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日的蟬沒完沒了的叫着,窗外柏樹與油松交錯,陽光穿過樹枝落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斑,風一吹,光影浮動。
艾松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遠處層層熱浪籠罩山林,端起手裏的杯子仰頭喝下一口水。
水是從飲水機裏接的,常溫,不涼也不熱,一口下去,艾松雪皺眉,她不喜歡這個溫度,想喝冰的,可外婆家裏沒有冰鎮的水。
艾松雪将目光投向不遠處老舊街道上的小賣部,等喝完水,她放下杯子,拿過桌子上放着的手機和一沓零錢,下樓,準備去買幾瓶礦泉水回來放冰箱。
通向街道的那條水泥路有着濃密的樹蔭,能把強烈的陽光都遮住,現在是下午溫度最高的時候,一路走過去倒也不算熱。
這兒是個養老的好地方,清淨,沒有車輛喧嚣的鳴笛聲,推開窗就是一片綠野,推門走兩步就能買東西,真的很适合老人居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人容易生病,而這鎮上唯一的一家診所看起來并不怎麽靠譜。
不過沒關系,外婆和艾松雪的想法是一樣的,老都老了,如果生病,來得及就治,來不及就死。
艾松雪走得很慢,像散步,幾百米的路程她走了十多分鐘。
小賣部在另一頭,得穿過整條街,艾松雪還得再走十多分鐘,她沒有打遮陽傘的習慣,但又嫌被太陽曬着熱,就靠邊踩着有陰影的地方走。
這種鄉鎮上的店鋪不像城裏那麽密集,每家店鋪之間都隔着一段距離,艾松雪走幾步就得曬兩步太陽,好在她皮膚不怎麽出油也不怎麽出汗,不然回去還得洗個澡。
走到一半,艾松雪正欲加快速度,趕緊買完水回去吹空調,卻聽見路過的理發店背後傳來陣陣咒罵聲,在那些難聽的字眼裏,她聽到了一個從外婆和陳安風口中都說出過的名字——
周越。
艾松雪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也不怎麽好心,可在這個她被曬得很煩躁的時候,那些人罵得過于難聽的話攪得她愈發心煩,讓她想找個發洩口。
很多人形容她是冰山美人,她覺得不太恰當,她脾氣不好,只是除了艾青棠,沒什麽人會來招惹她,所以營造出一種她只是高冷的假象。
她還聽人說她像沒有感情的機器,這就更荒謬了,她是挺涼薄冷淡,卻也還是有正常人該有的情緒,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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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
在聽外婆說起周越的遭遇時,她心裏沒什麽感覺,但在此刻聽着耳邊的咒罵再回想那些話……
在原地駐足片刻後,艾松雪轉身走向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在理發店後面一條小路的一個拐角處,她看到五個人正圍踹着抱頭縮在地上的周越。
“這麽多人打一個,你們好意思嗎?”艾松雪站在距離那些人三四米的地方沖他們喊。
那五人回頭,個個一臉不爽,但在看到艾松雪後都愣了一下,接着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為首的一個頂着頭非主流時期洗剪吹發型,他插兜擺出一副自以為很帥的樣子對她說∶“美女你認識這貨?”
“認識。”
“這傻逼玩意兒有什麽好認識的。”洗剪吹輕佻地沖她挑眉,“你跟我們認識認識。”
艾松雪說∶“可以。”
洗剪吹一聽興奮了,立馬掏出手機,微信都還沒打開就猴急地問∶“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都行,不過有個前提。”
“什麽前提?”
