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索要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邵元亨沉了臉色道。
仙蕙目光清澈似水,卻隐含堅定,“爹,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知道進宮意味着什麽。既然我很有可能一去不複返,不如此,叫我怎麽能放心離開呢?我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沒敢多要不該要的東西。”
她說得都是心裏實話,“只是想,如果爹能把這些提前分出來的話,不僅可以風風光光的嫁姐姐,将來萬一東院和西院鬧得厲害,哥哥還可以帶着母親去兖州住,日子安逸、平穩,也就再也沒有什麽可煩心的了。”
邵元亨聽得明白。
女兒的意思,是說這一部分財産本來就是該東院,該邵景烨繼承的,并沒有索要額外的財産。她的想法也不能說有錯,的确是在找後路,把母親、兄長、姐姐的将來都安排好,想得細致又周全。
簡直忍不住要疑心,她是一早就思量好的了。
若不然,年紀小小,這麽快就冷靜的想好了退路,太過心智如妖。
不過自己正是為了她的聰慧,她的心計,看中她進宮的前途,才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凡事都盡量依着她。
邵元亨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爹。”仙蕙柔聲告辭,“事關重大,你慢慢斟酌一番罷。”
這事兒不是自己言辭機變,多跟父親說幾句好話就能成的。更不是說說自己受得委屈要補償,從榮氏母女算計自己開始,再到邵景钰潑熱油,還有榮氏前不久又拿金簪紮自己,哭得一缸子眼淚就有用的。
行與不行,全看父親權衡過後覺得值不值得。
邵元亨看着翩翩然離開的二女兒,心緒一片複雜難言。
她并非那種不懂事的小姑娘,不知道進宮做秀女意味着什麽,――富貴榮華和死無葬身之地,很可能就在一線之間。但是她卻不哭不鬧,也不争辯,而是用以要求巨大的利益保障,拼着舍了她自己,保住身邊親人的生活安逸。
在她心裏,自己這個父親應該不算親人。
邵元亨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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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回了屋,心情一直起伏不定。
沒錯,自己知道此次秀女大選最終會被取消,但是一旦離開江都,誰知道去了京城還能不能再回來?這種意外,不是沒有沒有可能的。
有可能自己命好,回來了,最終嫁給陸澗安生過了一輩子。
也有可能,自己留在京城再也回不來。
――生死難料。
仙蕙畢竟才得十幾歲的年紀,活兩輩子,也是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姑娘。一想到很快就要離開親人們,前路未蔔,有可能再也回不到他們身邊,心裏就好像堵了棉花一樣難受,偏偏這份難受還沒有辦法說。
她拉開裝首飾的三層抽屜,赤金嵌玉如意的金項圈兒,足足分了三尾的墜紅寶石金鳳釵,翡翠戒指、珍珠耳墜、瑪瑙蜜蠟頭花,絢麗的眼睛都要給晃花了。
很有可能,再沒有機會用這些東西做嫁妝。
仙蕙又去找出那個仙靈芝的枕頭,細細的摩挲起來,這個……,交給姐姐保管,萬一自己回不來,也可以救了陸澗和琴姐兒的性命。她拿着繡花枕頭找到姐姐,故作輕松笑道:“你一定猜不到,這裏面我裝了什麽。”
明蕙正在做嫁妝裏的繡活,擡頭看了一眼,又低頭,“荞麥?蠶沙?再不就是決明子了,還能有什麽啊。”
“都不是。”仙蕙忍着心痛,笑嘻嘻道:“裏面全部都是仙靈芝。”
