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魚餌
因為啓元殿失火,厲嬷嬷出去了一陣,又回來了。
畢竟這事兒她插不上手。
仙蕙稍微緩過來勁兒,暫時不去想陸澗,反正想也沒用,在宮裏走神更是容易給自己惹出大禍,還有可能牽連家人。因而努力鎮定自己情緒,正在讓小宮女服侍自己喝熱湯,大口大口的喝了整整一碗。
她在母親姐姐面前愛撒嬌,但并不嬌氣。
厲嬷嬷在旁邊瞧着,不由笑了,“你這丫頭,倒省心。”若不然呢,換一個哭哭啼啼的讓自己伺候,可是頭疼得緊,又道:“不過也狠心,居然把自己腦袋砸那麽幾個血窟窿,真虧你下得去手。”
仙蕙讪讪的笑,不好回答。
當時可是報了必死之心,生怕力氣不夠,用了吃奶的勁兒使勁朝腦袋上砸,自己沒死真算命大了。哪怕危險已經過去,可是回想,萬一有可能因此害了高宸,害了東院的人,也仍舊陣陣心驚後怕。
厲嬷嬷攆了小宮女出去,跟她說道:“貴妃娘娘一時受了曹娥的蒙蔽,後來醒悟過來。看在馬上選秀的大喜事份上,手下留情,讓人廷杖了曹娥十板子,勉強留了她一條性命。只是曹娥随意攀誣指責與你,品行已壞,已經從秀女裏面除名,被貶為宮奴,發配到浣衣局去了。”
仙蕙細細琢磨了一陣,悟了過來。
意思是,梅貴妃沒事兒,全部都讓曹娥做了替罪羊。
這個不稀罕,要真是梅貴妃為了一個秀女,就被皇帝重重責罰,那她也不可能混成皇帝的寵妃了。稀罕的是,厲嬷嬷是怎麽脫身的?就算厲嬷嬷當時“實話實說”,并沒有添油加醋,可她……,多少也會受點梅貴妃的遷怒吧。
當然了,自己才是最該遷怒的她的那個人,只是沒資格。
厲嬷嬷生就一雙厲害眼睛,最能讀人心,“你別怨我,當時貴妃娘娘傳我說話,我是不敢造假的,不然死無葬身之地。”
仙蕙忙道:“嬷嬷實話實說罷了。”
“對不住了。”厲嬷嬷還是起身福了福,算是道歉。
仙蕙不可能真的處置她,走了過場,就沒有再糾纏。依舊疑惑厲嬷嬷的事,又不好文,轉而環顧了屋子一圈兒,“嬷嬷,我這是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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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嬷嬷淡淡笑了,“皇後娘娘寝宮的偏殿。”
啊?!皇後的寝宮偏殿?仙蕙瞪大了眼睛,想起榮氏之前的譏諷自己攀高枝兒,現在還真的攀上了。呵呵,要是她知道自己躺在中宮偏殿,做了皇後娘娘的娘家侄女,又被賜婚給高宸,少說也得嘔出三碗鮮血吧?不由譏諷一笑。
厲嬷嬷瞅着她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哪怕額頭上還裹着一大塊棉布,可那甜白瓷一樣的臉蛋兒,烏黑眉目,仍舊美得令人驚心!難怪梅貴妃會坐不住,如此美人,放在宮裏對她威脅太大了。
“你看看你,父母給了這麽一張好臉兒。”厲嬷嬷替她掖了掖被子,“好好養傷,可千萬別破相了。”又道:“往後你的吃食我都替你看着,該吃什麽,不該吃什麽,決計不能有一點出錯。”
這麽好?仙蕙一頭霧水的看着她。
厲嬷嬷笑道:“皇後娘娘的意思,這次你受了驚吓,讓我往後在你身邊服侍,算是給你賠罪了。”
服侍?賠罪?仙蕙終于明白過來。
――厲嬷嬷是皇後的人。
梅貴妃被人利用,想要污蔑自己的同時打擊高宸,一箭雙雕,卻不知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吳皇後就是那個黃雀!既然厲嬷嬷是皇後的人,那不難猜了,事後必定是皇後出面保了她,撈了自己人不說,還能彰顯一下中宮娘娘的大度呢。
哎……,後宮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
不過所謂的在自己身邊服侍,是做皇後的眼線吧?因而淡笑,“辛苦嬷嬷了。”
