是被人從萬丈懸崖上無情的推了下去,落到地面的我粉身碎骨。
我不停地喘着粗氣,就如同單純的小孩被突如其來的一場風暴所驚吓得臉色蒼白。不由自主地呼吸着,眼淚就開始從眼眶裏逃了出來。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其實在面對某些人的時候,心還是那麽脆弱。不管我把盔甲穿得有多厚,還是能被一個人輕易擊穿。那也是我第一次在陳彬面前落淚,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倒把他弄懵了。
那刻之前,我把關于她的記憶埋藏得很深,我習慣了城市裏枯燥無味的生活。在那刻之前,我的城牆很高,每天總是和熟的不熟的人嘻嘻哈哈笑個不停,我變得麻木然後被迫适應這複雜的生存法則。在那一刻之前,我以為此生再也不可能遇見她。
當我的眼淚掠過嘴角滑落到地上時,淚水也同時融化了我的戎裝,我變回了最真實的我。陳彬見狀過來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他說:“文生,沒事的,沒事的。”
我擺了擺手告訴他自己沒事,陳彬就下了樓給我們留出空間。
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沒有搬走,當初她騙了我。這淚水,我清楚,是幸福的淚,慶幸自己竟可以在有生之年又遇見她。兩個人又再次離得那麽近,是的,僅一牆之隔。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不肯松開,眼角的淚不停地從心底流了出來。我沒有說話,她也沒有。我知道她一直靠在門內聽着外面的聲音。
門內門外的我們也許從來沒感覺過如此安靜的氣氛,這5厘米厚的木門就這麽隔斷了時空,隔開了兩顆原本無比接近的心。就似我度過半生後與年輕的她在世界的另一頭相遇。雖已滿目瘡痍,但從廢墟中還是透出了一些溫暖。
陳彬又走了上來,看到倚着門無力的我,他疑惑地問:“她沒出來嗎?”我如丢了魂一般冷冷地對他說:“是啊,你知道嗎,她曾跟我說她已經搬了家,她是不希望我來找她對嗎?一年了,唉,一年了……”聽完,他有些“打抱不平”地敲了姚錢家的門,大聲地喊:“姚錢,出來耍嘛,沒事的。”姚錢沒有回答,我不知道她當時看到我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會是和我一樣驚慌失措麽?我嘆了一口氣,對陳彬說:“算了,走吧!今晚陪我喝酒吧!”
他扳着我的肩點了點頭,我們就去了學校,後來還遇到了初中的班主任和許多老同學,我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午後,但我已記不太清,因我已弄丢了魂。
黃昏到了,我跟着陳彬回到了他家。我坐在陳彬家的院子裏往遠處眺望,前面是一片小竹林,再遠一些便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我呆望着竹林,偶有幾只不明狀況的小鳥飛來開心地唱歌,我又看了一眼夕陽,其實我已足夠幸運,也許她和我見過同一只飛鳥,看過同一出日落,我還有什麽不能滿足的?
吃過晚飯,我和陳約了小胖和程偉去小鎮喝酒,這次我把小鹿一直帶在身上,我要帶它看看這小鎮的夜。
我們到一家燒烤店裏坐了下來,小胖給我們發了煙。我接過煙,大口大口地吸着,盼望香煙能分擔一點我的愁苦。桌上除了燒烤之外還有兩瓶勁酒和四瓶啤酒,我不大喜歡喝勁酒,卻直接拿起一瓶往肚子裏灌。小胖原本想攔住我的,但被陳彬制止了,“今天就讓他喝吧。”陳彬說。
喝完,胸口有些難受,我又用啤酒來化解。又是咕咚一瓶酒下去就安心地靠在椅子上抽煙。
小胖看見我手上拿着畫,于是就問我畫上是什麽,他想看看。我遞給了他,他打開看了一會兒說:“這是你畫的啊?”我回答:“嗯。”“喲,還有你的落款,畫的是你自己吧?還有翅膀呢,挺像的,哈哈!”我笑了笑說:“啊,是啊,畫的自己。”
陳彬知道這幅畫的來歷,在這裏他最了解我,但卻任由我撒着謊。
吃完燒烤并無醉意,我們一行四人決定去新修的公路走走。
那條公路是我曾背着她走過的挂滿繁星的路,只是現在她已不在身旁,陪伴我的如今是一群兄弟。繁星還在,但不如從前那麽閃亮,寬闊的路旁新增了幾盞不太明亮的路燈。我們走着,談論着往事,歡樂的氣氛一直穿到了路的盡頭。
小胖突然嘆了一口氣對我說:“唉,想起你那時候和姚錢哦!真的……挺可惜的。”
“嗯。”我若無其事地回答。
“那你還跟王智有聯系嗎?”
