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裏火燒火燎般:“吟兒,你別生氣了,好麽?”
我連忙握住他的手,微哽地答應:“好。”
福臨神色一松,又昏了過去。他這麽一病,我仿佛也随着萬念俱灰,每日只是這麽坐在他身邊,所有的念頭,便是他能快快好起來,他好起來之後,愛幹什麽便幹什麽,我再不羨慕,再不嫉妒。然,莊太後前腳出去,華寧後腳便進來。
幾日不見,華寧似有些清減。她一瞧見福臨的模樣,原本神采飛揚的臉便暗淡下來,霎時紅了眼圈,不是急着喂藥,便是大聲吩咐要傳太醫,完全亂了陣腳。
不僅華寧——聽殿外熬藥的小太監們談論,石小寒,平安,斯斯,她們也不斷往乾清宮走動,想見福臨一面,只是華寧生性霸道,不許她們進來,她們只得在宮外頭等消息。
甚至,宮內若是有人大聲談笑,也都要受到責罰。
……
我仿佛終于有些明白了福臨不尋常的身份。福臨并不是這人間的一個尋常男子,他是一國之君,他的身份關系天下,他不只是他自己的,也是天下的。
……
天色漸晚,莊太後又來看了福臨一回,順道将華寧帶走。華寧雖有不舍,卻不敢違逆莊太後,只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屋內安靜下來,我方掀開被子,挨着福臨躺下。吳良輔端了藥進來,瞧着我,非喜非悲,只是嘆氣。
“皇上,該喝藥了。”吳良輔哽咽道。“把藥給我。”我坐起身。
吳良輔抹了淚,忙将藥捧給我。我呡了口,登時皺緊了眉:“好苦……怪不得你不肯喝……老規矩,你一口,我一口,咱們同甘共‘苦’,如何?”
吳良輔見我喝藥,本欲阻攔,聽完我的話,便悄然無言。我又朝福臨道:“你不說話便是答應了,不能反悔。我先喝,然後喂你。 ”
強忍着灌了一口,又來喂福臨。吳良輔忙上前将福臨扶起,嘴裏念念有詞:“皇上,主子喝了一大口,奴才看的清清楚楚,您可不能再不喝了!”
我舀了一勺喂至福臨唇邊,他向來紅潤的嘴唇幹涸着,緊閉着,并無動靜。
“看來皇上還沒醒。”吳良輔作難地看向我。
我不顧吳良輔在前,擡手輕輕一挑,那苦澀地藥汁便化作一道弧,緩緩灌入福臨口中,一滴不剩。吳良輔呆了一呆,驚駭不已:“主,主子,你……”
我将空碗往他手裏一塞,也不解釋:“還有什麽要喝的?”
這麽強制性灌藥灌了一日,我又偷偷在湯藥中加了一味天河的碧泉水——這天河的碧泉,乃是萬物生命之源,味甘甜,滋養萬物,能化解這世間諸多疑難病症。
福臨面色很快轉好,幾位太醫連連驚嘆,都道是“天子有上天護佑”,莊太後也緩了口氣,親自祭拜天地。
這日深夜,我撐不住,困倦地偎在福臨身邊睡着,正渾渾噩噩不知夢到什麽,卻是福臨的左手動了動。只是微微的一動,卻仿佛牽動我最敏感的那根心弦。
我霎時睜眼,只見——
福臨大睜着眼,烏黑的眸光一動不動落在我面上,幹淨清涼的,卻又困惑地發怔。我心口一緊,他不會燒糊塗,失憶或者傻了吧?
福臨忽而開口:“渴,要喝水。”
“……”
知道要喝水,那是沒傻……我連忙坐起身,心神不寧掀開帳子跳下床,落地剛走了一步,便被地上的某物絆倒——吳良輔驚呼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慌忙道:“主子,您沒事吧?”