厲嬷嬷見她沒有一驚一乍,也沒有刨根究底,顯見得是一個聰明的,是一個值得服侍的主子。因而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鄭重,“容奴婢提前喊一聲四郡王妃。還請四郡王妃放心,奴婢在宮中呆了幾十年,往後跟了您,自然會竭盡所能用心服侍。”
仙蕙明白對方的意思。
厲嬷嬷雖然是吳皇後所派的人,但是跟在自己身邊,只要事情不和吳皇後一黨有沖突,肯定是全心全意為自己着想。自己身邊并沒有稱心如意的下人,厲嬷嬷又精明有手腕,見多識廣,是後宅裏頭不可多得的人才。
雖是別人眼線,但物盡其用也是不錯的。
要知道,自己若是嫁給陸澗不用勾心鬥角,可現在要嫁給高宸,――慶王府本身就夠亂的。更不用說,還有前世今生的宿敵邵彤雲,心懷鬼胎的大郡王妃,身邊沒有幫襯的人可是不行。
因此溫溫柔柔的一笑,“說起來,我和嬷嬷是有緣分的,不然怎會早早結識?可見有些事事上天注定,我正瞌睡,皇後娘娘就送來了嬷嬷這個枕頭。”
厲嬷嬷見她是一個聰明通透的,又懂事,眼裏多了幾分滿意,說了幾句貼心話,然後起身道:“四郡王妃眼下受了傷需要靜養,往後說話的時間多得是,先歇着,奴婢晚點再進來探望。”
仙蕙也不跟她客氣,的确頭暈,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厲嬷嬷出去了,在吳皇後跟前單獨說話。
“如何?”吳皇後的臉上,沒有了那種在外面的和藹笑容,而是頗為凝重,“那個邵仙蕙,除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可還長了腦子?”
厲嬷嬷笑道:“比姜婕妤還要伶俐幾分,更兼貌美,是一個難得的好主子。”
吳皇後臉上就露出滿意的神色,“那就好。”姜婕妤是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聰明伶俐、心思通透,聽厲嬷嬷的口氣,那邵仙蕙還更勝一籌。撥着茶,輕輕笑道:“本宮可不想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扶了一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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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下,京城的一所闊朗寬大宅院裏。
這是第一代慶王沒有就藩的時候,留下來的祖産。因為本朝每隔幾年,就有藩王們赴京觐見的傳統,所以京城的慶王府一直有人照看。此次高宸進京之前,早就讓人打了招呼,王府內外,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
此時此刻,他正坐在屋裏獨自靜坐出神。
――事情真是太荒唐了。
原 本都已經想好應對的法子,偏偏皇後插了一腳,而且插得高明,最後聖旨一下就變成了這樣,想改都沒辦法改。他心思不悅,除了皇後臨時添亂意外,還有那個女人 也夠冒傻氣的,居然把她腦袋往博山爐上磕,――想着那一腦袋血窟窿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罵她,“在你眼裏,我就那麽蠢?會蠢到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高宸情緒起伏,眸光反而看起來沒有平時那麽冷了。
幾天後,皇帝下旨遣返所有的進京秀女。
和前世不同的是,有個倒黴的曹娥做了浣衣局的宮奴,有個幸運兒邵仙蕙被鎮國夫人認做義女,還被皇帝賜婚給了四郡王高宸。兩個段子,偏巧又是串在一起的,比啓元殿失火的事還要引人矚目,衆人私下議論紛紛。
