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驚魂

仙蕙覺得自己兩輩子的尴尬加起來,都沒現在尴尬。

高宸坐在床邊,一下又一下,細細密密的給自己塗抹膏藥。他那樣一個利落幹脆的人,今兒慢吞吞的,半晌都抹不完,感覺自己額頭上都快糊成牆了。而且因為兩人離得很近,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道襲來,兜頭兜腦,好似把彼此都裹在了一起。

如此尴尬的氣氛,他居然還不準自己裝睡?非得讓自己睜開眼睛看着,和他一起演戲,簡直窘迫得渾身都要僵硬了。

高宸卻表情淡淡的,動作平緩,好似做着一件再正常不過得事。

這人臉皮怎地這麽厚?仙蕙羞窘了一陣,反而生出一股子虎裏虎氣,怕……、怕什麽?他高宸不是有可能好男風嗎?看他那動作,就知道是在拿自己當物件兒擺弄。

自己也拿他當一個物件兒好了。

唔……,眼前這物件兒瞧着還行,模子不錯,線條也不錯,外觀看着也不錯,細節也是無可挑剔。本來底子就好,再配一件玉色的素面絲光外袍,墨綠腰帶,打扮得光鮮體面的,――這種貨色,放外頭肯定能賣一個好價錢。

她一陣胡思亂想,埋汰某人,感覺不那麽尴尬了。

高宸瞅着她一雙墨玉般的眸子亂轉,裏面星光閃爍,分明就是在不停打量自己,而且左看右看都看不完,忽地開口,“在看什麽?”

仙蕙從漫天神游裏回魂,吓了一跳,結巴道:“看……、看你。”

旁邊的鎮國夫人瞧着好笑,不由掩面。

偏生高宸又問,“你一個姑娘家,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

仙蕙的臉騰得一下紅了。

鎮國夫人實在沒有忍住,“撲哧”一聲,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四郡王,可不許這麽打趣我的乖女兒,姑娘家害臊,等下不好意思了。”要不是顧及孤男寡女不便獨處,都想讓出空兒,給他們小兩口單獨相處呆着了。

高宸終于抹完了藥,起身對鎮國夫人微笑道:“夫人說的是。”不過仙蕙一向都有點淘氣,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夫人多多包涵。”一副和未婚妻早就相熟的口氣,還微微欠了個身,然後才去看她,“我先走了,你好生歇着。”

仙蕙已經窘得滿面朱霞,又羞又惱,心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平時一本正經的,噎人的時候卻比誰都還要促狹,轉過頭,完全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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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宸也不介意,施施然告辭,“有勞夫人,今日晚輩多有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鎮國夫人親自送他出去,笑着說道:“我半輩子只養了幾個淘氣小子,沒有閨女,幸虧如今認下仙蕙,總算是全了我兒女雙全的心願。四郡王只管放心,我們吳家,對仙蕙必定和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高宸淡笑應付,然後禮數周全的欠身離開。

自此以後,他每天都要過來探望一回,親自給仙蕙換藥。反正皇後黨的牌子已經揭不掉,無所謂非議,幹脆把皇後和吳家這邊的人情給做足,讓他們滿意了。

仙蕙上次被他噎得夠嗆,雖不敢給他臉色瞧,但之後從來都是繃着小臉兒,從頭到尾一本正經,也不看他,也不說話。

高宸何曾把她這點小兒女情緒放在心上?該做什麽,還做什麽。

對他來說,妻子是傳宗接代必須要有的那麽一個人。至于鹣鲽情深、琴瑟和鳴,以及紅袖添香之類,根本就沒有想過。仙蕙雖然不夠理想妻子的端莊大方、溫婉賢淑,但也不算太糟糕,總好過邵彤雲那種沒品行的女人。

所以盡管對未婚妻不太滿意,但只要品行不出錯,一樣還是會把她放在妻子的位置上敬着、護着,負起丈夫應有的責任,以及相應範圍內的容忍度。所以仙蕙的小情緒不足他挂懷,而之前往江都報信的時候,他也考慮周全,連邵家一并想到了。

高宸從鎮國公府離開,回了王府。

他雙手背負,安靜的站在雕花窗戶的一側。

此時一抹清晨陽光斜斜投映進來,照得他眸光璀璨,那清冷視線正朝着遙遠的江都方向,眺望蔚藍天空,――再過五、六天,快馬加鞭的急信應該就送到了。

******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邵彤雲穿了一身海棠色的妝花織錦春衫,挑了金線,在陽光下爍爍生輝。她原本就生得眉目嬌俏、粉面含春,如今做了大郡王的夫人,打扮妩媚華麗,更是比做姑娘的時候多出幾分女人味兒。

