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VIP]
“我沒想過要走出來。”
“我會一直喜歡她, 到死?都喜歡。”
林巧的目光是在一瞬間沉下去的。
半秒後,她抓着陳安風的手也?随之失力般松開,垂下。
從看見他擁着艾松雪騎同一輛車那天起, 她就知道他喜歡艾松雪。
他一直以來對所有女生都很冷淡,只有艾松雪是例外?。
那當?然就說明, 他喜歡她。
她很清楚艾松雪對他是特別的,但聽到他這樣說, 她仍始料未及。
他以為他這樣的人,即便喜歡上一個人,也?是淡的,結果竟是這樣洶湧, 濃烈,還如?此直白。
見她松手,陳安風收斂方才的神情?, 未再多言,回身朝前走去。
他都走遠了, 林巧還站在原地?。
天快黑了,竹林裏掠過來一陣風,是冷的。
陳思明的家不遠,步行只用十分鐘。
陳安風到他家時, 他家煙囪裏有濃煙冒出,廚房的門開着, 看不見竈臺,但能聽見炒菜時鍋鏟擦過鍋壁的聲音。
這山上沒通天然氣, 很多人家裏都用的沼氣, 要麽就燒柴,陳思明家條件還行, 房子是兩層樓的,大約是出于習慣,他家還是用的柴火燒菜。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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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喊聲,“飯還沒好?我都要餓死?了!”
這聽着就讓人覺得蠻橫且沒教養的嗓音,自然是出自陳思明。
陳思明他媽媽在廚房裏估計沒怎麽聽清他的話,不過應該猜到他在說什?麽,揚聲喊了句∶“馬上給你端上來。”
上頭沒再回,可能是在打游戲,他家是這鎮子裏少數安了WIFI的。
陳安風往二樓望了眼,徑直走進他家廚房。
看到門口突然冒出個人,廚房內正在盛菜的婦女吓了一跳。
“姨。”
陳安風微颔首,禮貌地?喊了她聲。
“安風啊。”
婦女猜到他的來意,“你來找思明?”
“嗯。”
“他摔到尾椎骨了,下不了床,你找他有事的話直接去他房間吧,就在客廳進去左手邊第一間。”
“好。”
陳安風正要上去,婦女喊住他,“等等。”
“順便幫我把飯給他端上去吧。”
婦女盛了碗遞給他,“你吃飯沒,我給你添一個碗。”
“不用。”
“那麻煩你了。”
婦女也?沒多跟他客氣,把盛菜的盤子也?遞過來。
陳安風接過盤子,“那我上去了。”
“去吧去吧。”
陳安風端着菜和飯上樓,剛進二樓客廳就聽到旁邊房間傳來的游戲聲音,他望過去,門沒關,從這兒透過虛掩的門縫能看到趴在床上打手游的陳思明。
他走過去,用腳踢開門。
裏頭的陳思明聽到動靜,邊轉身邊說,“媽,你快點兒,餓死?……”
他話沒說完,因為看到了進來的人是陳安風。
“你跑來幹嘛?”
他表情?費解,眼神裏是毫不遮掩的抵觸,他從小?就跟陳安風不對付。
陳安風把飯菜擱他屋裏的電腦桌上,“來跟你說個事兒。”
“有屁趕緊放,放完趕緊滾。”
陳安風也?不想跟他多說,直接開門見山,“艾松雪,你跟你那夥人要敢動她一根頭發,我跟你玩兒命。”
陳思明像是被?他說這話時眼裏的那股冷勁給懾住,一時半會兒沒吭聲。
陳安風在這空隙補充道∶“你應該很清楚,我這輩子沒什?麽活頭了,所以我不是跟你說說而已。”
陳思明咽了下唾沫,明顯有些發怵,但很快他眼底的忌憚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嘲弄。
“喲,這麽快就跟城裏來的大小?姐搞到一起了啊,不愧是陳大少爺啊。”
陳安風并不理會他的譏諷,只說,“話我撂這兒了。”
說完,他不準備再停留。
見他要走,陳思明喊住他,“等會兒。”
陳安風回頭。
陳思明指了指自己的尾椎,怒聲道∶“那我跟她的這筆賬怎麽算?”