我這一跌,心裏卻愈發翻江倒海,揉着胳膊搖頭:“沒事,嗯,福臨要喝水。”吳良輔聽說福臨醒了,高興地背上的傷都不疼了一般,從地上一躍而起,急忙倒茶。
吳良輔越過我,将茶捧到床邊。我讷讷地想,福臨不會失憶,然後将我忘了吧?突然便十分失落。
正黯然,卻是吳良輔扭頭看向我:“主子,您來喂。”
“……”我慢吞吞起身,坐在床邊。福臨不錯眼地瞧着我,依然是方才那樣幹淨而困惑的神情,我掩住心頭不安,将溫熱适度的水喂至他唇邊,輕道:“張嘴。”
這回倒是很乖,福臨不疾不徐,将一碗水一口氣喝光。而後眼巴巴望着我:“還要。”
吳良輔答應着,又端了盞茶上前。福臨又是一口氣喝光,聽話而乖巧的,像是教養極好的孩子。
我将空碗遞給吳良輔,問福臨:“再睡會兒?”福臨眼皮很沉,略一點頭。我心頭憋悶,起身想去外頭散散,卻是福臨出聲問:“你去哪兒?”
我回頭看他,福臨又問:“你不睡麽?”
許久不語,他的嗓音有些低沉,聽起來滿是困惑。我見他大病初愈,滿臉疲倦,便也不說話,又回他身側躺下。他将我的右手緊緊握住後,很快再度睡去。
第二日大早,莊太後與華寧便來到乾清宮,只是福臨悶聲不言,她們也不忍勉強,左右囑咐了許多,方離去。不多時,石小寒與斯斯相伴而來。
石小寒眼睛紅腫了老高,瞧見福臨這副樣子,神情幾番變化,欲言又止,最終只沒好氣道:“你是要把人都折騰死麽?”斯斯也是滿臉擔憂,想說話又不敢靠近福臨,只輕輕柔柔道:“皇上一定要照顧好龍體,臣妾……與姐姐們很是擔憂……”
吳良輔打量福臨不願見她們,便提醒道:“兩位貴人主子,皇上方才醒來,身上正倦着,你們見一見便請回吧。”
她二人方走,平安帶了小阿哥也過來請安。
平安依舊是娴靜穩重的模樣,但瞧見福臨,仍是掩不住一陣激動,她未語先嘆,最後只道:“不論皇上有何心事,都要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
小阿哥再過幾日便要滿周歲,伏在奶母懷中,眼睛撲閃撲閃的四處看,這時瞧見坐在窗下的我,便咧嘴一笑,伸出小手臂,嘴裏依依呀呀的。
我因常去阿哥所陪他玩,還帶些好吃好玩的,沒想到他竟能認出我來——不過,這可不是在阿哥所,我朝他擺擺手,坐着不動,誰想這孩子愈發賣力地掙紮——
倒是福臨及時道:“孩子抱來給朕瞧瞧。”
奶母看一眼平安,平安又驚又喜,自是願意,孩子出生以來,福臨從未親手抱過,她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失落的。當下奶母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福臨臂彎,福臨手臂無力,便任由孩子坐在他身上,他只用手臂将孩子圈住。
那孩子這才靜了一靜,呆呆瞧着福臨。我一溜身來到床邊,悄悄摸這孩子的頭,孩子登時有所覺,轉臉朝我“咯咯”一笑,福臨瞧我一眼,又瞧瞧孩子,難得地也笑了一笑。
待平安母子離開,已近中午,福臨随意用了些飯食,又睡了過去,看來前陣子果真是累壞了。等他醒來,已是黃昏時分,秋日的夕光鋪滿整個屋子。
我正在書案上整理他的書紙,床上忽而有動靜,看去,卻是福臨自個兒坐起身。他手臂撐着床,向我看來,安谧的空氣中傳來他的輕喚:“吟兒。”
我手中的紙頁滑落,驚愕地看向他……他沒失憶?