今兒慶王府的女眷在後花園賞桃花,熱熱鬧鬧的。

大郡王妃一直盯着她的肚子,再三提醒,“你這才過了頭三個月,當心一些,等下就老老實實坐着看花,喜歡哪一支讓丫頭去折,千萬別自己亂走動。”細細叮囑,“再好看的桃花,也比不得你肚子裏的孩子要緊。”

邵彤雲嬌聲笑道:“表姐,我知道了。”

她嘴裏這麽說,結果等到花宴一開人多忙亂的時候,又領着丫頭溜開,到底還是折了兩支桃花回來,還拿去慶王妃跟前獻寶讨好。

慶王妃讓丫頭拿了下去插瓶,并不熱衷,淡淡道:“你有身孕,坐罷。”

邵彤雲笑着坐下了。

大郡王妃見她不聽話,不免氣得肝疼。

原先這位表妹還是端莊大方、為人懂事,不知怎麽回事,自從她進王府做了侍妾以後,就變得無法無天約束不了了。

起先是撒嬌賣癡的霸占丈夫,自己看在她肚子裏孩子的份上,加上那件事的确是誤了她,所以處處多有忍讓。可她還是一點都不識趣,一會兒要逛花園子,一會兒又要吃外頭買的小吃,全然不為肚子有半點避忌!弄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偏偏丈夫不管,每次抱怨,他總道:“彤雲年紀小,難免是要淘氣一些。”

都給人做了侍妾成了婦人,還小什麽?大郡王妃心裏暗暗發狠,若是表妹生個兒子,自己抱走也罷了,若是她生下來的是個丫頭片子,且得跟她講一講什麽是規矩!

一個小厮急沖沖闖進後花園來。

大郡王妃正在上火,不由喝斥道:“混跑什麽?這是你能到的地兒嗎?!”

“京中急信!王爺一封,王妃娘娘一封。”

大郡王妃聞言臉色一變,“快給我。”趕緊一把拿了信箋,飛快送到婆婆跟前,“京城送來的急信,母親快看看。”

慶王妃不知是福是禍,趕緊拆信。

大郡王妃、二郡王妃、三郡王妃,還有舞陽郡主、孝和郡主,以及萬次妃、呂夫人等慶王的侍妾,袁姨娘等小一輩郡王的侍妾,以及兩位孫女輩的縣主,全都眼巴巴的望着那封信,皆是神色緊張。

慶王妃看了信箋,表情怪異,微微張嘴半晌都沒說話。

“母親。”舞陽郡主急了,“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你倒是說話啊。”

“好事兒。”慶王妃說得有點慢吞吞的,看向大郡王妃,又看了看邵彤雲,“老四在信上說,皇後娘娘的大嫂鎮國夫人,認了仙蕙做義女……”

衆人都是大驚失色,表情豐富。

慶王妃補道:“皇上還下了旨,将仙蕙賜婚給了老四為妻。”

“啊……”花團錦簇中,不知道是誰輕呼了一聲,但很快,衆人的目光都朝邵彤雲看了過去,也有掃過大郡王妃的。

這下子,女眷們的臉色簡直是五彩缤紛了。

大郡王妃愣在當場,不能相信,“母親,你讓我看一看。”

難道自己還撒謊不成?慶王妃面色不悅,但當着大夥兒,還是要給大兒媳留一點臉面的,讓丫頭把信遞了過去。

大郡王妃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看了好幾遍,身體猛地軟了下來。繼而發覺衆人都在打量自己,不得不強打精神,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事兒,皇上賜婚是好事兒啊。”

完了,完了,有這麽一個難纏有仇的妯娌進門,往後還有清淨日子過嗎?那邵仙蕙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啊!視線一晃,仿佛看到了以後雞飛狗跳的日子景象。

而比她更為震驚的人,是邵彤雲。

聖旨賜婚?!簡直好似被一道悶雷擊中,震得她,半晌都回不過來神。

怎麽會是這樣啊?就在前些天母親過來看望自己時,還得意萬分的說,“都已經安排好了,這次啊,保證叫仙蕙有去無回,再也不讓咱們煩心。”當時自己還覺得讓仙蕙死得太便宜,太省心,沒能讓她好好領會自己的痛苦,卻沒想到……

她沒死,還活着回來做四郡王妃了!