陳安風冷笑?,“你他媽自找的。”
“艹!”
陳思明罵了聲,“你不打算把這筆賬結了,那老子就挂周越頭上。”
聽陳思明提起周越,陳安風蹙起眉心。
周越跟艾松雪不一樣,艾松雪就在這兒呆兩個月,周越還要在這兒生活很久,他要是因為周越跟他們玩兒命,自己沒了,周越照樣會被?欺負,還會被?欺負得更狠。
但他不會不管周越。
“你要還想在床上躺一次,你就試試。”他說。
“媽的,你以為老子怕你,你給老子等着!”
“嗯,我等着。”
丢下這句話,陳安風不打算再繼續跟他多廢話,轉身出了房門,身後有低罵聲傳來。
回去的路上,陳安風走得很慢,夕陽陷落得都比他速度快。
他實在走不快了,渾身疼得要命。
為了分散一點痛覺,他從兜裏摸出一包煙,從裏頭抽了根叼嘴裏,拿火點上。
他煙瘾不重,平時很少抽,一個月平均下來每天不到一根,最近幾天更抽得尤其少,今天還是他認識艾松雪後頭一次抽煙。
抽完這根煙,路看起來還有好長一段,明明來的時候沒走兩分鐘。
等他一步一倒吸氣的挪到家門口,天空已由淺藍轉為深藍色,還未完全天黑,但已經能看到很多星星。
他仰頭看着天上的星。
今晚會有很美?的夜空,明天也?會是很好的天氣。
彼時,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青山內,有人和他一樣,在看星星。
天邊出現第一顆星星時,艾松雪就站在落地?窗前等星空降臨了。
因為下午吃了一大包薯片,回來她不準備再吃晚飯,徑直上了樓。
以往每天回來,她都會到書桌前坐着,看貼在牆上的那些便利貼,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這一兩個小?時內大多時候她都在走神,只是走神,什?麽也?沒想。
在陵川的時候她也?愛走神,不過那是因為無聊,在這兒是不由自主的,仿佛光是看着這些寫了他名?字的便利貼,她都能輕易陷進去。
陷入只有她一個人卻又無時無刻不被?陳安風包圍的空間,這種感覺就像與他對視時,溺進那雙深黑色的眼睛。
她挺着迷這種感覺的,什?麽都不用做也?不會覺得無聊。
但今天回來,看着牆上那些便利貼,她是與從前完全相?反的情?緒,沉重,煩悶,尤其在看到其中一張便利貼上寫的那句∶
[他說他不像風,為什?麽,那他又到底像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已經知道了。
其實上面好些問題她都在今天知道了,畢竟答案都是那一個,而這個答案讓她并不覺得有趣,她心裏堵得慌。
這短短幾日,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不再只是單純的讓她覺得好奇、有趣。
他開始牽動她所有情?緒。
是在這時候,艾松雪再一次覺得她高估了自己,這次是肯定。
她沒自己想象中那麽灑脫,只是從前沒遇到能如?此牽動她情?緒的人和事。
不過,她不會讓自己陷在這種情?緒裏太久。
她伸手從牆上把那幾張已經知道答案的便利貼撕下來,扔進垃圾桶,一并丢掉因這些答案而産生的情?緒。
好不容易遇到個讓她着迷的人,她不希望自己老是想着這些已然發生且無法?改變的事而不開心,她知道陳安風也?不希望她始終帶着這樣的情?緒與他繼續,這樣的情?緒更适合放在最後的結局。
她跟他,才剛剛開始。
此時牆上只剩下一張便利貼,上面寫着∶
[我會栽他身上嗎?]