“是你麽?”他望着我,輕問。
我繞過書案,朝他走來,再度心神不定,他失明了?
可我來到床邊,他便精準地抓住我的手,讓我在床邊坐下。他又道:“我在夢中,似乎聽到你說話,你陪我喝藥,是不是?我還以為那是假的,以為是他們騙我的,我以為你走了。”
“……”
“我醒來看到你睡在我身邊,不敢相信……”福臨瘦削的臉頰有了一絲欣喜,和激動:“你沒走,真好。”
“……”原來他沒變傻,沒失憶,也沒失明。真好。
這時吳良輔捧藥而入,瞧見我們在說話,便想悄然退出去,我瞧着福臨:“要我陪你喝,還是——”
“我自己喝。”福臨面色仍憔悴,笑起來卻是好看。爽朗地喝完藥,吳良輔下去傳膳,福臨靜了靜,忽而道:“吟兒,我看你喜歡那孩子,不若你當這孩子的母親,把他當做咱們的孩子來撫養,如何?”
我大吃一驚,驚得回不過神,許久之後,才連忙道:“不,不行……”
這樣對平安太不公平,而且,這明明便不是他與我的孩子,何必這樣自欺欺人?
福臨眸光一暗:“你為何不願?”
“我是喜歡這孩子,但我也很喜歡平安,我不想她傷心……她已夠傷心了……”我解釋着,心頭陡然煩亂,果然是我的存在,讓宮裏這些女人如此傷懷麽?
我搶了她們的夫君,還要搶她們的孩子?
這回福臨生病全怪我吧?
有我在,福臨必定不能安穩做他的皇帝吧?
我本已下定決心要走了,不能因為福臨方才這一番話,便又動搖了,是不是?
一頓晚飯,吃的七零八落,福臨安慰道:“你若不願便罷了,當我沒說。”我朝他笑一笑:“那當你沒說,平安也是個可憐人,你不能這樣欺負她。”
福臨眉峰一挑,卻也沒有争辯。
“睡吧。”我替他拉被子。福臨正要躺下,忽而瞅着我,笑眯眯道:“抱抱。”
我頰上一紅,正要拒絕,卻是福臨已伸出手臂将我擁入懷中,嘴裏笑着輕道:“無妨,我能抱得到。”
我心頭酸澀,卻也不動彈,任由他這麽隔世與我相擁。
福臨心滿意足睡去。
夜色漸漸濃深,我望了他許久,忍不住俯身去吻他的嘴唇,凝神間,陡然間他與我身形轉移,來到一片淡淡的白光中,唇上傳來溫熱而柔軟的觸感,真切地驚心動魄,貪戀不甘。福臨恍惚有所覺,呢喃一句:“吟兒。”
我眼中微有淚光,這是他與我真正的親吻,也是最後一吻。旋即,已又回到乾清宮。
“因事遠離,勿念。”
将這六個字與那紅蓮墜留在福臨手邊。我踏至雲端,不敢回頭,閃身走遠……這回是真的要走。
福臨,你要好好的,做好你該做的事。
☆、帝後
作者有話要說: 嗷~~~
這幾天又把前兩卷內容溫習了一遍,然後發現,這個故事被我寫的冗長而枯燥,很超綱。
其實,這個故事之初,只有第三卷的內容。不知怎地,在開篇的時候,腦子一抽,居然從福臨這樣年幼寫起了,真是……個意外。只想生一個娃,誰想出來是個三胞胎。
既是三胞胎,娃都出來了,我也不能不管。這文依現狀來說分為三卷,可以說是福臨的兒童期,少年期和成年期。也可以按照龍吟的線索來說,分為龍吟期,純鈞期,咳,還有第三期。
呃,還有個,就是這幾日有朋自遠方來,某微擔任了“五陪”角色,陪唠嗑、陪吃飯、陪逛街、陪傷春悲秋,當然還有陪睡覺~~~囧~~~完全失去了自我時間~~~
感謝大家對這麽枯燥的文的包容和期待,非常感謝!