“沒有了,早就不再聯系了。”
“我也是。”
“我是已經和他絕交了,以前一氣之下就把他删了。”
小胖不解,問:“為啥?”
“因為王智和姚錢在他們分手後一起打了次籃球,正好文生看到了。”陳彬搶先說了。
我無奈地說了句:“是啊。”我們也沒有再聊他,那位王智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從前我們都以為能做一輩子的朋友,最後沒想到我們會因為一個女生而斷了三年的關系,雖然遺憾,但我不後悔當初删了他。
我們大概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這條又寬又長的公路走完,盡頭是一個岔路口,直走可以直接回陳彬家,往右走可以看到姚所住的那棟樓。此時的集市已沒有一個行人,我突然叫住了陳彬他們三人說:“要不你們先走吧!我有點事,要去集市。”我似乎掃了小胖的興,他抱怨道:“大哥,現在集市連個鬼都沒有了,你去幹嘛啊?”
“我去買煙,你們先走吧。”
小胖又要開口,被陳彬拉了過去,陳對他說:“他确實有事,不管他。那翁文生,我們先去橋上耍了,等會兒打給我哈,一起回去。”
我說:“好的。”陳彬似乎可以看透我任何的想法,他甚至清楚我的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眼神想要表達的意思。這恐怕只有真正一條命的兄弟才能做到吧。
是的,我想見她一面。
走到岔路口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滿足于門內外的匆匆一面。今天很意外能再見到她,如果今生今世也只有這麽唯一的一天了,那我何不再多看看她。只為了不辜負兩年前的自己和兩年前的她。正如那句歌詞“惟願在剩餘光線面前,留下兩眼為見你一面。”越是這麽想我就越是控制不住那些有關她的回憶在我腦海中翻騰。
我走向她所住的那棟樓,樓的前面佝偻着一盞無力的街燈,像是專門在此等候我的朋友。那盞老舊的街燈将地面照得慘白,我的影子也被拉得又瘦又長。什麽都是無力的,我也是無力的,孤獨趁機竄滿了我的軀殼。
路燈向我無力地走來,我拿出手機,用QQ加好友時的驗證消息跟她講:“我就在樓下,出來見一面好嗎?就一面。”
等待總是漫長的,見她沒有回複,我又重新發了一次。
這次發過去沒多久就收到了她的回複,那是時隔一年的對白。對我來說那卻像隔了半個多世紀,早已物是人非。明知不能回頭,可偏偏我是頭蠻牛。
她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再見一面吧,最後一面,好麽?”
“上次不已是最後一面了嗎?”
“對不起,我只想和你聊聊。”
“翁文生,我求你了,你走吧,別再來打擾我。”
“你……求我?……我也并不想打擾你啊……可讓我再看一眼你的臉有那麽難嗎?”
發出這句話時,手是顫抖的,苦澀完全侵蝕了我,這次我沒有落淚,因為我不敢再婆娑。
“你這樣就是在打擾我!”
“對不起,我求你了,我不是有意的。在今天見到你之前,我以為永遠都不再有機會可以見到你了,我已經在這一年裏改變了很多、經歷了很多,我好像等了這天快有半生了。”
“可惜你沒有真正的度過半生,等你半生時再說這些吧。”
“可是,姚錢……今天也許是我此生最後一次能和你見面的機會了,所以不管怎樣我都要見到你,原諒我突然害怕會給自己留下遺憾。”
“你好自私!”
“對,誰會有我自私呢?!”
我覺得自己緊繃的弦随時都可能會斷。
“我現在過得很好,我也喜歡現在的生活,我不會見你的。你不要這麽幼稚,回去吧!”
“不,不要,今天我什麽都不管了!為了見到你,我可以不要生命。”
我在無力的路燈下被苦澀滲透,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所有的感覺只得用“苦”來概括,我呆望着手機屏幕,無助的打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話。
“好歹你也是讀書的人,文化水平也不低,怎麽這麽幼稚?”