“啊?”明蕙停下手中針線,吃驚道:“那得多少銀子啊?”想了想,“當時我們在鎮上又沒有錢,你哪兒來的錢買這麽多仙靈芝?再說,你買了做啥啊。”
“就用四郡王給我的金葉子買的。”仙蕙沒敢說曾經想當金首飾,撒謊道:“就是聽人說這個睡了清神明目的,想着來江都不好買,就提前做了一個。哎,我用了幾個月挺不錯的,放你這兒,回頭你也試一試。”
明蕙嗔怪道:“淨亂花錢!我不要。”
仙蕙只是想給姐姐一個記憶,記得這枕頭裏面裝了仙靈芝,因而也不深勸,“我放在你床上了啊。”還叨叨了一句,“這可是我繡的魚戲荷葉花樣,好看着呢。”等自己選秀走了,姐姐一定會記得今天這段話,好好收藏起來的。
要是自己回不來,三年後,這些仙靈芝也肯定能派上大用場。
等入夜歇息時,仙蕙忍不住摟住姐姐的胳膊,将頭貼了過去,因為即将來到的生離死別,而有些戀戀不舍。
明蕙不知內裏原委,反而發笑,“你做什麽?又撒嬌。”
仙蕙笑道:“我想着姐姐很快就要出嫁,舍不得啊。”
“呸!”明蕙啐了她一口,繼而又笑,“你還不是一樣要訂親?我看陸澗對你挺上心的樣子,等着吧,他很快就會勸好父母,向你提親了。”
仙蕙抿嘴兒一笑。
心下卻是迷茫,自己很可能永遠都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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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偌大的慶王府也漸漸開始安歇。
今兒是邵彤雲進王府的第一夜,按照規矩,大郡王自然是要過來留宿的。
高敦知道她現在懷有身孕,也沒打算做什麽,想着不過是給新人一個面子,走走過場罷了。一進屋,就見年輕婀娜的美人過來行禮,擡了擡手,“罷了,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不必講那些虛禮。”
邵彤雲溫柔一笑,“禮數還是不能廢的。”努力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走上前,溫溫柔柔的服侍着他脫了衣袍,掀開被子,“郡王爺你先躺下,別再凍着。”
高敦半躺在了被窩裏,擡頭看她。
正是青春少艾的花樣年紀,眉目姣好、端莊溫婉,比起從前的少女模樣,現如今的打扮更有女人味兒。頭上戴着西瓜碧玺珠花,鮮妍奪目,耳朵上一對瑪瑙墜子,紅盈盈的,一搖一晃,豔麗中不失小少婦的俏皮。
邵彤雲羞赧一笑,聲音嬌軟,“郡王爺,你一直看着我。”
“哎,算了。”高敦收回旖旎心思,到底還是子嗣的念頭更重,“趕緊上來睡,別凍着。”還體貼的道了一句,“夜裏蓋好被子。”
“郡王爺,你真貼心。”邵彤雲笑容甜美,語氣裏是少女不懂事的嬌憨直爽,她又是羞澀,又是緊張,嫩柳一樣的身段依偎過去,“我……,有些害怕,能不能……,和郡王爺睡在一個被窩裏?”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飛起一片淡淡紅霞。
王府的被窩都是熏得暖暖的,說怕冷,就有些不合适了。
至于害怕,這事兒誰說得清楚啊?
高敦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又有些溫柔多情,哪裏能拒絕美人的小小要求?當即掀了被子讓她進去,“進來罷。”還嘆了一句,“你呀,到底小了點兒,孩子似的。”
邵彤雲看着那張倒盡胃口的臉,努力笑着嬌嗔,“我可不是小孩子。”還往他身邊擠了擠,順勢握住了他的手,“郡王爺的手有些涼,我替你捂一捂罷。”一面說,一面往柔軟溫暖的地方貼去,“暖和些了嗎?”
“唔……”高敦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
他情不自禁,伸手替她撥了撥鬓角碎發,然後往下滑,把手指滑進了她嘴裏,感受那溫暖又潮濕的包裹,再想起那天酒後的意亂情迷,頓時血脈贲張起來!