邵彤雲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這個近乎逆天的消息。

仙蕙可以沒死,算她命大,等她回來以後,自己有一千個、一萬個辦法對付她,但是……,她怎麽可以成了四郡王妃?還是聖旨禦賜的!不僅一輩子壓在自己的頭上,而且還、還霸占了高宸,那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嫁的男人啊。

邵彤雲心中好似驚濤駭浪一般,雲翻雨覆不定。

她将手輕輕放在肚子上,忽然間,改了主意,――比起沒良心的表姐,仙蕙才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敵人!要對付,也應該先聯手對付了她。

******

仙蕙一直在鎮國公府上住着。

每次當她要告辭的時候,鎮國夫人都說,“你受了傷,若是急着趕路太折騰,太叫人心疼了,不如多休養一陣子。”

吳皇後隔三差五的讓人賞賜東西出來,真是關懷備至。

足足住了半個月,一直住到仙蕙整天“義母、義母”的不絕口,熟絡到可以挽着鎮國夫人的胳膊撒嬌,吳家的人這才滿意的放行了。

這期間,仙蕙所享用的吃穿用度自不用說,穿金戴銀、绫羅綢緞,還有宮裏賞賜的稀罕物件,十足十的國公府大小姐派頭。鎮國夫人每天亦是噓寒問暖,抽出時間陪她說話,又給她準備了厚厚的嫁妝,讓她帶回江都。

總之竭盡所能,在這段時間裏培養“母女感情”。

臨走前,母女倆難舍難分了好一陣,鎮國夫人才把人送上了車。

等出了京城,仙蕙長長松了一口氣。

和來得時候不同,這次回去不是秀女的身份,而是準四郡王妃。因而坐了一輛無比寬大豪華的馬車,仙蕙可以躺着,兩個丫頭在前面一左一右坐着,中間放着炭盆,裏面燒得是無煙的銀霜炭,一車子暖融融的。

相隔不遠,在前面的高頭大馬上面,騎坐着一身英氣不凡的四郡王高宸。

仙蕙想過自己要回江都,但卻從沒想過,會是眼下這種情景,――自己成了高宸的未婚妻,還是禦賜的,和他小夫妻似的一起單獨回去。

――滿心的荒唐和不真實感。

除了這些,一路倒是平安,大半個月後順利的抵達江都邵府。

“四郡王!”遠遠的,就傳來邵元亨略顯激動的聲音,“這一路風塵仆仆,小女一直仰仗四郡王照顧,多有勞頓,邵某真是不生慚愧。”在他的引領下,馬車隊伍從正門直接進去。

一路幾道大門全都拆了門檻,通行順暢,完全是恭迎貴賓的架勢。

仙蕙心下輕笑,自己這可是沾了高宸的光,沾了皇後娘娘和皇帝賜婚的光,也能在父親面前當一回貴客了。一進院子,人還沒來得及下馬車。沈氏和明蕙就迎了上來,都是激動無比,“仙蕙!你回來了。”

仙蕙下了車,看着母親和姐姐熟悉的面龐,想起自己九死一生的驚心動魄,滿腹辛酸喊了一聲,“娘,姐姐。”

母女三人緊緊抱在一起,都是紅了眼圈兒。

邵元亨今兒精神奕奕,紅光滿面笑道:“進去說話,都別在外頭吹涼風了。”視線打量着二女兒,表情歡喜滿意。

她梳着簡單的少女雙丫發髻,挽了一抹頭發弧在額頭上,綴了一溜雪白珍珠,襯得她膚光勝雪、靈動俏皮,身上穿着京城時興的箭袖裙子,看起來便有了幾分貴氣。到底是去京城裏歷練了一圈兒,做了皇後娘娘的娘家侄女,不一樣了。

“爹。”仙蕙上前裣衽,沒有多話。

邵 元亨不免有幾分尴尬,女兒走之前,自己說的那些話實在太狠,只怕她年紀小愛記仇,裝在心裏了。只是眼下沒有空多說,往後再找機會化解罷。他眼下覺得女兒是 皇後的娘家侄女,鎮國夫人的義女,未來的四郡王妃,――不僅不覺得女兒擺臉色,反而處處想着如何遷就退讓。

因此做出高興的樣子,“仙蕙到底是出了一趟遠門,能幹多了。”

能幹?命都差點給葬送了!

