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人
次日下午,慶王府突然來人了。
來得還不是別人,正是邵彤雲的嫡親表姐大郡王妃。開口便是,大師給她算命說是今生子嗣單薄稀少,需要找一個丁酉年春天出生的女子,且還得是她的血親,方才能夠兩廂助益、血氣調和,為家族誕育下男丁。
恰巧,表妹邵彤雲就剛剛合了卦象。
因此千求萬求,求姨父和小姨可憐她半生無子,讓表妹受些委屈,與她一道娥皇女英的侍奉大郡王,成就一段姐妹佳話。
這番說詞傳到仙蕙的耳朵裏時,正好喝了口茶,“噗……!”差點噴了姐姐一裙子的茶水,然後笑得直咳嗽,攆了丫頭出去,“姐妹佳話?血氣調和?哈哈……,虧她們想得出來。哎喲!真是笑得我肚子疼。”
明蕙還沒有反應過來,納罕道:“這是怎麽回事?原先想着邵彤雲要去給大郡王做妾的,後來慶王府一直沒有動靜,爹又把她給許配陸澗,自然是慶王府那邊不答應了。”一時沒有領悟其中的彎彎繞繞,“怎地……,慶王府又忽然改了主意?換了嘴臉。”
沈氏到底是過來人了,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
起初慶王府不答應,自然是懷疑邵彤雲參與了算計大郡王,厭惡這種手段下作的女子。如今慶王府又改了主意,不計較她曾經有過手段不堪的往事,必定是因為某種原因,最終不得不妥協。
有些難以啓齒,“只怕是……,邵彤雲有了。”
“有了?”明蕙怔了怔,繼而才吃驚的反應過來,“娘是說,邵彤雲她懷孕了?所以,逼得慶王府不得不把她納進門,還編出這麽一套鬼話來。”
仙蕙譏諷一笑,“除了這個,還能是什麽啊?算她運氣好。”
對于自己來說,給大郡王做侍妾是個噩夢,但對邵彤雲來說,卻是寧願給大郡王做侍妾,也不願意嫁給陸澗的。
對她而言,當然算得上是好運氣了。
明蕙靜默了半晌,“還真是巧啊。”
仙蕙也覺得巧,邵彤雲都被逼得走投無路了,賭氣出去一趟,就“好命”的懷上了大郡王的種,真是無巧不成書啊。至于裏頭到底有什麽鬼,估計只有她自己清楚,将來又會鬧出什麽亂子,也全看她自己了。
管她呢,反正她馬上就要去慶王府做妾,不嫁陸澗了,愛咋折騰咋折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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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不見心不煩。
仙蕙輕笑,“挺好的,往後耳根子都要清淨一些了。”
******
慶王妃覺得一點都不好,很不好。
眼下氣得臉色發青,叫了大郡王在跟前狠狠罵道:“你看看!你那媳婦做得孽,你辦得糊塗事兒,往後要叫整個王府跟着一起丢臉。”那套掩耳盜鈴的說辭,只要稍微有腦子的人想一想,就會發覺其中的不對勁兒。
畢竟邵彤雲出事那天,人太多了,大兒媳和榮氏母女又一直沒回來。
試想想,在座的那些夫人太太們哪個不是人精?縱然猜不到那般龌龊的真相,心下也會有所懷疑,至少兒子和兒媳的娘家表妹勾勾搭搭,這份流言是少不了了。
高敦一聲都不敢吭,低着腦袋。
自己有什麽辦法?邵彤雲既然有了自己的孩子,總不好叫她帶着孩子,然後再嫁給別人,把王府的血脈生到外頭去吧?不過是個侍妾罷了,多一個,少一個,也沒有多大的差別,只是這話不敢跟母親說。
被母親訓斥的灰頭土腦的,才得離去。
出門撞見在院子裏等候消息的兄弟,不由尴尬招呼,“走,走,沒事兒了。”想要去一去最近的晦氣,“咱們兄弟兩個出去喝一盅,解解悶兒。”
高宸披了一襲銀灰色的狐皮大氅,內裏秋香色的華服,臉色凝重道:“大哥,你這會兒喝酒不是惹娘生氣嗎?別喝酒了。”他長身玉立的站在哥哥身邊,語氣微愠,倒顯得不像弟弟,反而是一臉嚴肅的哥哥了。
高敦在能幹的小兄弟面前一向沒有威嚴,雖然覺得掃了面子,但是想想,的确不該這會兒出去喝酒,只得道:“那走,去我屋子喝杯茶總行了吧。”
“大哥沒事就好,我就不去了。”高宸拒絕,将兄長送到了院子門口,然後告辭分開,“秀女的事該忙了,我先去忙,得空再找大哥說話。”
“行,行。”高敦揮揮手,自個兒搖搖頭走遠了。
蔚藍澄澈的天空下,高宸修長的身影略微有一點孤單。
他忍不住想,要是二哥還活着就好了。
心裏猛地一陣疼痛。
高宸打斷了那些不願翻起的回憶,強制中斷畫面,然後大步流星去了書房,心緒不寧的翻着秀女冊子。不經意間,又看到那個跳出來的名字,……邵仙蕙,聽說她的姐姐已經訂親,她也快了吧?
