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楊爍關上門,興奮得在屋裏轉圈,倒在沙發上,又跳起來,又蹲下,又站起,安定不下來。他跑到洗手間對着鏡子,想要把臉上的笑容捏回去,藏起來,可是捏回左邊,右邊又揚了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

喜歡就是喜歡,沒理由也藏不住的喜歡。離過婚又怎樣,有孩子又怎樣,沒準兒何峻淩根本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他,但擋不住他喜歡何峻淩。至少何峻淩不讨厭他,允許他在他身邊轉圈圈搖尾巴。

楊爍看着鏡子裏欠揍的模樣,扇了自己一巴掌,又忍不住繼續咧開嘴傻笑。

晚安。何峻淩在樓梯口和他道別,兩個字在楊爍腦子裏安了家。

晚安。嘴唇縮起再拉平,舌頭輕輕抵着下門齒。晚。安。念“安”的時候,嘴角在笑。楊爍站在淋浴下,被熱水澆的渾身發燙,燒沒了神智。他一把擰到涼水,水點噼裏啪啦打下來,冰得皮膚發紅,起了一層小疙瘩。

他蜷在床上,扭來扭去,被子裹在身上攪成一團。頭腦裏那個聲音化作一只有形的手,牽着他的手往下伸,但最終狠狠掐在小腹上揉搓,沒有進一步動作。

402室。

何峻淩在發抖。

他背靠門,痛苦地躬下身體,右手緊緊捏在胸口,像是要把心髒挖出來。

他真髒。

他想要被男性的手碰觸,想要被男性的臂膀擁抱,想要親吻男性的胸膛。

他連肩頭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鼻息都經不住,強壓着身體的戰栗,幾乎是逃着躲着進了家門。

何峻淩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從初中開始,不,從小學開始他就明白這一點,甚至早在幼兒園裏就知道自己不一樣。

他花了好大力氣把那顆讓他畏懼的心掐住,藏起來,給自己的心包上一層又一層紗布,牢牢拴在胸腔裏,看不出本來的形狀,也不能自由跳動。

可是這顆肮髒的心還是要跳,叫嚣着,用最惡劣的話辱罵他是個懦夫;沖撞着,要撕碎桎梏。

他是胸外科的醫生,胸腔裏的病都看,偏偏不看心。不會看別人的心,也治不了自己的心。

楊爍可真是天真。他對他一無所知。他像只快樂的小動物一樣圍着他,感謝他,喜歡他,為自己能幫上他的忙而歡欣。

天啊,他在妄想些什麽!楊爍是他的病人,楊爍和他的學生差不多年紀!

他真髒,看見誰都想要觸碰。與生俱來的欲望那樣強大,是他的、又不是他的。他只要放松一絲一毫,就會被欲望扼住咽喉。

他感到一陣惡心悶在胸腔裏,幹嘔一聲。

何峻淩在哭,眼淚砸在鏡片上,什麽都看不清了。他憎恨自己,恨不得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想法,為什麽偏偏是自己。

他也上過學,也知道同性戀不是病。

可為什麽醫學心理學的課本上,還把同性戀寫在精神障礙那一行裏,寫在行為治療的适應症裏。橙色熒光筆一項一項畫上重點标記,像一根長針,刺中了他那顆被緊緊包裹的心。

他機械地抄着筆記:行為治療的療效……基本有效……同性戀。

邊上的一位女同學舉手對此提出疑問,老師說:“是,教材沒有更新……但我們考試還是要按照書本來。”女同學把書一摔,氣得發抖:“更新?這是06年編的書!”

周遭的同學或在嗤笑,或在私語,或不耐煩。何峻淩輕輕拉她坐下,替她把書撿起來,撣了撣灰。

醫學心理學的書上有一個詞,病恥感。患病者害怕周圍人得知自己生病後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産生心理壓力,認為“生病”是一種“恥辱”,刻意隐瞞病情。

何峻淩把這三個字圈出來,在書上、在心裏一遍遍圈出來。為什麽他會有強烈的“病恥感”呢?

同性戀不是病。

不是。

何峻淩分不清了。

2001年,中華精神科學會正式将“同性戀”移出精神疾病分類。

楊爍才髒!楊爍還想抱着人親親!何醫生要是知道楊爍腦子裏都是些什麽想法……

同類推薦