其實我早知她會這麽回我,但我依然固執如牛。
“呵!什麽書!什麽知識!我不要了,不重要了!我只想見到你。我什麽都不管了,如果你不下來,我就上去敲門!到時候我直接和你媽說我要見你。”
“什麽!?門一開,我媽看到你,搞得大家都不開心,值得麽?”
我沒有回答她,我的雙眼逐漸紅了起來,那是我不甘的眼淚還是接近瘋狂的标志?我不清楚。我只是告訴自己:值得!值得!什麽都值得!
另一個自己支配了我的身體,我快崩潰,我真的上了四樓。
正準備豁出去敲門時,走廊裏吹起了溫柔的風,從門裏傳出了一陣陣悅耳的風鈴聲。這風鈴的聲音好美,似乎在哪裏聽到過,那是她曾送我的風鈴嗎?難道她沒扔?
我最終還是沒有敲下去,收回了手的我低着頭坐在三樓的樓梯上。我點了一支香煙,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翁文生,你在幹嘛啊!?你……到底怎麽了?
我拿出手機來循環播放着曾“屬于”我和她的那首《與我常在》。這時,從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當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我的時候一束刺眼的白光唰的一下就打在我的臉上,我心想:靠!居然直接用手電筒照我的眼睛,不知道這種行為很不禮貌麽?
我擡起頭來要嗔怪那個人,唉,原來是陳彬和程偉他們兩個。
程偉看清楚是我,走上來問:“你在這裏幹啥?”
陳彬對程偉說:“你明明曉得,還要這樣問他!”
“我是看着這情形有點尴尬,所以只好這樣問啊。”
陳彬看着我說:“她還沒出來麽?”
我苦笑着點點頭。
陳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回去吧!”
我無助地看向他,說:“你們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面對這麽固執的我他們也很無奈,陳說:“好吧,随你,回來的時候打給我,我去接你!”我說:“好。”
他們匆匆下了樓,又只剩我獨自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裏。
我點開QQ再次給她發了消息:
我說:“我就在門外,你出來吧。”
“現在都十一點了!回去吧!很晚了!”她說。
“不晚,我可以通宵等你,或者直接敲門。”那個我在逼她。
“你回去吧,我害怕你!”
“害怕我?我有什麽好害怕的?”
“這麽晚了,我怕你傷害我。”
“呵呵……傷害你?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傷害一個連夢裏都會為她流淚的人麽?”
“可我還是害怕。”
“你不要總是找這樣那樣的理由好不好?為什麽就不肯見我?”
“因為你心裏變态!”
“我?我哪裏變态了?!你倒是說說!”
“就憑你今天所說的話!”
原來,我理解的這種奮不顧身在她看來完全變了味兒。是啊,我有病。我無話可說。
我冷冷的回了一句:“是麽?”
過了許久她才回道:“當初是你選擇別人的,雖然我也無理取鬧過,但我已走出那個陰影了。”
“可我沒有啊!姚錢,你行行好,看看我好嗎?”
“關我什麽事?”
“是,的确不關你什麽事。全是我!”
……
“翁,為何不順其自然呢?萬一命運會安排我們在未來見面呢?今天不過是一面而已,以後有的是機會可以見啊。”
“命運?哈,可惜命運不放過我們。”
“這樣吧,我加你QQ,我們做朋友可以麽?”
“我們做不了朋友的,我知道。”
“那我發我的照片給你好嗎?”
其實當她說出這句話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好吧,照片就照片吧,反正也不會有其他結果了,枕着她的照片過完這一生也無憾了。可我又立馬改變了想法:“我不要你的照片,我只想要一個活生生的你站在我面前,哪怕就這麽站着不說一句話。”
“明天可以吧?明天我們都要回各自讀書的學校,到時候讓你看個夠。”
“不,我不信明天,我怕今天一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文生,我都退步了,你還想怎樣?”