不過這與自己有何關系?高宸把冊子在桌上輕輕一拍,合了上去。
他将心思拉回正事兒。
三月裏,自己就要送江都的秀女去京城了。聽聞今上身體不是太好,年紀又大,而且最最要緊的是,膝下沒有皇子!自從前年唯一的三皇子病逝以後,皇儲就是空懸,這幾年朝局有些動蕩,便是為着這個原因。
此次去京城,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麽宮闱鬥争,出什麽亂子。
高宸沒有辦法掌控複雜動蕩的朝局,只能掌控自身,他去了江都駐軍的軍營裏,提槍上陣和士兵們對捉演練。在這種熱血沸騰的氣氛裏,感覺胸有成竹,信心滿滿,比面對後宅的雞飛狗跳要好多了。
二月初六,是邵彤雲“出閣”的大喜日子。
臨出門之前,穿戴一新過來拜別祖母,因是做妾,故而不能穿正紅,穿了一襲接近的海棠紅的遍地金妝花吉服,在蒲團上給邵母磕了頭,也給沈氏磕了頭。仙蕙和明蕙站在旁邊,還有邵大奶奶,全都沒有出聲兒。
邵母看着孫女去做給別人妾,體面不起來,擡手道:“去罷,好好過日子。”
邵彤雲神色恭謹無比,毫無不耐,“多謝祖母吉言。”
仙蕙瞅着她,都有點冷靜得過頭了。
臨出門前,邵彤雲忽然側首一笑,“仙蕙,我就要去慶王府了。”她的笑容裏面帶出一絲詭異,“你我姐妹一場,往後我會日日夜夜惦記你的。”
仙蕙豈能聽不出她的怨恨?淡淡一笑,“妹妹一向都對我很好,我早就知道了。”意思是,你的那些陰謀詭計早就清楚,随便,你愛咋咋地。
邵彤雲意味深長的笑了。
榮氏狠狠的瞪了仙蕙一眼,然後上前拉扯女兒,“走了,別誤了吉時。”母女倆在丫頭婆子們的簇擁之下,赫赫揚揚的走了。
“我也乏了。”邵母的興趣除了抽水煙,還是抽水煙,擺手道:“你們回罷。”
沈氏說了幾句話,準備領着兒女們回去。
仙蕙想着之前祖母的幫忙,若不是她一煙槍敲住了榮氏,不定自己臉就花了。因而除了之前的道謝以外,這些天都盡量多陪祖母,侍奉她抽了一回水煙,方才告辭而去。
另一頭,邵彤雲被一頂花轎擡進了慶王府。
大郡王給了她一個夫人的名份,在長房裏,算是大郡王妃下面的第一人,把另外幾個早年的侍妾都壓了過去,甚至就連生了庶長子的袁姨娘,都得低她一頭。後宅裏,少不得又是一番暗流湧動。
但這些對于高宸來說,一點興趣都沒有,喝了杯喜酒,便又回軍營去了。
不過大郡王妃這個主母,卻避不開。
邵彤雲梳了婦人頭,本來端莊大方、略帶甜美的長相,多了幾分妩媚,眼角眉梢怯怯的,一副嬌弱柔嫩的小白花模樣。她手裏端了一盞茶,高高舉過頭頂,敬給夫君,“郡王爺,請喝茶。”
高敦端起來,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放了回去。
邵彤雲又端了一盞,照樣舉過頭頂,“郡王妃,請喝茶。”
“好。”大郡王妃滿面笑容,好似真的為丈夫納了一房美妾高興,賞了表妹一對金釵,一支玉簪,一個荷包,娶成雙成對之意。然後介紹幾位妾室,實則完全可掠過這一套儀式,反正都認識,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
領頭的,是給大郡王生下庶長子的袁姨娘,其餘幾位侍妾沒有正式名份。
袁姨娘嘴角微翹,“給邵夫人請安。”
其餘幾位侍妾也跟着請了安。
邵彤雲的心像是針紮了一下,還得強打笑容,一以應對。一直熬到儀式結束,被人送進了新房,不用面對那些妻妻妾妾的,才松了口氣,臉上笑容頓時松跨下來。
她的眼裏閃過一抹濃濃的恨意。
仙蕙!你等着,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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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聽不到邵彤雲的心聲,也沒空管。
剛一進屋,就見母親叫了哥哥過來說話,“陸家那邊怎麽樣了?陸澗打算幾時跟他的父母說?不能拖了,下個月就是秀女大選,這個月一定得把親事給敲定下來。”
邵景烨回道:“邵彤雲突然改弦易張,去慶王府做了妾,陸澗的父母對此很是有些惱火,聽說陸太太也多嘴了幾句。總之,他們對邵家的印象很不好。我和陸澗商量過這件事,還是稍微緩一緩。”不免皺眉,“實在不行要不換一家?不然的話,只怕不會那麽順利的。”
沈氏有點焦頭爛額,揉着眉,“倉促之間,要去哪裏找一家合适的呢?”