咩哈哈,王上~~~嗷~~不廢話了,action!
一頭紮入天河之水中,昏沉沉入睡。隐約想到,就這樣一睡千萬年,再也不醒來;就這樣兩兩相忘,再也不見,會不會是最好的結果?
當年臨胄王将純鈞劍交于我,并三日後,在曠泠宮宴請三界諸神。那日的曠泠宮仙氣浩淼,瓊花玉樹處處盛放,珍馐美馔綿延不絕,我與諸神分坐在金碧輝煌的殿宇下,大家談笑暢飲,無所拘束,向來冷清的天宮難得熱鬧。
我也放松了心情,一面喝着從玉姬那裏偷來的美酒,一面打量這些游走三界的各色神官。我斜對面,坐了一位紅衣獵獵的年輕神君,在這清一色的素雅袍服中,濃烈如火。而他紅衣映襯下的一雙眸子,若星辰燦爛。
我常年侍奉在王上身旁,是以三界內諸神均不陌生,這位倒是從未曾見過。
不禁側首問身旁的碧落神女——天宮內,她與我是有名的“冷美人”,均不甚讨喜,安排宴會的神官每每将她與我安排于一處,久了倒也習慣。她掌管天河內的碧落泉,遠離俗世;我侍奉王上的書務,亦然遠離俗世。她寡言,我少語,我們這一角甚是安靜。
碧落神女略愕然地望了我一眼,而後道:“這位便是先帝的次子,中聖殿下。”
中聖殿下執帝道之劍“赤霄”鎮守東方,想是從未回來過,所以我竟不認識。不過早有傳聞,這位中聖殿下與高頌先帝神貌皆相似,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非凡。這麽一想,便見對首的紅衣殿下朝我遙遙舉杯,滿目璀璨笑意,我也舉起酒杯,與他隔空碰了碰,兩人均是一飲而盡。
“你當真不認識殿下?”碧落神女遲疑片刻,又問。
我倒愣了一愣:“我騙你作甚?”
碧落神女不再理我。她性子古怪的傳說我素有耳聞,當下不再多想,便自顧飲酒。王上獨自坐在高處,酒過數盞,忽而道:“龍吟,你過來。”
他的聲音越過大殿之內優雅的喧鬧,徐徐向我,沉靜中有一絲微醺的醉意。
我怔了片刻,放下酒盞,踏過光華的地面,向高處走去。餘光中,與一紅衣獵獵的年輕神君擦過。
我在兩步外朝臨胄王徐徐拜倒。臨胄王起身,下了寶座,親将我扶起。
執手的剎那,大殿內笑語皆止,一片衆目睽睽的安靜。
我在天宮千年,日常陪在臨胄王身邊,被他傳喚本是常事,但他如這般纡尊降貴,相近執手卻是頭一回,不僅殿內諸神驚呆,連我都呆了一呆。
我擡眼,迎上王上的眸光,一貫的沉斂,一絲醉了般的溫柔。
茫然的心頭閃過光亮,王上怕是要借此宴将“立後”一事告知三界。我不知為何,下意識回頭看,便見那大殿之內,霍然而起一紅衣獵獵的年輕神君,震驚地向高處看來。
臨胄王手上用力,不動聲色将我從地上拉起。
臨胄王拉我在他身畔坐下,語調祥和:“瀾海龍吟品貌兼具,又出身尊貴,堪為天後,我已備好聘禮,明日便送往瀾海。”
這般毫無征兆的突然,曠泠殿內靜到極致。高頌天後臉色驟冷。我的父王母後面面相觑,俱是驚詫。連我一向自視甚高的哥哥也掉了手中玉盞。哥哥身畔是個紅衣獵獵的年輕神君,俊顏鐵青,眼中一股怒火,他欲上前阻攔,已被哥哥拉住。
到底是哥哥最伶俐,片刻,他手指往虛空一探,旋即美酒在握,他當先起身,舉杯恭祝:“天帝與天後敬愛和諧,如天地長存!”