我輸了,我真的不想像這樣打擾她。但又不清楚為什麽明明已經适應了永遠都可能見不了她的日子,而現在心裏卻萬分恐懼再錯過見她的機會。
“好吧,你又贏了。”我說,“那就明天吧!晚安!……對了,明天可以一起吃早飯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又贏了”三個字,腦子一片空白。
我傻傻地站在門口等着她回複,等了半個小時她還是沒回,我就下了樓。
再見那盞路燈,我沒有任何氣力,就像剛打完人生當中最關鍵的一場戰役。我清楚我的魂丢失在了這4月3日的夜晚,它飄散在這寧靜的小鎮,徘徊在無數的田野和低矮的樓房之間,我成了一具屍體,一具走肉行屍!
縱使屬于我的都已被掏了個幹淨,但在去陳彬家的路上我還是能擡起頭來往天上看,幸得這夜還有繁星和冷風來擁抱我。淚水倒灌,至胸腔,至五髒;我消化眼淚,我吸收眼淚,這苦澀就越讓我難受。
陳彬早早地就站在路口等我,現已是深夜。
夢裏是第二天早晨的情形,她仍坐在我的對面,仍然在吃東西前将桌子擦了個幹幹淨淨。我們講着彼此最近的生活,揮手寒暄,我覺得我還愛她。
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癡。人還未老,我的夢已三分癡醉。夢畢竟是夢。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鑲上她的金邊,我就帶上小鹿去往集市。
我感覺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在緊張地喘氣,就像是去赴和初戀的第一次約會。可說到底,我是內疚的,如果她今天來,也貌似是我逼的。我騙了自己。
這裏變了,小鎮不複從前那麽寧靜,這裏修了工廠,上級鎮府會大力開發這座小鎮。這裏的水泥路早晚會變成柏油路,這裏的樓會高,這裏的田野會少。我擔心留在這裏的魂魄會迷失了方向。
我發了消息給她,我說我已經到了集市。
可幹等了一個多小時,仍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我開始想她是不是因為不想見我所以趁我還沒來就逃回她的城市去了,可是,現在才7點啊,沒有這麽早的班車吧。或許是還沒醒吧,她那只豬怎麽能跟我這個怪人比。
集市的風景看膩了,我就跑到學校出來的那條羊腸小道上,從這裏可以看到姚錢家的窗戶。
這天的天氣不錯,太陽剛剛好,站久了腿酸就到處走走,亦或是直接坐在小路上聞着花香,不時看向對面四樓的窗戶。人們常說“花羨人間四丁目”,可我此刻卻多想成為這裏的花中一朵,在風中搖曳在風中狂舞。
我總感覺她已不在房內,總感覺在我看着野花的時候她就下了樓。我的身體突然像安了發條一樣彈了起來,我沖到小鎮的車站,然而那裏并沒有一個人在等車。我變得神經過敏,我不想錯過任何能見她的機會,就算不能一起最後吃一次早餐。就算昨晚是騙我的,我也要等。
我開始徘徊于羊腸小道和車站之間,我惶恐不安,又有些心涼。她确實不想見我,對吧?
在第七次狂奔回羊腸小道時,我終于遠遠的看到窗子裏面的她,她才醒。然後便看到她向窗外倒水,她的目光似乎在我這裏停留了一會兒,接着她就轉身背對着窗外。羊腸小道上就只我一人傻傻地背着書包拿着畫伫立在原地。風吹過,送來熱情的擁抱,大概每個孤獨的人都喜歡風吧,只有孤獨的人才知道當一個人孤獨時只有風會陪你度過漫長歲月。仿佛我又變回十三四歲時雨季剛來臨的模樣,變回那個單純又固執的中學生。
即使她醒了也沒有回我的消息,她失了約。也許昨天的約定只是為了騙我離開而已。風更大了,吹得這世界搖搖欲墜,把這座孤城都颠倒過來了。風,不再有溫度,不管它再冷再熱,對于空了心的罐子來說一切只是讓它繼續流浪的牽引力。
我邁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車站,坐在一棵矮凳上。看着手中的小鹿,我不知道還有哪裏可以流浪。
坐了一會兒,我起身踱步到街口,我居然看到姚錢和她媽媽正向這邊走來。我驚慌失措地躲到了車站旁的樹後,是啊,這次躲在樹後的人換成了我。我悄悄探出頭看向車站,姚媽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和過路的人有說有笑。我又把頭收回樹後。我內心無比緊張,手心直冒汗,等我再次探出頭時人已經不見了!可是沒看到車來啊,她們去哪兒了?!