明蕙擔心的看向妹妹,只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再着急,也不好随便插嘴。
仙蕙卻是滿心的恍惚不定。
現在陸家不太願意和邵家結親,覺得被侮辱了。自己也不能在此刻和陸澗訂親,得放出風聲去,看父親的意思,――否則訂了又退,自己和陸澗的親事肯定就黃了。
正在細細斟酌想好的說詞,有沒有不妥,外頭突然來了人。
“二小姐。”丫頭隔着門道:“老爺讓你過去一趟。”
父親?找自己?仙蕙心下一沉。
多半是他要跟自己說選秀的事情,心裏說不出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提着一口氣,但卻緩緩站了起來,“娘、哥哥、姐姐,我先過去一趟。”
明蕙擔心道:“爹這會兒找你做什麽?我跟你一起去罷。”
“不了。”仙蕙大抵猜得到,拒絕道:“是爹找我,又不是榮氏找我,你們別弄得緊緊張張的,回頭再讓爹生氣。”福了福,出去領着丫頭走了。
沈氏不放心,吩咐兒子,“派個人往書房那邊哨探着,看好你妹妹。”心下不免一陣苦笑,丈夫……,那人是自己的丈夫啊。
居然讓自己和兒女們擔驚受怕,真是荒唐!
仙蕙卻要面對更荒唐的事。
書房裏,邵元亨沒有遮遮掩掩的,而是開門見山道:“今年要聖上要大選秀女,你正好趕上三年一選的日子,恰逢适齡,所以已經被選上了。”
已經被選上了?仙蕙心下冷笑,是你親自把女兒的名字報上的吧。
邵元亨見她不言語,以為是因為太過吃驚的緣故,遂放緩了口氣,“你別怕,咱們家不比那些鄉野村戶,你進了宮,爹自然會花大把銀子給你打點的。不僅能讓你有機會多遇見聖上,還不會吃苦,吃穿用度不會比家裏差的。”
感情還是一樁難得的美事兒了?
仙蕙氣得想發笑,真想跳起腳來,問父親一句,“皇帝都已經年過半百了,比你歲數都要大一輪,你把自己女兒送給做祖父的人,還說得出如此不要臉的話!”
可是卻緊緊咬了牙,忍了氣,一句怨言都沒有說出來。
邵元亨恩威并施,又道:“你別賭氣。要知道,你的名字已經在秀女冊子上,若是不去的話,那就算是違抗聖旨了。”
仙蕙聽他如此吓唬自己,真是扇他一耳光的心都有了。
“怎麽不說話啊?”邵元亨問道。
仙蕙怯生生道:“爹……,事關重大,你容我仔細想一想。”
邵元亨沒有反駁,本來就是打着女兒年幼好欺哄、好吓唬的主意,然後再許她一些甜頭,事情多半就敲定了。
只要她自己答應了進宮,一切好辦。
因而一面打量着女兒的臉色,一面說些進宮的好處,做了皇妃娘娘的榮華富貴,如何如何榮耀。甚至暗示……,要是她将來做了皇妃娘娘,有了權力,那就什麽人都不用怕了。
這個“什麽人”,自然包括了西院的榮氏、邵景钰,以及去了慶王府的邵彤雲。
他利用女兒護着東院親人的心思,下了一劑猛藥。
仙蕙根本就不可能相信父親的鬼話,故作躊躇,不過是有意哄他罷了。猶豫了大半天,才委屈道:“爹,我這一去可是回不來了。”
“嗯,怎麽了?”
仙蕙一臉難過之色,哽咽道:“爹,我放心不下家裏的人。”
她原本就是嬌花一樣的年紀,又貌美,淚盈于睫時,小模樣楚楚可憐的。
邵元亨不免起了幾分憐憫,好歹是自己的親骨肉,說話口氣越發緩和,“皇宮那種尊貴的地方,自然不是能夠輕易出來的。不過只要你過得好好的,做了人上人,家裏平平安安的,也就不用太過牽挂了。”
仙蕙的眼淚掉了下來,“可我……,就是放心不下家裏人。”
“傻丫頭。”邵元亨趕忙打蛇随上,“你有什麽好放心不下的?那依你說,要怎樣才放心的下?你說,爹肯定讓你踏踏實實的去京城。”
仙蕙就等着這句話,直接擦了眼淚,一臉認真道:“我要五萬兩銀票,往後進宮難免會有花銷,母親和哥哥、姐姐他們也要用一些。還要開在兖州的邵家商鋪分號、宅院和六百畝良田,過戶給哥哥,這樣我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你……”邵元亨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
他萬萬沒有想到,二女兒居然會如此獅子大開口!五萬兩銀票,兖州邵家商鋪分號,還有宅院,還有六百畝良田,――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要點銀子,簡直是把邵家分出去了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