哥哥一出聲,諸神皆舉杯,齊祝帝後和諧。
我在那宏大的恭祝聲中看向臨胄王清冷俊和的面龐,這麽千年的相伴,他怕是早已習慣了我在身旁,就像是我早已習慣服從他的旨意。唯一不解,便是那眼神冷到極點的紅衣神君,我與他不曾相識,他緣何這般執意反對?
坐在高處飲酒并非美事,尤其殿內一直安靜着,投來神色皆各異。許久,天帝松了我的手,溫和道:“坐乏了,便出去走走。”
我巴不得他這一聲,出了曠泠殿,漫不經心走着,卻聽海棠深處傳來争論聲。
“你不忘又能如何?小龍兒此刻心中只有王上!”
“呵,枉你身為她兄長!她小時是什麽性子!你看她現在,全然只是一副軀殼,你便這麽不管不顧麽?”
“……事已至此,我認為這是小龍兒最好的歸宿……”哥哥的聲音低回,艱難萬分:“當初便不該讓她被王上帶回天宮……但王上的旨意誰敢不從?”
一聲冷哼,便聽那憤怒的聲音又道:“烏發成雪不還夠麽?!他根本不知憐惜她,今日婚事促成——你不怕千年後,再也見不到她了麽?!”
一片寂靜,海棠深處的風,帶着幽暗的香氣彌漫,揚起我身後長發如雪。
口口聲聲稱我為“小龍兒”的自是我哥哥龍晗,他自幼便喜歡這樣喚我,還喜歡扯我的頭發。那另外一個是誰呢?
我好奇地走入那海棠深處,便見一株深紅海棠下,一身淡青衣袂的哥哥與一紅衣獵獵的神君怒目相視,均不肯退讓,似是要比試一番。
我的出現,驚動了原本劍拔弩張的兩位神君,哥哥與我多年未見,這時眸光落在我身後長發上,陡然刺痛,手上抖了抖。
“……這裏是天宮聖地,你們點到為止,莫驚動了王上。”我無意打擾他們,讪讪吐出一句,正欲轉身離開——
“小龍兒!”
“吟兒!”
哥哥這一喚,倒讓我想起幼年的諸多事來,一時眼中居然滾燙。而另外一聲呼喚,我詫異轉臉:“你是誰?怎麽竟——”竟這樣親近地喚我?
那紅衣獵獵的神君已上前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說道:“你跟我走!決不能再留下!”
他抓住我的手,手指間,一股灼熱的溫度,燙的我心頭莫名一股悸動。我尚未回過神,已被哥哥拉到身後。哥哥憤憤盯着那紅衣神君:“王上已昭告三界,小龍兒便是他的‘天後’,你所作一切都是徒勞無益,休要再執迷不悟!”
紅衣神君冷笑:“這回,本殿下還真就不悟了!”他一笑凜冽,如火燃燒,祭出一柄赤紅色的古劍來。哥哥将我推至一側,驀然退開幾步,也祭出一柄劍來。
那赤紅的古劍,在海棠林中溢出火焰,竟像是書中記載的帝道之劍“赤霄”!莫非這紅衣神君竟是王上的弟弟……中聖殿下?我心中電光火石,哥哥的“七星龍淵”雖也是上古寶劍,但中聖殿下畢竟是王上親弟,哥哥敵不過,也得罪不起!
情急之下不由屏息凝神挽起“息風訣”!
霎時間一股強大的力量注入那風起雲湧的花林中,四下一片寧谧——我一己之力,自是敵不過他二位,但擋一下還是可以的,我雖在天宮,修為卻不差——借着這停頓的片刻,我皺眉勸說:“你們點到為止,神劍便不必祭出,動靜太大,影響到前殿的宴會便不好了。”
那紅衣神君修為顯然高于哥哥,他旋即破了“息風訣”,身影一掠向我走來,又是想拉我的模樣,可他還未近前,便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猛然彈開幾步。
我手上溫涼一緊,便見一個俊偉的身形來到我身側,臨胄王将我往身後一掩,堪堪擋在我和紅衣神君之間,沉聲道:“中聖,你不要太放肆!”