“單挑,打贏我。”
“啥?”洗剪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單挑,打贏我。”
艾松雪跟他重複一遍,并說,“你要是打贏我,我給你微信,你要是輸了,我帶他走。”
她擡手指向此刻撐坐起來正看着她的周越。
洗剪吹一臉懵逼,摸着後頸看了幾眼其他人,他們幾個的表情也都是難以置信又賊他媽無語的樣子。
“美女,你玩兒尬啊?”洗剪吹只能這樣理解。
艾松雪管他怎麽理解,“你就說玩兒不玩兒吧。”
洗剪吹擰起眉毛,像是在想要怎麽接她這句話,過了會兒,剛還一臉無語的他突然笑了。
“玩兒,怎麽不玩兒。”
他突然想到,既然是打架,那碰到對方身上某些部位也不奇怪吧。
那當然要玩兒了。
其他人看到他的笑立馬秒懂,表情也跟着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來。”
艾松雪擡起雙手置于胸前,握拳。
洗剪吹看着她這标準的格鬥姿勢仍笑得輕佻,“喲,這是有兩下子。”
艾松雪懶得聽他廢話,用行動表明她沒跟他開玩笑,先發制人地給了他一拳。
她這一拳砸在洗剪吹的側臉,洗剪吹嘴裏頃刻泛起了濃重的甜腥味。
“艹!”
洗剪吹沒想到她來真的。
男人都好面子,在兄弟面前被人給了一拳,哪怕對方是個美女也很難不惱羞成怒。
他拿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側,伸手就準備過來抓艾松雪的頭發。
艾松雪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伸過來的手腕,接着順勢側身用髂骨頂住他的腰,手上一發力,下一秒,洗剪吹整個人騰空,被她過肩摔至地面。
這兒沒在水泥地上,地面沒那麽硬,但路面不平,一個過肩摔下去也夠嗆,洗剪吹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艾松雪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我贏了。”
這會兒,洗剪吹還沒能爬起來,嘴上倒是很有勁兒地在罵,一邊罵一邊因疼痛而直倒吸氣。
艾松雪看他扶着腰,估計摔下去的時候硌到了石頭。
她轉頭看向剩下的四個人,“你們最好帶他去看看,免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幾個人對視兩眼,過去把洗剪吹扶起來。他們熱鬧也看了,幾個大男人總不可能群毆一個女生,而且事先都說好了,這個年齡的痞子還是不怎麽出爾反爾,扶着洗剪吹走了。
洗剪吹因為沒了面子極其不爽,臨走時咬牙瞪着還坐在地上的周越,讓他走着瞧。
周越聽了沒什麽表情,像是習慣了,不管今天艾松雪有沒有來,下次他們看見他,還不是會照樣打。
他盯着那群人,視線在兩秒後被遮擋——
艾松雪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周越一愣,怔怔地看着眼前五指纖細的那只手,再緩緩擡頭,看向那張他不敢直視的臉。
陽光在她身後,她的臉像輕而薄的瓷,隐隐透光。
面對那張過分美麗的臉,周越足足愣了好幾秒,他感覺自己像是跌進了她那雙像湖水般的眼,湖很深,他不斷下沉。
“愣着幹嘛?”艾松雪出聲。
周越猛的回神,方才像是靜止的心跳驟然撲通撲通狂跳起來,目光是肉眼可見的慌張。
他像是需要鼓足勇氣才敢去握艾松雪的手,卻又不想她因為他的膽怯而等太久,于是慌忙将手伸出去,再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
艾松雪把他拉起來。
“謝謝。”
“你要不要也去看看?”艾松雪瞥了眼他胳膊上擦破的一大片皮和額頭像是磕到石頭上的傷口。
“不用不用。”周越沖她笑,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就破了點兒皮而已。”
艾松雪沒多勸,只語氣淡淡地問他∶“他們為什麽打你?”
“他們打牌輸了。”
“他們打牌輸了關你什麽事?”