我又再次狂奔,發瘋似的狂奔,我穿梭在小鎮的公路和每條小巷間,像極了那個夢。我的眼睛搜尋着她的背影,腦門開始冒冷汗。我不顧一切地跑去敲她家的門,除了風鈴聲,沒有人。怎麽辦!怎麽辦!我該往哪裏尋找?
最後終于跑到虛脫,只得依靠着牆。
天——
請寬恕我好嗎?
我一直祈求天父,但願他能聽見。
我下樓來無力的走向車站,這時眼光一掃,竟發現她原來一直和老媽坐在離車站不遠的小店裏吃東西。造化弄人啊,原來她們并未走遠,我卻如一頭瘋牛跑遍整個小鎮。
我的淚快流出來,卻強裝做沒看見一般低着頭從街角走過。
又回到車站,拿出小鹿的我激動地跟它講:“小鹿啊,小鹿,看到了嗎?那是你主人啊!是她把你帶到我身邊的!”小鹿也好像萬分激動地看着我,是想伸出雙手來擁抱我嗎?嗯,不用謝。
遠遠的,我坐在小凳上注視着她。她小心地吹着熱氣騰騰的米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湧上心頭,曾坐在她對面的人是我,我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也喜歡她不喜歡我看她吃東西的樣子。
她和媽媽吃完早點并沒有直接來車站,她們進了一家藥店,想必是豬又生病了。
那家藥店的老板娘和我母親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想裝作路過,順便看一眼姚的正臉。
我放大了膽子走進藥店,姚媽在櫃臺等着付錢。姚站在她老媽後面,老板娘看到我特別興奮地說:“這不是文生嗎?什麽時候回來的啊?”姚一轉頭,我終于和她在一年半後又四目相對,眼神似乎在時間的盡頭交織,我雖面無表情,其實已心亂如麻。她依舊是那麽的遙不可及,依舊是那張傾城的面容。簡單的衣褲和簡單的黑色運動鞋,卻還是難藏住她望穿秋水之美。彷徨之中,我好像已長滿白發。
待我回過神來,她早已不在店內。
我追了出去,發現她們已坐在車站的矮凳上,我停住了腳步,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想喊她的名字,可又怕被她老媽知道我們的事情,怎麽辦!我想,如果她老媽問了就說是她同學呗,怕什麽!
好,就這麽辦!
于是我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地喊了一聲:“姚錢——”。
沒想到她就像被吓到一樣深吸了一口氣,她也許以為老媽在她身邊我就不敢過來找她了吧。她只差尖叫了。
雖然能明顯的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可還是低着頭沒有回應我。姚媽媽拍了一下她的背,問她:“怎麽了?同學喊你怎麽不答應?”只見姚錢的腦袋像個撥浪鼓似的在搖。她不想回答我,姚媽媽大概看出了什麽,我只好無奈的在她身旁坐下。是我錯了嗎?我一直在問自己。
我們只有半米的距離,中間卻像隔着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流。我們已淪為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她撲入她的花花世界,我跌入我的滾滾紅塵。我們淡淡交彙過,卻不再是彼此的稀客。
半小時後,那輛她等待的巴士從遠處駛來。她上了車,姚媽媽為了緩解尴尬,在上車前問我要去哪裏,我恍恍惚惚地說了另外一個城市的名字。姚媽媽點了點頭,也上了巴士。
在車開動的那一刻,姚看向了我。目光交纏,五味雜陳,我們的臉上都沒有表情。
車走了,離開了我的視線。
回到了這燈紅酒綠的城市,我沒有靈魂。這天夜裏下起了暴雨,冷風肆虐的呼號,我想讓風雨再大點,最好一口氣吹垮這世界,只剩軀殼的我在狂風中抽着香煙。我想起曾在某年某月聽到過一位老者将苦瓜喚作半生瓜,問其緣由,答:半生瓜,半生以前,人們都覺其苦澀難咽。半生以後,人們才漸漸識其清涼甘甜。并不是因為味道變了,而是我們改變了,對味道的感覺也不同了。
次日早晨,陽光撥開烏雲,我想——雨季該不會再來了吧。
小鹿啊,小鹿。若是你能悄悄溜進她的夢,請替我說聲對不起。
2016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