仙蕙抿嘴兒不言。

高宸看了她一眼,忽地開口,“你先回去,我和你父親說幾句話。”

仙蕙愕然,以為他是借着未婚男女需要避忌,為自己解圍,心中生出小小感激,福了福,“那我先回去了。”

邵元亨點頭道:“去罷,去罷。”交待沈氏,“讓仙蕙好好兒歇着。”那巴結讨好的口氣,只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得出來。

沈氏和明蕙也對高宸福了福,母女幾個告辭而去。

――她們都想不到高宸要做什麽。

邵元亨迎着人進了正廳,恭敬讓座,“四郡王請,我讓人上茶。”

“茶就不用了。”高宸擺手,“勞煩請榮太太出來一趟,我有話說。”

邵元亨一臉迷茫,這……,四郡王找榮氏做什麽?難道說,是仙蕙那丫頭在四郡王面前告狀,說了壞話,他這是為仙蕙出氣來了?卻不敢有絲毫猶豫,當即吩咐,“叫榮太太趕緊過來。”

“你別多心。”高宸聲音淡靜,他的眼眸像是夜空中的微閃星光,明亮、璀璨,卻透出寒涼之意,“是我有件事要跟榮太太說,仙蕙并不知情。”

邵元亨不敢表示懷疑,連聲道:“是,是是。”

很快,門外傳來小丫頭的通傳,“榮太太來了。”

榮氏神色緊張的進了門,她之前被丈夫的大手筆氣病了一場,剛養好沒多久,又得了仙蕙還活着消息,并且跟着一連串的打擊,――皇後娘娘的娘家侄女,鎮國公府人的義女,皇上禦賜姻緣,即将嫁給四郡王高宸做嫡妻郡王妃!

把她氣得又病了一場。

如今的榮氏已經不複去年的神采飛揚,就算刻意用脂粉遮掩,也掩蓋不住眼角眉梢的憔悴和頹敗,像是一朵鮮花,給曬幹了大半的新鮮水分。就連她身上新制的明紫色妝花褙子,也因為消瘦,穿起來顯得空空蕩蕩的。

“見過四郡王。”她上來行禮,面色顯得惶恐不安。

高宸不理她,吩咐初七,“把人帶上來。”

什麽人?邵元亨和榮氏互相對視一眼,都是迷茫。

一頂早在邵府外面等候的小轎,很快被初七領了進來,然後直接擡進屋子,誰也不知道裏面是何人。高宸朝着下人們揮手,示意都退下,然後讓初七關上門,兩個侍衛把轎子中的人拉了出來,扔在地上。

那是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精瘦婦人,塞了嘴,臉色灰敗無比。

“你們出去。”高宸擡手,讓初七和侍衛們去外面戒嚴,不讓人靠近,然後吩咐邵元亨道:“讓她張嘴。”冷冷掃了那婦人一眼,輕飄飄道:“說實話,講清楚,想一想你的家裏人。”

邵元亨捏着髒兮兮的帕子,不知道這婦人究竟是誰,更不知道她又要說點什麽。倒是榮氏,瞪大了眼睛,雖然并不認識眼前的婦人,但是有一件提心吊膽的事,讓她擔心無比,心下隐隐有了猜測。

那婦人,正是當天在客棧裏行刺仙蕙的人。

一五一十,全身瑟瑟發抖,把事情起末原委都說了一遍。

高宸又吩咐邵元亨,“塞緊她的嘴。”然後說道:“仙蕙才從仙芝鎮來到江都,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到底有什麽仇家?還請邵大東家和榮太太自己琢磨琢磨,我就不多猜測了。”

榮氏臉色慘白,身體更是止不住的搖搖欲墜。

邵元亨目光驚駭的看向她,又是震怒,又是後怕,再看看一身寒氣的四郡王,想起他和二女兒現在的關系,低頭不敢言語。

高宸的目光像是雪山融化的冰水,緩緩淌過二人身上,“你們記住,仙蕙現在慶王府的人,是我高宸未過門的妻子。”忽然将腰間的佩劍拔了出來,只見寒光一閃,那婦人頓時人頭落地,殷紅的鮮血噴了整整半個屋子!

榮氏吓得張大了嘴,驚呼失聲,“啊……!!”

她活了半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景象,那頭首分離的畫面,鮮血噴射的景象,――巨大的驚恐将她籠罩其中,心弦崩斷,眼睛一翻便狠狠栽到在地!

邵元亨亦被鮮血濺到身上,慘白了臉,不自控的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高宸倒是挑了一個很好的位置,身上幹幹淨淨的,姿态雲淡風輕,拿出帕子把佩劍上的鮮血細細擦拭幹淨,然後利劍回鞘。

“得空再來喝茶,告辭。”他語氣淡淡,然後氣定神閑的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仙蕙:“呃……,這出戲用了多少人造血漿?”

高宸:“總有三、五斤吧。”

仙蕙:“來,小宸宸,切個西瓜給本姑娘吃。”

高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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