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安風!”
艾松雪喊他。
十米的距離,她用了不到兩秒的時間就跑到他跟前,下意識地,她伸手過去拽他,想拉着他一起跑。
陳安風不動,非但不動,還把反手握住她手腕一拽,把人拉向身後。
他一臉的雲淡風輕,姿态松弛。
艾松雪的目光追逐他的臉,他的瞳孔也随着她位置移動,直至眼尾。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慢,她清楚的感受到了他們視線的交彙與交錯,也在他的眼睛裏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在這變慢的時間裏,她心跳卻加快。
身體撞上他的後背,是這碰撞讓艾松雪察覺自己竟在這時候出了神,再擡眼,她看到追着她的狗已經朝他們撲了過來,張着滿口獠牙。
陳安風擋在她身前,眼皮一掀,擡腳踢在狗的肚子上,沒用多大力,但足以把狗擋開,像只是輕輕踢開了一只在跟他玩鬧的小狗。
“大黃。”他喊。
顯然,這是這只狗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上一秒還發着狂要咬人的狗像是立馬恢複了神智,在看清跟前的人是陳安風後更是開始搖頭擺尾,眼神也變了,它仿佛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眼珠子滴溜溜地瞄一下陳安風又馬上低下去,賊兮兮的,嘴裏還發出了嘤嘤嘤的聲音,像在認錯讨好。
“你的狗?”
艾松雪問,聲音因劇烈奔跑過而微喘,但表情平靜,沒有一點被狗追過的窘迫,也看不出她剛剛心跳快得出奇。
“不是。”
“那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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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誰面前都這樣。”
“剛剛它追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陳安風轉頭,看着她的臉,說∶“你臉生,它沒見過。”
“哦。”艾松雪低眸,看到陳安風還抓着她手腕的手,提醒道,“你可以不用抓着我了。”
陳安風沒做聲,只是垂眸看了眼,然後松手。
接着,一抹紅出現在他剛剛緊握的地方。
艾松雪的皮膚很白,和她名字裏的雪一樣白,襯得她手腕上那一抹紅格外惹眼。
陳安風看着那過分明顯的對比,笑了聲。
幾不可聞的一聲笑,但艾松雪看見了他唇角輕微的弧度。
“你笑什麽?”
三天的相處下來,艾松雪猜他應該不是個愛笑的人。
“不知道。”陳安風說。
他沒騙她,他還真不知道。
可能是,他沒見過這樣一碰就紅的皮膚,他剛剛也沒多用力,又或者,覺得她有着跟她外表與行事風格不一樣的……嬌氣。
艾松雪沒說什麽,他都說他不知道了,她還能說什麽。
“你來這邊幹嘛?”換陳安風問她。
“找你。”
陳安風微挑眉,像還沒習慣她過分的直白。
他沒立馬問她來找他幹嘛,而是把手伸進兜裏掏出手機,打開撥號界面,然後遞給她。
“你手機號。”
艾松雪沒立馬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以後不用來這邊,打電話給我,我會來找你。”他說。
這下艾松雪接了。
輸完號碼,她把手機遞回給他,“我來找你,順便也想逛逛這邊。”
陳安風接過手機,一邊保存聯系人,一邊語氣淡淡地說,“除非我來接你,你如果要來這邊,走另一條路,這邊狗多,別找咬。”
聽着最後的“別找咬”三個字,艾松雪莫名有些想笑。
她跟他說∶“另一條路我不知道怎麽走。”
陳安風已經存好了她的手機號,把手機收回了褲兜,手順勢插兜,擡頭看向她,“我帶你走。”
說着,他微偏頭,示意她跟他朝那邊走。
艾松雪往前邁一步,到他旁邊。
兩人一起朝前走。
這時,陳安風才問她,“你來找我,有事?”
“想你帶我去個地方。”
“哪兒?”
“我不知道那是哪兒,等到了我那邊,我帶你過去,指給你看。”
“嗯。”
現在是下午一點多,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即便在山裏,空氣也悶蒸無比,好在艾松雪不愛出汗,不然現在肯定滿頭大汗。
陳安風似乎也不愛出汗,衣服沒有因為出汗貼在皮膚上,風吹過來,衣袂翻飛,發絲也随之浮動,整個人很清爽、幹淨。
艾松雪再次覺得他像風——
山間的一縷清風。
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視野裏出現一棟占地較大的別墅,別墅三面流水環伺,讓它看起來像是建在湖間島嶼上,如果背面不是一座大山的話。
完全符合周姨描述的一處風水寶地。
“那是你家吧。”
“嗯。”
陳安風家這棟別墅修得很漂亮,可奇怪的是,主體建築極具美觀與設計感,偌大的庭院卻很空曠蕭索,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家的花壇,然而花壇裏連一根草都沒有。
“你家院子那麽大怎麽不種點花花草草,光禿禿的。”
“懶得種。”
能修得起這麽大一棟別墅的家庭,誰還自己打理花園,所以艾松雪從他這話裏聽出了別的信息。
“那麽大個房子就你一個人住?”
“嗯。”
艾松雪看着那棟別墅,眼底透出了些笑,看來今晚上她房間的牆上又會多一張便利貼了,上面會寫着∶
他家裏人為什麽要把他一個人丢在這山裏?