一夜難描難畫……
次日起來,高敦不免有些後悔,“你到底有身孕,今晚咱們還是分開睡罷。”
“郡王爺。”邵彤雲一雙眼睛水盈盈的,“我知道了,到時候我自己睡一個被窩,不再擾了郡王爺。要是郡王爺還不放心,到時候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再睡。”她伸手,輕輕扯住他的袖子,“新人都得暖三天的房,郡王爺,你給我留一份體面,可千萬不要頭三天都留不滿。”
“我沒怪你,也沒說這兩天不來。”高敦擺擺手,“晚上我還過來的,別擔心。”
“好。”邵彤雲溫柔似水的笑了。
第二天、第三天,連着三天新人暖房的特權過去。
第四天夜裏,高敦還是去了邵彤雲的屋子。
大郡王妃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她不好說高敦,次日找了表妹說道:“不是我吃醋,你到底是有身子的人,還是要避忌一些,莫要莽撞行事的好。”語氣十分關切,“你看,咱倆将來的榮華富貴,全都指望你肚子裏的孩子了。”
邵彤雲溫溫柔柔應道:“好,我勸勸郡王爺。”
可是話說完了,照舊我行我素,一副恃寵而驕不懂事的樣子。
不怪高敦有些專寵她,大郡王妃上了年紀自不必多說,另外幾個侍妾,都是大郡王妃主動給丈夫納的,自然是以好生養、人本分為主,那得邵彤雲這般千嬌百媚?還是千金小姐養大的,氣韻上就高出不少層次,更兼年輕貌美,愛撒嬌,自然容易哄得男人歡心了。
她一直留着大郡王過夜,留了十來天。把大郡王妃的話當耳邊風,其他侍妾的隐隐抱怨更是不理,直到慶王妃有所耳聞,派了媽媽送滋養身體的藥材過來,她這才主動勸大郡王離開。
在高敦面前模樣嬌滴滴的,說也乖巧,“之前是我年輕不知事,只顧自己想天天見到郡王爺,就忘了別人,是一樣想見到郡王爺的。現在想想,還是姐妹們雨露均沾的更好,往後大家相處更加和睦了。”
她還盛情推薦,“郡王爺,今晚你去我表姐那裏吧。”
不知怎地,這番話七拐八拐傳到了大郡王妃的耳朵。這下子,可把大郡王妃氣得夠嗆!合着表妹一來,丈夫就是她一個人的了?她不過是一個妾室,竟然大言不慚勸丈夫來自己這兒。
呸,用得着她讓啊!
大郡王妃臉色陰郁,氣得攆了人在屋裏半天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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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府裏,日子一天一天平靜的過。
仙蕙并不着急,這可不是上次自己要首飾的時候,沒有依仗,眼下自己拿着進宮的大事要挾父親,勝算應該不小!萬一父親不答應,想白白送自己進宮去給他掙富貴,那自己也就豁出去了。
要麽去見一見好妹妹邵彤雲,讓她求大郡王,免了自己進宮的這檔子事兒,她和榮氏肯定是願意。要麽幹脆不要臉面,跑去慶王妃跟前哭訴一通,大郡王妃得知消息,也一樣會“幫助”自己的。
她們不敢貿然去鬧是怕擔罪名,但自己去鬧,她們則是“幫”了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不讓自己進宮,再狠狠報複自己了。
原來敵人的怨恨還可以這麽用?仙蕙不由笑了。
“傻樂什麽呢?”明蕙今兒穿了一身櫻桃紅的妝花大襖,她如今待嫁,沈氏給她做了好些紅色的衣衫,襯得她越發明媚動人。輕輕推了推妹妹,俯身過去,悄悄的咬耳朵道:“小丫頭,是不是想女婿了?”
“呸!”仙蕙啐道:“這也是做姐姐說的話。”
兩姐妹嘻嘻哈哈,你推我捏的笑鬧了一陣。
“都老實點兒。”沈氏笑嗔了一句,揀起小女兒掉落在美人榻上的芍藥絹花,給她別在鬓角,“你淘氣,把你姐姐也給帶壞了。”
仙蕙嘟嘴,“娘什麽都賴我,分明是姐姐先說……”
“不許說!”明蕙急得去捂她的嘴。
正在熱鬧,邵景烨興沖沖的從外面進來,攆了丫頭,一臉興奮之色道:“爹讓我去兖州做分號的掌櫃,還說了……”趕緊關上門,壓低聲音,“說把兖州的鋪子給我,記在我的名下,回頭過個半年,就可以給兩位妹妹添豐厚的嫁妝了。”
“真的?”沈氏很是吃驚,“你沒聽錯?!”