臨胄王向來是個寬和溫潤的人,千年來未曾動怒,這回他面色微沉,語調裏分明有一股深藏的愠怒。我忍不住從臨胄王身後悄然去看那中聖殿下,他年輕俊朗的面上滿是嘲諷:“我放肆?你敢解除她身上的咒印,讓她憶起我麽?!”
王上手上用力,攥的我手指生疼。我又驚又困惑,咒印……這中聖殿下話中何意?
那中聖殿下擡手将劍半空中的赤霄劍收走,毫不退讓迎着王上,走上前來:“王兄,你将她的咒印解了,她若依然願做你的天後,我再不糾纏。”
我完全呆住,凝眉看着那強人所難的中聖殿下。
中聖殿下的目光卻是落在我臉頰,亦然凝眉,卻是朝王上道:“她這副樣子,是你想要的麽?”
我讷讷說不出話,我……怎麽了?與王上何幹?又……與他何幹?倒是王上神情一虛軟,他旋即攬着我轉身,像是要疾步離開。
“吟兒!”
滿眼的海棠紛紛飄落,身後忽而有人喚我,我在王上的懷抱中茫然回頭,入目是一張笑意燦爛的面龐,瞧着隐約熟悉,卻想不起是誰。我讷讷問:“你是誰?”
那笑着的面龐,定定道:“我是中聖。”
哥哥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很快将臉轉開。我怔了一怔,忍不住問:“我們認識麽?”
中聖微笑了笑:“以後會認識的。”
不等我再問,王上已拉着我走遠。
過去王上也曾來朔宮,然不是順道經過,便是上門來讨玉姬的酒喝。這回送我至宮門外,他停下腳步。我道:“王上可要進去坐坐?”他望着我,徐徐道:“也好。”
撲面飛雪,朔宮內亘古不變的景致。玉姬等早已接到我要冊封為天後的消息,本一片歡騰,這會兒瞧見王上陪我回來,那些婢子們暗暗傳遞了神色,慌忙将喜色掩住。
我恍若不見,将王上迎至影悠殿,小火爐上溫着玉姬親釀的“桃夭”,甘暖妖嬈着一室的酒香,沁人心脾的,像是無孔不入。窗外天色昏暗,雪靜靜落着,不遠處的珠臺上放了一枚圓潤豐瑩的夜明珠,逸出柔和潔白的光。
曾經,也與王上這般相對賞雪、煮酒,間或笑談。這回,我知道是不同了。爐上酒暖,正低身去提壺,一只手已搶先一步。王上淡然提了酒壺為我斟酒,一笑道:“我來。”
我略一遲疑,沒有攔着,今後,王上與我之間要變吧?
王上溫淡舉杯,瞧着窗外落雪,忽而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眸光回落,在我面龐一絲微笑。王上平日雖不茍言笑,但到底是個雅人。我執起酒杯,飲了一口。我有些疲倦,便不說話,只是悶頭喝酒。
冊封天後,天降榮耀,我不知為何打不起精神,微覺悶重。王上也靜靜喝酒。沒多久,我便伏倒在桌上,困倦地張不開眼,玉姬今日的酒,勁力十足呵!
身上一輕,似是被人抱起。朦胧中感覺自己握在手中的酒盞滑落,清脆一聲落在地上。我驚醒了些,瞧見王上淡靜之下,微有波瀾的眼眸,想了許久,才明白是被他抱着。
哦,要做夫妻了,做夫妻和過去便不同了吧?