“你會騎電瓶車嗎?”她轉頭看向陳安風。
陳安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像是在琢磨她為什麽要将話題跳躍到這兒來,“會。”
“那你能教我嗎?在你家院子。”
外婆家院子小,外面的路又危險,路邊不是溝就是懸崖,他家這個院子更适合練騎電瓶車。
“可以。”
“你家有電瓶嗎?”
“有。”
“那我改天來找你。”
兩人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上也有狗,艾松雪不知道是不是陳安風跟她走在一起的原因,那些狗沒有沖她狂吠,只是歪頭遠遠把她看着。
艾松雪在來的路上只顧着尋找陳安風的家,沒注意這邊生活氣息較為濃厚的鄉村風景,這會兒才留意起來。
她去過很多古鎮與農家樂,但今年暑假是她第一次到這種絲毫未被商業化侵染的鄉鎮,很多當地人習以為常的生活場景對她而言都是一道還算新奇的風景,譬如,屋檐下搖着蒲扇的大爺,蹲在河邊淘洗衣物的婦女,被大鐵鏈子栓在院子裏還活蹦亂跳的大黃狗,院壩裏竹席上曬着的不知名的果子,種着蔥蒜辣椒和不知名農作物的菜地……
看着這一幕幕場景,艾松雪有時候會不自覺慢下腳步,不止是她,時間淌過這裏似乎也慢了下來。
陳安風對這些場景早已習以為常,他注意力不在這些地方,他看她。
他本來以為這位城裏來的大小姐慢下腳步是喜歡這些富有生活氣的畫面,可她表情太淡了。
這些人,這些景,進入了她的眼睛,也只進入了她的眼睛。
陳安風收回視線,眼皮半搭着,像是想着什麽,又像有些犯困。
明晃晃的太陽挂在頭頂,路邊一只像在竈臺裏滾了一圈蹭得灰頭土臉的貓打了個哈欠,從被太陽曬到的地方走到陰涼處,趴下,繼續睡覺。
艾松雪在離貓咪兩米外的地方停下,她看到了周越家那間小土房。
這條路原來是繞到這邊來。
“怎麽了?”見她停下來,陳安風問。
“我要你帶我去的地方前面就能看到。”
陳安風偏頭,示意她走前面。
“就那座橋。”她走到可以看到那座橋的地方,擡手指給陳安風看。
“你去那座橋幹嘛?”
“那是我外公為我外婆修的橋。”
原來是這樣。
陳安風望着那座橋,以前走到那裏時,他還覺得奇怪,一條搭個木板就能過的河怎麽會有一座修得這麽漂亮的橋。
“走吧。”他擡腳。
艾松雪轉頭看向他,“你知道怎麽去?”
他腳下一頓,像被什麽絆住。
這時,有風忽起,他站在風口,微仰頭,瞳孔移至眼尾,于被風吹亂的額發間看着她說∶
“這座山沒我不知道的地方。”
艾松雪有些難以形容看着他說出這句話時的感覺,好似這句話不該以他此刻這般的神情與語氣說出來。
該是乖張的、意氣風發的,而他神色冷淡,聲音像蒙上了一層山林裏的霧。
艾松雪還在因為他那稍縱即逝的神色發怔,陳安風已經走出了好幾米。
“跟緊點,等會兒路不好走。”
他說不好走的路那是真的一點都不好走,他們很快就下了水泥路,走在了田坎上,田坎本身就很窄,有些地方還塌了一塊,你只能跨過去,但落腳點過窄,一個不小心就會栽下去。
陳安風以防艾松雪重心不穩栽進溝裏,每跨過一個坎兒就轉身等她。
艾松雪在前幾個坎兒都是很快就邁了過來,但在一個有點大的坎兒前她停了好幾秒都沒跟着陳安風邁過去,她也不是害怕,是在想要怎麽邁過去才能停得穩當一點。
在她嘗試着調整姿勢的時候,一道金屬質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盡管邁,我不會讓你栽進溝裏。”
他聲音好聽,不管說什麽聽着都挺撩人心弦的,像這樣的話,更是尤其。
艾松雪擡眼,動作稍顯遲鈍,開口的語氣倒是平常,還帶了點兒挑釁∶
“你說的?”
陳安風∶“我說的。”
艾松雪二話沒再說,直接邁了過來,但她用力太猛,跨步太大,都險些踩到陳安風的腳,身體則幾乎是撞上了陳安風。
這田坎着腳的地方本來就沒多少,受到這樣突然的沖擊,除非腳被釘在了田坎上,不然絕不可能穩住重心,陳安風也不例外。
他被艾松雪撞得朝斜後方倒去,情急之下,他用力攬住艾松雪往自己身上一帶,沒用手去撐地,後背重重栽在了田坎旁的菜地裏。
好在,菜地土壤松軟,陳安風摔得并不怎麽疼,艾松雪可能都比他要疼些。
因為慣性,她腦門在他肩膀與鎖骨相連接的那塊凸起的骨頭上重重磕了下。
看她皺眉吃痛的樣子,陳安風唇邊蕩出一抹笑。
他知道她剛是故意的。
艾松雪有些氣惱,她雖然有故意的成分,但她看他那麽信誓旦旦以為是真不會摔,結果摔得這麽慘烈。
摔了也就算了,他竟然還有臉笑她?
“你不是說不會栽?”
陳安風依舊笑得散漫,懶聲開口∶
“我說不會栽進溝裏,沒說不會栽在我身上。”
是,她沒栽溝裏,她栽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