“不能聽錯。”邵景烨神采奕奕道:“爹說了,這兩天準備就帶我去衙門,正式把商鋪過戶給我,往後全部都由我來經營,進出多少都是我自己的事兒。另外還有那邊的六百畝良田,一所大宅院,全都過戶給我。等開春我去了兖州,不用買房子,直接住在那宅院裏就行。”
這感覺,就好像天上忽然掉餡兒餅一樣。
明蕙聽得呆住。
仙蕙知曉原委但是裝不懂,也呆住。
沈氏則是細細思量,“不對啊,你爹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好了?再說了,你爹身體硬硬朗朗的,怎麽也不該現在分家産啊。”
“是這樣。”邵景烨眼中的光芒略淡了幾分,補道:“爹說,覺得我是做生意的材料,往後肯定大有前途。又說起西院,景钰從小給榮太太慣得有點任性,不懂事,在生意上頭也沒興趣,只怕将來扶不起來。”
“他什麽意思?”沈氏的目光漸漸變得警惕,疑惑問道。
“爹說,現如今東院和西院鬧得很生分,但總歸是同出一脈的邵家人。将來要是他不在了,讓我……,照看着景钰幾分,好歹不能讓他把家産敗光了,沒飯吃,再流落街頭多不像話。”
沈氏臉色不虞,自覺看穿了丈夫的心思,“原來他是為了景钰打算,所以提前給你一點甜頭?真是可笑!将來就算你們一人一半分家産,景钰也不吃虧,怎麽還生出這麽些麻煩來。”
心裏堵得慌,只要一想起西院做的那些毒辣事兒,就是怨憤難消!
雖然生氣,反倒相信了丈夫的那一番說詞。
――為了邵景钰嘛。
仙蕙心下輕笑,所以說,自己根本就沒必要跟父親多說。他若是願意,自然理由借口都比自己考慮的好,萬事妥妥帖帖,就等自己心甘情願的進宮了。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有人丫頭來傳話,“二小姐,老爺叫你過去一趟。”
仙蕙心裏清楚,該死自己回報父親的時候了。
到了書房,邵元亨第一句話就問:“你準備怎麽進宮?”
“我想過了。”仙蕙面對這樣的父親,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再做,直接道:“此事先不要跟娘他們說,不然肯定生出波瀾,不如這樣……”她細細的說了自己的主意,“到時候順順利利的,在這之前,我也好清清靜靜多陪他們一段日子。”
邵元亨聽了她的主意,看着她冷靜的眼睛,覺得之前的大出血總算沒投錯了人。
他道:“如此甚好。”
仙蕙福了福,“那女兒先告辭了。”
“等等。”邵元亨對這個機變冷靜的女兒,很是不放心,“千萬別耍什麽花招!你要記得,天地君親師,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仙蕙的臉色變了變,鬓角青筋直跳,――父親的意思,就算把財産分了一部分給東院,就算自己進了宮,但自己和哥哥、姐姐永遠都是他的兒女。特別是哥哥,他既不能想自己進宮離開,也不能像姐姐出嫁去別家,這輩子到死都是邵家的人,是他邵元亨的兒子!
父親拿捏兒子,随便編一個忤逆不孝的罪名,就夠哥哥吃不了兜着走了。
仙蕙強壓心中噴薄欲出的熊熊怒火,勾起嘴角,一字一頓道:“父親放心,女兒永遠記得你的話。”
――永不原諒!
作者有話要說:後面都是某人某人某人,噗,大家不要看膩了才好~~
好噠,仙蕙準備去京城溜達一圈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