王上将我放在床上,又在床邊坐下。睡夢中有人撫摸我的臉頰,那手指溫涼,我的臉頰因醉酒而燥熱,相觸之下,舒服得緊,不由自主便用臉去蹭那溫溫的掌心。
那只手,卻驀地僵住。
我心頭空落落,一直像是不經意間遺失了什麽,卻總想不起。我究竟忘記了什麽?是一只手麽?
正胡思亂想,不遠處傳來玉姬的低喚聲:“王上。”
“你來了。”床邊的人站起身,悄無聲息便不見。
☆、蓮印
作者有話要說: 嗷~~~
某微攜龍吟歸來!
前情回顧:龍吟與福臨因為福臨大婚一事而生了疏離,龍吟傷心之下離開紫禁城,卻又無處可去,便回到天河中沉睡,一睡入夢,結果想起了過去的諸多種種。這兩章均為回憶過去的事。
這一章是瓶頸,很難寫,不知道大家有木有覺得很難看?俺是卡的非常厲害,很多心情不知該怎麽描述,總之俺滴心情要比龍吟更複雜一些,因為俺要體諒臨胄王的心情,以及思考俺過年回家諸事宜~~
滋……砰……
咳,表怕,不是某微艱難之中以頭撞牆,而是一大捧煙花升空,把夜色都照亮了。嘿嘿,某龍吟借着夜色出場,但大家都知道,熱鬧是別人的,與她無關。
action!
“大人,大人。”有人在耳邊輕喚。
我迷蒙中醒來,窗外夕光将近,火紅中有幾絲落寞的金黃光縷,美得迷離而飄忽。
玉姬正坐在我身旁,這時輕道:“大人睡了一日一夜。”
一日一夜……
我旋即一醒,忙地坐起身,擡手摸眉心——
玉姬已取了面小鏡放在我手中。我定了定神,慢慢将鏡子舉到面前。
鏡中人素顏清面,原本甚是寡淡,此時,卻有一枚紅蓮印記嵌在那清冷的眉眼間。紅蓮似火,仿佛整張面目都飛揚燃燒而起。我手上一抖,昨夜那不是……夢麽?!
那紅衣獵獵的年輕神君,突然闖入,突然吻落,突然我眉心便騰起一股火焰灼燒,突然無窮無盡的記憶襲來,突然我便想起了他的名字,中聖。
然而昨日曠泠宴上,王上在諸神面前,執起我的手,封我為“天後”。
為何王上封我為天後,中聖他反而闖入?
天家皇族以白蓮為圖騰,最看重女子高潔,容不得一絲瑕疵。中聖這樣做,豈不是亵渎天家威儀?
——眉心那紅蓮印優美的嵌在肌膚裏,像是與生俱來便擁有的……中聖他為何要将他的印記落在我身上?
身上有了其他男子的印記,我自是再不能做王上的妻子;而落下這印記的中聖,自是也要受到懲罰。
王上的母後,曾經的高頌天後,而今的高頌太後,她一向不喜中聖,亦不喜我,若被她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我連忙施法術将那“紅蓮印”遮住,拿鏡子看了幾番,确認再無一絲痕跡,方心神不定地靠在床上。
暮色漸深,殿內一片昏暗。
玉姬捧了茶進來,見我仍是那麽靠着,提醒道:“大人今日未去紫金宮,怕王上會擔憂。”
我這才一醒神。我千年養成的習慣,晨起離開朔宮,前往紫金宮陪王上處理三界要務,下午便在書庫內讀書,直到天将黑才回來。這回,竟一覺睡到此刻,完全将千年來養成的習慣忘記——
天色最暗時,殿角落珠臺上的夜明珠一盞接一盞亮起,散逸出柔和的光芒。
我下了床,從玉姬身邊經過,玉姬仿佛無意向我眉心看了一眼,繼而手中的茶盞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心中微覺愕然,玉姬做事向來穩妥,這回是怎麽了?但我急着前往紫金宮,倒也沒有細想。
出了殿門,院中月光投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像是剪剪一汪水。朔宮之內,難得不見雪,有如此清朗夜色……而我體內,自眉心起,仿佛也有一股灼熱的溫暖,徐徐游走周身……那紅蓮印,雖然我盡力遮住,但到底無法消除。