她看了會兒這張便利貼,然後也?将它?撕了下來,但不是撕下來丢進垃圾桶,而是提筆在上面加了一個字∶
[會]
寫完,她不準備将這張便利貼重新貼回牆上,也?不準備把今天對陳安風新産生的疑問寫到便利貼上再粘上去。
她是想知道陳安風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但看到這個問題會讓她覺得壓抑。
牆上已空空如?也?,沒什?麽好看的,她走到窗邊,看夕陽如?何一點一點沉下山頭,然後星星如?何出現。
夏日白晝長,八點多天色才完全暗下去,如?果碰上好天氣,白鶴山會有很美?的星空,譬如?今夜。
繁星連成串,再交織成網,鋪滿整個夜空,星星與星星之間都挨得很近,顯得獨有一輪的月亮多少有些孤單。
山裏的夜聽不見鳴笛與車輪碾過馬路的聲音,卻并不算安靜,有蟲鳴,蛙聲,風吹得樹葉作響。
可艾松雪覺得好安靜,太安靜了。
在來到這裏之前,她喜歡獨處,卻不喜靜。太過安靜時總會有一種時間也?靜止的感覺,而她希望時間能過快一些。
現在,她仍希望時間能過快一些,只是僅限于夜晚就好,白天可以長一些。
窗外?星空很美?,那種美?是看不厭的,艾松雪沒看厭,就是倦了,卻又無半分困意。
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還沒到九點。
她以為自己已經在窗前站了一個多小?時,原來半個小?時都沒有。
看完時間,她沒有把手機放下。
她想聽一聽有一個人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
點開通訊錄,在為數不多的號碼裏,她找到那個名?字,撥過去。
“喂。”
很快,手機那邊響起一道薄如?秋霧的聲音。
“喂。”
她也?喂一聲。
那頭還在等她說話,她卻沒什?麽話說要說,她并不善談,尤其隔着電話,她一年裏打不了幾個電話。
想了想,也?還是沒想出什?麽好說的。
于是她回憶了下這幾天裏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可好像除了那些關于他身上的謎,大多時候他們也?沒怎麽說話,就靜靜走路,看海,聽風。
沒來由的,她笑?了聲。
“笑?什?麽?”
陳安風聽到了她的笑?。
真的是沒來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但又不是完全不知道,她心裏好像清楚。
“陳安風。”
她沒回答,只喊他的名?字。
“嗯。”
陳安風喉嚨裏發出一個懶懶的音節,只是一個音節,就讓人覺得好聽。
于是,她又喊了他一聲,“陳安風。”
“嗯。”
他再應一聲。
“陳安風。”她繼續喊。
那頭傳來一陣輕笑?,然後再“嗯”一聲,尾調拖長,震得人心尖陣癢。
艾松雪不喊了,覺得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逗弄小?孩子般配合着。
“陳安風。”
可她還是叫了聲他名?字,不過後面還跟了一句,“你陪我看星星吧。”
她語氣很輕,像雪落的聲音。
手機那邊有大約一秒的時間沒有出聲,卻并非遲疑。
“好。”
陳安風說,“我來找你。”
“不用。”
艾松雪沒想讓他帶着一身傷來找她,“在電話裏陪我就行。”
“電話裏怎麽陪?”
聲音也?可以作為一種陪伴。
“我就想聽聽你聲音。”
她向來直白,從不嬌矜,說這樣暧昧的話也?不會感到忸怩。
手機那頭又安靜了片刻。
“你等我一會兒。”他說。
艾松雪聽到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是腳步聲,他下床去了哪裏,過了兩分鐘,腳步聲變為紙張被?翻開的沙沙聲。
“喂?”
陳安風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
“在。”艾松雪回。
陳安風說∶“你看星星,我給你念詩。”
很平靜的語調。
艾松雪微微一怔。
“給我念詩?”