高宸對此報以一聲輕嘲。
吳家想捏着一個義女的身份,捏着未來的四郡王妃,進而捏着自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皇室宗親不娶功勳權貴之女,只能娶平民女,也虧得他們絞盡腦汁,居然想了這麽一個曲線救國的路子。
如此看來,慶王府是避不開過繼皇儲的風浪了。
“四郡王。”初七氣喘籲籲跑了進來,“鎮國公府把邵二小姐接到府上去了,說是請了太醫在府上,專門伺候,讓邵二小姐把傷養好了再走。因為怕你擔心,所以特意讓人過來知會一聲兒。”
養傷?是想讓她和吳家培養感情罷。
高宸心下清明有如鏡臺,――吳家布好了魚餌,自己這條魚也該乖乖上鈎了。
他去了一趟鎮國公府,先對鎮國夫人行了晚輩禮,說得客氣,“之前只聽太醫說她性命無礙,卻未親見,心裏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臉上有點局促為難,“不知國公夫人可否有空?陪我進去看一眼。”
鎮國夫人怎麽會沒空?就怕他不來,見他來了,還主動提出要去看望義女,不免心下大喜,“你擔心,也是人之常情,當然還是進去看看才得放心。”
領着人進去,丫頭正在給仙蕙的額頭換藥。
她輕輕閉着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落下一道青色弧線,像是睡了過去。
一張清麗絕倫的小臉素白如瓷,細膩光潔,可惜額頭上卻有好幾處暗紅傷疤,大大小小不已,看起來頗有幾分吓人。
高宸的眉頭微微皺起。
鎮國夫人埋怨丫頭真不會挑時候,偏偏趕在這會兒換藥,趕忙笑道:“仙蕙年輕,傷勢好得快,養一段時間傷就好了。”
高宸沒有回答她,仍舊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鎮國夫人怕他嫌棄仙蕙容貌,又道:“我年輕的時候臉上也曾經受過傷,當時家裏人吓得不得了,擔心萬一落了疤可怎麽辦?可十幾歲那會兒的年紀,哪裏會落疤?等好轉了,一絲兒痕跡都沒有的。”
高宸像是太過擔心未婚妻,連別人說話都聽不見,徑直走了過去,朝着丫頭的藥碗伸手,“放下罷,我來給她換藥。”
丫頭怔住,轉頭去看自家主子。
鎮國夫人當即喝斥,“叫你放下就放下。”
丫頭趕忙把藥碗遞了過去。
高宸側身背對這邊,看不到表情,只看得到手上動作十分溫柔,一點點挑起藥膏給仙蕙塗抹。雖然姿勢有點僵硬,但想來是不常做這種事的緣故,那份脈脈溫情,從他的耐心裏就可以感受的到了。
鎮國夫人越看越是滿意高興,不僅沒有喝斥他的舉動,反而連丫頭也攆了出去。
高宸心思複雜的抹着藥,看着她那猶如蟬翼一樣的漂亮睫毛,正在輕輕顫抖,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似乎也轉了轉。原本懶得理會,後來忽然心思一動,故意不悅道:“醒就醒了,為何還在繼續裝睡?”
仙蕙一臉尴尬睜開眼睛。
高宸訓斥道:“博山爐是能往腦袋上招呼的東西嗎?還下死勁兒。”語氣嚴厲,可是話卻透着親近熟絡,“就沒見過你這麽冒傻氣的!”
仙蕙本來就怕他,現在聽他劈頭蓋臉一頓罵,越發緊張得不行,“我、我……”聲音都是抖的,“我當時一着急沒想清楚,你別生氣啊。”又是渾身別扭,“那個……,不用你來,還是讓丫頭來抹藥吧。”
“閉嘴!你給我老實一點兒。”高宸聲音不容置疑。
鎮國夫人在旁邊含笑打量着,瞧瞧……,小兩口打情罵俏多親熱啊。
心下喜不自禁,看來皇後娘娘的這一步棋走對了。
高宸和邵仙蕙都是江都的人,又有一點轉折親,多半早就已經熟識,甚至郎有情、妾有意,所以高宸才會不避嫌的抱了她!往後只要捏着這個義女,就等于讓高宸有了掣肘,将來皇後娘娘和吳家再努力周旋,成就那件大事,吳家可就要再出一位皇後了!
這種天大的喜事兒,擱在本朝,那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