我暗自握緊手,正要踏出院門,卻是一股暗香襲來。院角落一株七星海棠,正悄然冒出深紅的骨朵,嬌懶地趴在枝頭。
“花……竟開了?”我驚愕不已,卻又不由想起過去那千年裏,中聖每次到來,這朔宮內的花便能開一日,我其實并非第一次見到這花開。
……中聖。花開。我腦中再度亂作一團。
“吟兒。”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我回眸看去,便見那月光下紅衣獵獵的年輕神君,心中早已不陌生,但頭一回記得他,不由緊張,又焦躁。
中聖笑容一貫張揚而絢爛,眸子裏卻也有一絲不安與赧然,他并不着急一般,負了手,踏着月光,一步一步踱到我面前來。
他一步一步靠近,高而瘦的個子,精神氣兒十足,仿佛依然是千年前瀾海初見時那爽朗不羁的少年……他在一步外停下,我要仰起臉才能看清他帶點兒讨好笑意的眉眼,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溫暖。
“吟兒……”中聖低低開口了,笑得認真:“我們——”
他的眸光落在我眉心,陡然便是一暗,他一步踏上前,要抓住我的肩膀,不可置信地追問:“你為何将它隐去!你……願做王兄的……妻子麽?”
我驀地回神,退開一步,冷淡地望着他。
中聖仍是死死瞧着我的眉心:“你——”
“小神要前往紫金宮面見王上,不知殿下可要一同前往?”我轉身,大步朝外走去,非常大的步子,身後悄然無聲。
一路神思恍惚,夜深才來到紫金宮。遠遠便瞧見大殿外高高的露臺上,有星辰流淌的璀璨,走近了方才看明白,竟是王上伫立在那露臺上,淡淡望着墨蘭的天幕,而他衣袍上星子閃耀,正流光溢彩。
王上瞧見我,一語不發,轉身進了大殿。我尾随那一衣的星輝,也進了大殿。大殿內仍是昨日模樣,王上亦然如昨日般冷淡沉斂,他翻看奏疏,不時問我古籍中相關記載,我連忙凝神,背出一句或一段來。
一本一本奏疏批過,天邊已有了白日微光,王上方放下筆,微擡起臉,我這才發現他眉心微蹙,似是這麽皺眉一夜。
他眸光沉和又深邃向我看來,我慌不疊垂下臉,手指再度攥緊——不知他會不會看出我眉心這痕跡?王上法力無邊,我這點法術在他面前不過是雕蟲小技,他應該一眼便能看穿吧?可他看穿了,會怎樣?我不當天後也罷,只怕他會一怒之下懲戒中聖——他身為三界內最至高無上的王者,妻子卻被旁人“亵渎”,即便那人是他的弟弟……這後果,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片刻,王上起身從我身旁走過,抛下一句:“天亮之後,你不必回朔宮,用過早飯,直接回瀾海。婚期訂在下月初二。”
婚期訂在下月初二……我不可置信地望着臨胄王走遠的背影,手按住心口,不知舒了口氣,還是沉甸甸地有些不痛快……王上竟沒看出我眉心暗藏的異樣,莫非我法力又增進不少?
用早飯時,紫金宮內相熟的婢子附耳相告:“大人昨日沒來,王上便一日沒看奏疏,命人往瀾海送過聘禮後,獨自在宮內坐了一日,而後又在宮外張望,沒多久大人果然來了……嘻嘻,王上與大人果然是心有靈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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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是個心地柔軟善良的女子,她瞧見我歸來,笑了一半,便把我摟在懷裏嚎啕大哭,絲毫不顧她矜貴優雅的瀾海王後之身份……也罷,雖則時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