怔愣過後,她仍有些許吃驚。
“嗯,念詩。”
艾松雪笑?了聲,“你要不要搞得這麽浪漫。”
“陪人看星星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他說這話時語氣聽起來沒多大的情?緒,入耳卻好似一場及時的夏涼風,叫人不自覺揚唇,閉目,去沉浸在這風裏,心生歡喜。
他還說∶“你說想聽我聲音,可我這個人沒怎麽跟人聊過天,不太會,也?沒學過唱歌,想想,還是念詩比較合适。”
“我可以一直念,你也?可以專心看星星。”
他說的這些話像清泉水般從艾松雪心田裏淌過,絲絲縷縷的甘甜滲進去,觸及心芽根部的末梢,再一點一點,随着每一根細微的脈絡向上蔓延。
又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艾松雪垂眸,淡淡一笑?後再緩緩擡起雙眼,靜靜看向夜空裏的星,說∶“那你念,我聽。”
“嗯。”
他開始念,未清嗓,聲色卻自然清霁。
“
時間,它?不會只停留在某一個季節,
總有一班火車會駛過凜冬,
開往春天,
我知道你會站在終點,與我共赴春色。”
他念詩,沒有抑揚頓挫,也?聽不出什?麽感情?,清清冷冷的音,但就是很好聽,很好聽。
像雨後的風,山間的溪。
在這一刻,窗外?的蟲鳴、蛙聲,還有樹葉的沙沙聲,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只聽得見他在念詩。
這個夜晚好像更安靜了。
而這樣的安靜,她是喜歡的。
就在這靜谧裏,他為她念了一首又一首的詩。
“
我們坐在屋頂,
浸在晚風裏,
看天上的星星。
我的思緒湧向夜空,
想把漫天星光都揉碎,
然後灑給你。”
“
今夜月明,我在想你。
今夜星稀,我在想你。
今夜起風,我在想你。
今夜暴雨,我在想你。
今夜很靜,我很想你。”
“
紙張被?風一頁頁翻過,
日記本裏藏着的所有回憶,都關于你,
直至尾頁。
你是我絕筆處最後落下的名?。”
“
今夜有話對你說,
本應稍晚一些再開口,
此時夕陽未落,
可我啊……
等不及月亮升起,就想和你說∶
今夜月色真美?。”
“
我心裏有一片荒蕪的原野,
野草在昏暗的暮色中走向枯萎,
風聲漸息,終日死?寂,
掉落的樹葉都沉默沒有聲音。
直至,某一天。
當?你路過,這裏春色萬頃。”
“
當?你說起一棵樹,
三兩語之際,
我心底已生出整片茂林。”
“
陽光在玻璃上浮動,
風在湧。
冰雪消融,河水湍流,
草木于藍天下生長,冬日不喧,
莺飛草長間,
你攜春色,赴我。”
“
你看,
麥浪在風裏起伏,
河邊的蘆葦搖曳着,
花在山野間靜靜的開,
浸染了黃昏的葉子飄落,
飛鳥落入夏日碧綠的樹茵,
……
很美?不是嗎?
但其實我想說∶
它?們都不及你。”
“
此間山影重重,而我只看得見你。
于是我張開雙臂,
風,将我越吹越薄,
然後,我飄走,
去往你所在之地?。”
“
河水淌過我的手心,
它?們好像從來未停止過流動,
是冰涼的觸感,卻也?泛燙,
我不知它?們要流向哪裏,
希望終點會是你喜歡的那片海。
當?你沉入海裏,
那我也?算輕撫過你。”
“
一定要晴朗才算好天氣嗎?
我多希望——
和你重逢當?時雨。
我記得和你淋過的每一滴雨。”
時間在他山溪清泉般的嗓音裏無聲淌過。
手機那邊傳來書頁被?合上的聲音,接着,陳安風透啞的聲線傳來,“十一點了,你該睡了。”
怎麽就十一點了。
艾松雪這時才後知後覺小?腿酸脹,她在這兒已經站了好幾個小?時。
她沒理會腿上傳來的酸痛感,淡淡笑?了笑?,說:“陳安風,你怎麽念的都是情?詩?”
陳安風也?笑?了聲。
“念給你聽,不念情?詩念什?麽?”
他說。
那聲音慵懶松弛,音色很輕,卻重重撞進她胸腔,她心底那片時常平靜的海像起了一場風暴,潮聲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