周越像是出于某種顧慮猶豫了會兒才開口,“有個人昨天碰到了我,就說是我黴到他了。”
這理由有夠離譜,那些人不過就是想找個出氣筒而已。
艾松雪不打算杵這兒繼續跟他閑聊,她要熱死了,“我先走了。”
她這個人向來說話簡潔明了,從不客套。
“你要去哪兒啊?”周越鼓起勇氣問她。
“小賣部。”
“我……我也正好要去。”
“哦,那走。”
艾松雪轉身,周越忍着疼小跑到她旁邊,跟她并肩一起走,不時偷偷看她一眼。
這兒離小賣部還是要走好幾分鐘,全程他卻只敢看她三四次。
到了小賣部,艾松雪買水,周越進去買了瓶墨水。小賣部開在小學門口,賣零食飲料也賣文具。周越根本沒有正好要來,只是想跟艾松雪一起走一段路。
艾松雪買了十瓶礦泉水五瓶可樂,她想着一共也就十來斤,結果拎到手上才發現意外的重,她才提一會兒手就被勒痛了。
“我來幫你提吧。”周越伸手過來。
艾松雪倒也沒跟他客氣,把袋子給了他,“謝謝。”
周越不好意思地擡手摸了摸腦袋。
兩人又并肩往回走,明明渾身都是傷,現在又提着十多斤重的水,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這一路他卻始終揚着嘴角,壓都壓不住。
艾松雪記得他家要走哪條路,走到路口就讓他把水給她,周越卻說剛好要走她家那邊辦點兒事,又跟她一起走了一截,把她送到了家。
其實周越壓根兒沒什麽事,就是想跟她多走一會兒。
為了這一小段路的同行,他得繞一大段路才回得去,要是原路返回被上樓的艾松雪看見,那他的心思就太明顯了。
他腿本來就傷着了,剛剛和艾松雪一起走的時候是強裝沒事兒,現在只能一瘸一拐地曬着大太陽走回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後,視野裏出現一棟別墅,周越扶額,竟然都繞到這邊來了。
他在通向別墅的一道長橋前駐足了一會兒,然後朝橋上走去。
來到別墅門口,他揚聲沖裏頭大喊∶“哥,安風哥。”
片刻,二樓落地窗前出現一道人影。
陳安風視力很好,從這兒就能清楚地看到周越額頭上的傷。
他轉身下樓,去給周越開門。
“誰弄的?”開口第一句他就問。
周越如實說∶“陳思明他們。”
他又接着說∶“哥,你別為我出頭,我以後碰不着他們多少次了。”
陳安風“嗯”了聲,拉開門,“進來。”
周越頭頂的傷口挺大,陳安風拿來家裏的藥箱給他包紮了一下。
包紮的時候,周越跟他說∶“哥,我今天本來要被打得更慘的,有個人幫了我,你猜是誰?”
“艾松雪。”
“艾松雪?”周越懵了兩秒,“哥你咋知道她姓啥的?”
“昨天碰見了,認識了下。”
“哦……”周越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麽。
過了會兒,他突然擡頭笑着沖陳安風說:“我覺得她跟哥你挺像,看着冷冰冰的,其實人很好。”
陳安風沒什麽反應,只問∶“她怎麽幫你的?”
說到這個周越就來勁兒了。
“她賊厲害!她看到我被打,就和陳思明說要跟他單挑,挑贏了帶我走,然後直接一個過肩摔就讓陳思明爬不起來了!”
周越表情越說越激動,“你是沒看到當時她那身手,卧槽,帥死了!”
說完,周越還想站起來比劃,被陳安風按了回去,給他把最後一條膠布貼上,“行了。”
“哥,你怎麽一點兒都不驚訝,過肩摔诶!”
“她是城裏人,學個柔道什麽的,很正常。”
“也是。”
周越擡手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猶豫會兒後對陳安風說∶“哥你借我頂帽子吧,我不想爺爺看到。”
旁邊桌上就放着頂帽子,陳安風随手拿過來扔給他。
“走吧,我騎車送你回去。”
周越驚訝道∶“哥你還有車?怎麽沒見你騎過?”
“也騎不出這座山,有什麽好騎的。”
周越一怔,立馬把嘴閉成了河蚌,跟着陳安風出去。
陳安風所說的車,是一輛通體漆黑,車身線條流暢,造型前衛的,電瓶車。
“電瓶?”
周越看了看跟前的小電瓶,又擡頭看向氣質與這輛小電瓶極其不搭的陳安風,說,“我還以為摩托呢。”
陳安風扯了扯唇,“要是摩托,他們還追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